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两族士兵们齐心协力地山洞里的尸体全部搬运出来之后, 夜幕已降临。
月光氤氲,虫鸣阵阵,夜深露重。
由于夜路湿滑,浊气比白日更多, 墨无疾和晚云灼决定, 众人就地歇息一晚, 次日再启程回魔宫。
晚云灼在一棵大树下,盘腿打坐。
人魔两族短暂地化干戈为玉帛,挑了几个擅长烹饪的好手,负责给大家做晚膳。
在一个背风的崖壁后面,叶江澜背着手, 百无聊赖地跟着羊浊,看她用石块搭灶, 然后从储物戒中掏出一口大锅, 当啷一声放上去。
“你怎么还随身带锅啊?”叶江澜被锅和石块的撞击声吓了一跳。
羊浊白了他一眼:“食色二事, 我们魔族头等大事。”
叶江澜听到“色”字,愣了一下:“呃, 那你……”
“别瞎站着,来生个火。”羊浊瞪他。
叶江澜暗暗撇了一下嘴,还是蹲下去, 塞了一把木柴到灶里,捏诀起火。
他见羊浊十分麻利地将士兵们洗过的菜扔进锅中, 开始调料。
“闻起来还不错?”叶江澜吸了吸鼻子,忍不住道。
羊浊露出满意的笑容:“一般。尊上做饭才好吃。”
叶江澜以为自己听错了:“真的假的?他会做饭?”
手下有那么多人,魔尊怎么会做饭呢?
他家的陛下, 连厨房长什么样都不曾见过。
“对啊, 因为尊上小时候自己一个人在外面流浪, 回了魔族也没人照顾他……”
羊浊心直口快,说到一半发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于是闭上嘴。
叶江澜心知肚明地没有细问,只道:“不知有没有这个荣幸吃一口你们尊上做的饭?”
“做梦吧。”羊浊冷笑,“我都只吃过一次。连日期我都记得,七月朔日。也不知道尊上那日为何一时兴起……尊上?”
羊浊突然紧张起来,手一抖,不小心将调料全洒地上了,“尊上,您有何吩咐?”
墨无疾瞥了一眼地上的调料,对羊浊道:“手抖成这样,做出来的玩意儿能吃?你若是累了……”
羊浊立马高声保证:“尊上,我不累!”
叶江澜十分有眼色地拉了羊浊一把:“不,你累了。”
墨无疾挥了挥手:“滚。”
然后接替了羊浊,站在灶台前。
羊浊这才反应过来,乖乖让位打下手,并得意地对叶江澜抛了个眼神:“且等着吧,一会儿有口福了。”
在远离人群的一棵大树下,晚云灼正闭眼打坐,对不远处的欢声笑语充耳不闻。
自从吃糖葫芦的爱好被她自行剥夺后,对于吃食,便无所谓了。
好吃就多吃点,不好吃就少吃点。
有时候,为了节省时间,将灵力在体内运转几个大周天,也能管上十几天。
“吃饭了!吃饭了!”
“来来来,排队啊!”
“哎哟,好香啊!”
垂涎欲滴的议论声隐隐约约钻入晚云灼的耳朵里。
她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夜晚的凉风立刻送来一阵若有若无的饭菜香。
“晚姐姐!”
昭明端着一碗饭,兴冲冲地跑过来。
“可好吃了,你快吃。”
晚云灼摇了摇头:“你吃吧。”
在这荒山野岭潦草做出的膳食,能有多好吃?
“真的很好吃!魔尊都说你瘦了,吃点嘛!”
昭明捧着碗,举到晚云灼面前。
炭烤出来的肉菜香,便浓烈地扑面而来。
表皮金黄起皱的小土豆,泛着亮油的鲜红烤虾,微焦的牛肉片,带点焦黑的青椒,饱满的蘑菇,和米饭一起,堆成一个冒尖的小山,秀色可餐地等着她品尝。
晚云灼没忍住,接过昭明递过来的筷子,吃了一口。
外焦里嫩的肉,混合着蘑菇的汁水,被包裹在软弹的米饭里,一口下去,简直让人神魂颠倒。
在昭明诧异的注视下,晚云灼速度飞快地吃完了一整碗,然后笑眯眯地问:“还有吗?”
昭明不确定地摇了摇头:“我去看看。”
“我去吧。”晚云灼突然半刻都不想等。
她麻利地站起身,一手那碗,一手拿筷子,穿过席地而坐的士兵们,往临时搭建起来的厨房走去。
她还没走近,就看见墨无疾从那块背风的崖壁后面走出来,一边走,一边将卷起的袖子放下。
见到她,墨无疾先是一愣,然后视线落在她空空如也的碗上。
“真好吃。”
晚云灼眉眼一弯,将碗举起来。
“你吃了吗?”
