晚云灼联系了另外几个人族臣子和宫中心腹, 向他们确认莫紫微最近的行踪。
无一例外地，都回答说没什么异常。
倒是有一个赤云军的将领，提到莫紫微最近在令他们加固人族的护族大阵，以及各处重要城镇的护城大阵。
晚云灼觉得更奇怪了。
花辞镜死了, 鲛人那边乱成一团, 各方势力都在觊觎鲛皇之位, 自顾不暇，根本不会对外开战。
而魔族这边, 更不可能发动战争。
又有什么必要去加固护族大阵这种抵御外敌的防御措施？
难不成是……
晚云灼想到一个可能性，心一紧, 立刻问墨无疾：“你对幽墟的封印了解多少, 它有可能被打开吗？”
墨无疾眯了眯眼，回答：“那玩意儿是上界弄的, 理应不受下界影响。”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不过，还是问问玉无凭那家伙。”
晚云灼也赞同。
毕竟，玉无凭所在的乾坤门是由玉衍神君所创, 应当有乾坤阵的相关记载。
“姐姐！跳幽墟去吗？”
召暮暮清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很有礼貌地轻轻敲门。
晚云灼不自觉放柔了声音：“好啊。”
召暮暮推门而入。
一进房间, 她黑漆漆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四处张望：东倒西歪的家具，碎了一地的铜镜, 断裂成两半的案几，满地的衣裳碎片……
她的樱桃小嘴凹成一个小圆圈，发出惊讶的疑问：“姐姐, 你们的房间怎么这么乱呀？比我哥哥的房间还要乱！”
晚云灼不自觉地摸了一下耳垂, 忽视旁边那魔头若有若无的一声闷笑, 尽量维持住脸上从容的表情。
稍微思索了一下，并没有想到合适的措辞，于是转移话题：“……暮暮，我们现在出发吗？”
还好，小孩子一听到要出去玩，注意力立马就转移了，笑嘻嘻道：“好呀，快走快走！我带你们去！”
晚云灼先找到玉无凭，嘱咐他查一下幽墟封印之事，然后才跟着召暮暮出门去。
召暮暮迈着小短腿，兴致勃勃地冲在前面，十分熟练地避开家中的侍卫仆从们，带着晚云灼和墨无疾从后门溜走了。
这小姑娘，一看就没少偷跑出去玩。
他们从逃州城最繁华的中心地段出发，穿过几条热闹的大街，在人烟稀少的小巷里七拐八拐。
直到走到逃州城的西南角，召暮暮才转头对他们道：“快到啦！”
晚云灼之前研究过逃州城，知道这西南角是城中最为偏僻之地。
是滋生贫穷和苦难的温床，遍地都是乞丐盗贼、娼妓赌徒。
在魔界，逃州城算是灵气十分浓郁之地了，但不可能处处都有充足的灵气，少不了会有这样的地方。
这很正常，在人族也是类似的情况。
下界本来就缺资源，再英明的君主，也没办法让所有人都能过上安稳的日子。
晚云灼跟在召暮暮身后，瞅着逐渐荒凉的街道，心想，是时候将昭明恢复意识之事提上日程了。
“到啦到啦！”
召暮暮原地蹦了起来，指着一个地方，让晚云灼看。
“就是那里，我们在那里跳幽墟。”
紧接着，召暮暮注意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由撅起小嘴，气哼哼道：“召兮兮，臭哥哥！出来玩不带我！”
晚云灼抬眸，顺着召暮暮指的方向望去。
在一座破旧的三层矮楼旁边，有一片凹凸不平的泥地。
泥地之中，被人挖了一个大坑。
丝丝缕缕的浊气在坑里萦绕盘旋，不断上浮。
几个小魔孩正乐此不疲地在坑里跳上跳下，追逐打闹，高声喧哗。
“我跳下幽墟，我就是魔尊！消灭你们所有人！”
“放屁，我才是魔尊！吃我一招！”
“……跳幽墟，获新生，修浊气，能成神……”
在小魔孩们的嬉笑打闹中，时不时穿插着之前召暮暮唱的歌谣。
稚嫩而天真的童声，吟唱出这一句渲染着虔诚意味的歌谣，听起来极为诡异。
晚云灼拉住正要跑过去的召暮暮，问她：“暮暮，这坑是谁挖的？”
召暮暮笑嘻嘻道：“我们几个挖的呀！”