墨无疾顿了一下,淡淡回答:“一般。”
晚云灼眼睛微微瞪圆:“这也叫一般?这可比我们人族王宫里的好吃多了。”
她想绕过墨无疾,去找厨子,嘀咕道:“不知道还有没有啊。”
墨无疾伸出手,拦住她:“没了。”
“啊?”晚云灼有些失望,“好吧。”
墨无疾眯了眯眼:“这么喜欢?”
晚云灼点头:“真的很好吃。”
墨无疾嘴角难以察觉地一勾:“你等会,本座……让他们再弄点。”
“那就多谢了。”
晚云灼说完,有些不好意思地莞尔一笑。
她向来是个不喜欢麻烦别人的性子,但先天的味蕾以压倒性的优势碾压了后天的习惯,于是下意识地接受了。
“厨子”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就又炒了一锅,由墨无疾端出来。
在魔尊略显震惊的目光中,晚云灼一口气连吃六碗。
***
吃饱喝足后,羊浊和叶江澜不知从哪里搞来好几坛子酒,分给大家。
几杯酒下肚后,原本就欢快的氛围,显得更加热闹了。
不少魔族士兵和人族士兵勾肩搭背,互相调侃。
场面异常和谐。
晚云灼一直在用余光关注苟登。
在他们之中,这人是唯一一个外来者。
她会习惯性地关注不稳定因素。
苟登抱着一坛酒,猛灌了几口,然后晃晃悠悠地转了几圈,找到叶江澜,笑着同他说了什么。
叶江澜微醺,含笑听苟登说完,点点头。
“哎哎哎,兄弟姐妹们,大家今日算是初次相识,过往恩怨一笔勾销,不如来玩个游戏?”
叶江澜拍了拍手,吸引众人注意力。
晚云灼轻轻扬了一下眉。
还有心情提议玩游戏?
这苟登,看来已经完全从丧妻之痛中走出来了。
热情外向的士兵们,都还不知道是什么游戏,就纷纷举手响应,围在叶江澜身边。
而一些害羞内向的,抱着酒坛子,拿着酒碗,不近不远地笑着旁观。
叶江澜很快就凑齐了十个人,大家席地而坐,围成一个大圈。
苟登坐在叶江澜,歪了歪脖子,凑到叶江澜耳边,说了什么。
叶江澜眼睛一亮,站起身,借着酒劲,冲墨无疾和晚云灼招手:“陛下,尊上,给个面子,一起来玩啊!”
晚云灼很爽快地站起身,“来了。”
墨无疾愣了一下,踌躇片刻,还是跟了上去。
围好的大圆圈刚好有两个位置空了出来,没有挨着。
晚云灼随便选了一个,盘腿坐下。
“来,我说下规则。”叶江澜见人都齐了,兴致勃勃地拍了一下地面,“每个人想一件自己经历过的事情并说出来,倘若其他人有相同的经历,那你就输了,得喝酒;但若是其他人都没有这个经历,那就算你赢,其他人喝酒,懂了吗?”
墨无疾却蹙了一下眉,对叶江澜道:“她不能喝酒。”
叶江澜一拍脑门,于是抱歉道:“哦对,我们陛下不能喝酒,那陛下就以水代替。”
众人点头。
“那开始了啊,我来打个样。”叶江澜清了清嗓子。
“——我吃过屎。”
这四个字一出,参与游戏的人,和旁观的人,全部都沉默了。
没人举手。
“我赢了。”叶江澜一脸得意,“喝啊你们!”
羊浊仰头喝完杯中酒,一言难尽地瞪着叶江澜:“为了赢,你也太不择手段了。不会是编的吧?”
“是真的!那是我小时候,我走在路上,突然看见……”叶江澜滔滔不绝。
“闭嘴!没人想听!”羊浊捡起一个小石子,骂骂咧咧地扔向叶江澜。
叶江澜微微一偏头,恰好躲过,冲她贱兮兮地一笑。
有了叶江澜如此炸裂的开头,再加上酒精的助力,众人好胜心都被勾了起来,一个接一个地扔出自己的黑历史。
没过多久,就轮到晚云灼了。
晚云灼想了想,认真道:“我是人皇。”
众人再次陷入沉默。
“将军,这可不算。”叶江澜站出来主持公道,“不能说身份相关的,不然就太简单了。”
“哦。”晚云灼十分遵守规则,点点头。
她摸了摸自己的耳垂,大脑飞速旋转,突然想到了。
“我摸过魔尊的魔角,这个算吗?”