晚云灼没说话，抬眸和墨无疾对望了一眼。
逃州城的浊气并不多，数量极少地分散在灵气里。
几个孩童随意一挖，就挖出一个浊气凝聚的坑，怎么可能？
那是因为，这坑中有个笼阵，将浊气聚集起来了，才形成这几个小魔孩们玩的“幽墟”。
而笼阵虽然是个简单的阵法，却不是小孩子可以随随便便就摆成的。
定然是成年人干的。
晚云灼尚在思索之间，听见召暮暮轻轻叫了一声：“呀，哥哥和燕小小打起来了！”
果然，召兮兮和另外一个小男孩扭打在一起。大抵是因为谁当魔尊而起了口舌之争，接着发展成肢体碰撞，最后干脆以武力来征服对方。
晚云灼对小孩子之间的争斗没兴趣，却听见墨无疾沉声指出：“这小孩会用浊气。”
墨无疾上任魔尊以后，便严令禁止魔族吸食浊气。
在他之前的魔族，从士兵到普通魔族，为了提升战斗力，会无节制地吸食浊气。
结果就是，士兵们短暂获胜后一拨接一拨地暴毙，前后青黄不接；普通魔族动不动就发狂发躁，肆意屠杀，各地充斥着暴力和野蛮，无法平静生活。
所以，这个叫燕小小的小魔孩，为何会使用浊气？
而且，他看上去，居然没有出现狂躁的迹象。
晚云灼明白了墨无疾的意思。
她转眸盯着燕小小，打算把他叫过来问问。
“就你这么垃圾，敢跟我斗！”
召兮兮一个拳头把燕小小打趴下，大声嘲讽他。
燕小小咬着牙，满脸灰尘，不服气地抬头怒视召兮兮，然后好汉不吃眼前亏地一股脑爬起来，身形很快地蹿入旁边的三层小矮楼，霎时没了影儿。
晚云灼顿了顿，一道灵力打过去，落在召兮兮的脚下，引起他的注意力：“召兮兮，过来。”
召兮兮发现是晚云灼，立刻收敛起脸上的嚣张神色，乖巧地跑了过来，十分有礼貌：“姐姐好。”
面对小孩，晚云灼少了点开门见山的直接，先摸了摸他的头，夸了一句他灵气用的不错。
夸得小男孩忍不住咧着嘴蹦起来。
墨无疾在旁边不错眼地看着晚云灼，忍不住隐隐约约想起在逃山之时，他进入狂躁状态，她哄他的样子。
只要她想，她是真的还挺擅长哄人的。
等召兮兮嘚瑟了一会儿，晚云灼才进入正题：“刚刚那个小孩，你们认识多久啦？”
召兮兮道：“燕小小吗？就最近认识的，好像是三个月前，我俩经常一块玩儿。”
“那他是一直都会用浊气吗？”晚云灼不确定召兮兮明不明白用浊气是什么意思。
不料，召兮兮点点头，都不用晚云灼继续追问，就一五一十地把小伙伴的身世和盘托出：“是呢，他说他一直都会。他以前不是逃州城的人，最近才搬来的。”
然后，他眼珠子一转，踮起脚，手拢在嘴边，压低了声音：“他爹爹开了一个赌坊，就在旁边。”
召兮兮一边说，一边指了指那三层小矮楼。
晚云灼看了一眼进出络绎不绝的小矮楼，笑道：“他爹爹就在旁边，他还跟你们一道玩浊气，不怕被揍一顿么？”
“那不会。”召兮兮摇头晃脑，大大咧咧，“这个幽墟就是他爹爹给挖的，还邀请我们去他的赌坊玩呢！不过我怕爹爹揍我，我可不敢进去。”
晚云灼颔首：“嗯，好孩子，不能去赌坊。”
旋即拍了拍他的头，话锋一转：“此地太偏了，你是不是私自跑出来的？带你妹妹回家去吧。”
召兮兮瞪大眼。
他刚想抗议，不小心和墨无疾对视了一下，吓得立刻将叛逆的话都吞进肚子里，赶紧领着召暮暮回家去了。
晚云灼和墨无疾易了个容，让自己看起来更像是普通魔族，然后才混入人流中，缓步走进那赌坊。
乍一眼看去，这赌坊跟普通的赌坊没什么不一样，骰子声和喧哗声直捣人的耳膜，汗臭味和香水味混杂在一起，叫人闻了头晕脑胀。
但观察久了之后，晚云灼就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
赌输了的人，并未流露出任何沮丧、难过的负面情绪，而是神色从容地走到囊家那里。
两人简单地交谈几句，囊家低头在纸上写了几笔，输家就离开了。
整个过程中，都没有看见输家给出灵石。
晚云灼正在思考，就感觉墨无疾轻轻扯了一下她的袖子，用眼神指了指一个地方。
低声道：“那里有浊气，很浓。”