此言一出,场上的气氛泾渭分明地一分为二。
人族士兵登时笑起来:“哇!这个算!”
而魔族士兵们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羊浊深呼吸一口气,在脸上露出震惊表情之前,飞速垂下头,盯着地面,不敢看墨无疾。
他们都知道,魔族男人的魔角,感官和什么地方相连。
晚云灼见魔族都不说话,抬眸看了一眼正对面颚线紧绷、不动如山的墨无疾,奇道:“这也不算吗?还是你们都摸过?那我摸过好几次算……”
“算算算!过了过了!是我们输了!”
羊浊咬了咬牙,履行自己作为忠诚下属的责任,挺身而出,打断晚云灼,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其他魔族士兵这才一脸若无其事地跟着喝酒。
很快轮到苟登。
他慢悠悠地笑了一下,意味深长道:“我,十五岁的时候,就跟男人睡过。”
他一边说,一边有意无意地瞄了一眼墨无疾。
叶江澜看向羊浊。
羊浊耸了耸肩,对苟登竖起大拇指:“你厉害,你赢了。”
在场的人当中,就只有羊浊和晚云灼两个女子。
在魔族里,有龙阳之好的男人不算多。
苟登奇道,目光扫过众人:“真的假的?竟然只有我一个吗?不会有人隐瞒吧?”
羊浊不耐烦道:“有什么好隐瞒的,没举手就是没……”
她还没说完,突然看见晚云灼一脸从容不迫地举起手:“但不是十五岁,算吗?”
这下,轮到人族士兵们沉默了。
叶江澜瞪大眼,欲言又止。
羊浊好奇心大起:“是谁啊?感觉怎么样?”
“不要打听别人隐私。”
突然,一直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的墨无疾凉凉开口,语气不善。
羊浊缩了缩脖子,意识到自己僭越了,于是冲晚云灼抱歉地拱了拱手。
晚云灼无所谓地朝她笑了笑。
又轮了几个人,轮到墨无疾了。
在墨无疾开口之前,叶江澜笑嘻嘻地开口提醒:“尊上,不许说自己跳过幽墟,不许说自己是魔尊。”
墨无疾正要张口随便说一个,好胜心向来很强的羊浊突然开口,一脸希冀地望着他:“尊上!可不能输了,这把赢了我们魔族就赢了!”
墨无疾顿了顿,仿佛想到了什么,突然冷若冰霜地幽幽开口:“表白被拒了。算吗?”
晚云灼眼皮一抬,刚好撞上墨无疾的视线。
她摸了摸耳垂,转眸避开。
几个人稀稀拉拉地举起手,表示自己也是表白被拒了。
羊浊目瞪口呆。
于她而言,维护魔族的尊严是头等要事。游戏输了事小,但是……尊上居然跟人表白了?最要命的是,还被拒了?!
她愤愤不平:“尊上?为什么要表白?您一声令下,我们直接去抢人啊!”
墨无疾凉凉一笑:“不好抢。”
“不可能!就没有我羊浊打不过的女人。”羊浊骄傲地摸了一把自己红色的头发,再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她瞥见晚云灼,想起自己次次在晚云灼手里吃败仗,于是严谨地追加一句:“当然,除了人皇陛下。”
墨无疾没搭理义愤填膺的羊浊,认输把酒喝完:“下一个。”
隔了几个人后,再次轮到苟登。
苟登嘿嘿一笑,缓慢的语调里净是阴阳怪气:“我,十五岁的时候,穿过红裙子。”
晚云灼难以察觉地皱了一下眉。
这句话,乍一听,十分寻常。
可前后两次,他都提到是十五岁,像是想要故意提醒大家什么。
而且,她能从他的语气中,察觉到一丝深深的恶意。
只是不知道,这股恶意,到底是针对谁。
全场没有人举手。
好几个敏锐的魔族士兵似乎反应过来什么,皆皱眉凝视苟登,目露凶光。
苟登瞪大眼,带着酒意的嗓音,就像公鸭嗓那样难听:“哟呵?怎么不承认呢?”
他看向墨无疾,一脸醉态,分不清到底是喝醉瞎说,还是在说真话:“我们不可一世的尊上,您十五岁的时候,不就是穿着红裙子伺候您的……”
咻——
破军枪裹挟着强劲霸道的灵力,狠厉地贯穿苟登的胸膛。
晚云灼盘腿坐着,周身强大的灵力威压避开众人,独独罩住一脸惊恐的苟登。
她脸上没有任何笑容,眼神凌厉,
同方才的随和模样相比,完全判若两人。
她语气平静而冰凉,闻者如坠冰窖。
“去黄泉路上把嘴巴洗干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