抬眼望去，那是赌坊最北边的一个小门，时不时有人进出。
两人没有交流，默契地达成一致，一起动身前去。
没走几步，他们就被一个刚刚赌输了的男人拦住了。
那男人头上长了一对极小的魔角，眼睛大如铜铃，头大身子小，看起来很像是一根倒悬的萝卜。
“二位，瞧着眼生啊？第一次来？”那萝卜十分热情，笑嘻嘻地打招呼。
同时，他的目光扫过墨无疾头上小于正常魔族的魔角，以及晚云灼临时幻化出来的小魔角。
晚云灼颔首，只简略地“嗯”了一声。
“要不要了解一下我们烛教？”萝卜也是个爽快人，单刀直入，“看二位的样子，是不是也挺缺灵气的？”
晚云灼十分自然地顺着他的话说：“是。烛教是什么？”
“来来来，跟着我走。”
那萝卜十分开心，带着他们往北边那扇小门走去。
路过囊家的时候，顺手拍了他一下，炫耀道：“看，快不快？我今儿欠的二十颗灵石，给我勾销咯！”
晚云灼很快从这番对话中推测出来一个信息：这里的赌坊，输家的债可由赌坊来填补，而赌输的人，按照十颗灵石一个人，去拉人进“烛教”。
虽然还不知道“烛教”到底是个什么教，但显然，跟浊气有十分密切的关系。
萝卜一边带着他们走进小门，一边热情洋溢地自我介绍：“我叫罗小布，我跟你们说啊……”
“哎哎，罗小布，你干什么呢？”
方才在外面玩耍的燕小小突然冒了出来，仰起头，皱着眉头，直瞪罗小布。
“哟，小少爷。”罗小布冲燕小小谄媚地笑了笑，“这不我今儿个欠了二十灵石嘛，两个人头……”
燕小小年纪不大，但身上有一股与稚嫩脸庞不相称的沉稳。
他摆了摆手：“不收人了，你不知道？”
“啊？什么时候的事？”罗小布瞪大眼，“那我欠的灵石怎么办？”
燕小小瞥了他一眼，提醒道：“神诞日快到了。”
“哈。”罗小布拍了拍脑袋，咧着嘴，笑道，“是了，等老子会用浊气了，参个军或者当个打手，赚回二十灵石，简直易如反掌，嘿嘿。”
紧接着，罗小布一脸抱歉，冲着晚云灼和墨无疾拱了拱手，耸了耸肩：“不好意思啊，你们也听到了，说不收人了。”
说完，他将小门给关上了。
晚云灼大脑飞速旋转。
从方才的对话中，她已经得出了一些信息：
这个烛教，是教人使用浊气的。
他们通过开赌坊，来发展信徒、拓展势力。
他们并非骗子，因为燕小小的确会用浊气。虽然不怎么精通，但他并没有发狂，言行如常。
问题是，他们这个烛教，到底有什么目的？神诞日又是什么？
思索之际，晚云灼感觉裙角微微一动。
她指尖一勾，小魔狗便从裙角一跃而出，趴上她肩头。
狗嘴一张，飘出玉无凭的声音，在赌坊的喧哗中显得格外清晰：“陛下，我查到了幽墟封印的事。”
晚云灼凝眉：“讲。”
“幽墟封印是玉衍神君设下的乾坤阵，想要解开它，只有三个法子。”
“第一个法子是，玉衍神君本人亲自来，即刻解封——当然，这不可能。”
“若是只靠下界力量，也是能办到的。”
“也就是第二个法子，逐步破坏乾坤阵，坚持不懈个几十年，也能解开。”
晚云灼想到前阵子，花辞镜用幽墟的浊气来炼制傀儡，不知是故意还是不小心，的确破坏了幽墟的乾坤阵，但只破损了一小点，并无危害。
玉无凭的声音还在继续。
“第三个法子呢，不是对乾坤阵下手。”
“是万人献祭。集齐一万个人心甘情愿跳下幽墟，就能使得里面的魔物更加强大，从而冲破乾坤阵的压制。”
“不过，这个也不可能吧？谁没事去跳幽墟啊！”
听到“万人献祭”四个字，晚云灼眼皮倏然一跳。
她轻声道：“不是没有可能。”
玉无凭沉默了一下，声音有些紧张，道：“啊……难道，他们用傀儡丝来炼制傀儡，就是为了控制傀儡去跳幽墟？”
“不，不是傀儡。”
晚云灼摇了摇头。
她抬眸，目光穿过紧闭的小门，似乎能看见方才拉她入教的罗小布。
方才，他一脸虔诚，眸子里神采奕奕。
傀儡跳幽墟，是被控制的，不算心甘情愿。
发自内心地想跳，才叫做心甘情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