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入他掌中》
/赵十余
第二十九章
陆鹤之回到老宅的时候, 陆家所有人都在。
陆老爷子先叫了三房的一家人，和他一块去书房等着陆鹤之，毕竟这件事出在了三房身上, 无论怎么处理, 他们都应该在场。
而陆家其余的人，此刻则是都留在了客厅。
这会儿夜已经深了, 但老宅别墅里依旧灯火通明。
佣人们一个个都静默的守在各个角落, 不敢发出一丝声音，长房和二房的两家人，也都是安静坐在客厅里，没有说话。
四周空气在这一刻仿佛都沉闷紧绷地压着，气氛空前的沉重。
陆鹤之就是在这时候从外面走进来的。
他身上还穿着之前参加宴会时的那套西装，除此外, 外面又套了件黑色的长款风衣。
从外面走进来时, 修长挺直的身影, 带了一身的夜色。
陆鹤之仿佛很诧异的模样, 好看的眉梢微微挑了挑。
“这么晚了, 怎么大家都没休息？”
他这话问得别人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们为什么没休息, 他心里没点数吗？
好好的一场周年庆典被他搞成了那种样子，陆明明回来还一直哭哭啼啼个没完，方青莲也一反平日里温婉的姿态，哭着要陆老爷子一定给她们母女一个说话, 至于其他人……
二房倒还好说, 本来今天的事情和他们关系就不太大，除了陆嘉行有些担心陆鹤之以外, 二房的夫妻俩属于事不关已高高挂起的状态。
不过李华虽然没表现出来, 但她心里还是有一点小小的幸灾乐祸。
她这种嚣张习惯了的人, 目睹了今天发生的事情，都觉得陆鹤之做得有点过火。先不论他用手段对付陆明明一个小姑娘，就单说他在陆氏周年庆典上动手这件事……
这怎么看，都不是一个明智的安排。
以往陆鹤之不是很八面玲珑心思缜密的吗？这次怎么会这样蠢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蠢点也好，他蠢点的话，她的嘉行不就更能被老爷子看见了吗？到时候……
李华这边还没有憧憬完呢，那边的曹箐就忽然有了声音。
“你这个畜生，你还好意思问我们为什么没休息？你自己做了什么，你自己不清楚？！”
曹箐难得有主动先和陆鹤之说话的时候，她此刻表情非常狠沉严厉，和对着陆长衍的时候完全不一样，吼得也特别大声。
陆长衍在旁边像是有些被吓到了的样子，十分犹豫地拽了曹箐的胳膊一下。
“妈妈，你先别凶大哥，今天的事情说不定有什么误会呢，我不相信大哥会做出那样伤害家人的事情。”
陆长衍这话说得看似不痛不痒的，但实则又十分会抓重点。
简简单单“伤害家人”四个字，就让陆鹤之犯的错好像又加重了一层。
旁边的陆平峥本来只是有些表情严肃的坐在那里，听见陆长衍的话之后，他果然也深深地皱起眉头。
曹箐本来还想冲着陆鹤之喊两句的，只不过这里书房的门忽然被人打了开，常年跟在陆老爷子身边的老管家走了出来。
“大少爷，老爷子请您进去说话。”
陆鹤之进来后，除了最开始的那一句话以外，没再多说什么。
哪怕是听见曹箐骂他，他也连表情都没变一下。
这会儿见老管家出来喊他，他直接笑着点点头，然后径直往书房的方向走。
过程里，他没再理会客厅里的任何一个人，包括刚刚发疯的曹箐和替他“开脱”的陆长衍。
见自己被陆鹤之无视，曹箐像是更加生气的模样，站起来就也想往书房那边跟过去。
李华这时忽然轻飘飘地开口，语带嘲讽：“大嫂啊，我劝你再想‘表现’也分一分场合，今天这事儿说到底除了老爷子以外，我们谁都没有能力解决。鹤之如今已经是管着陆氏的人了，未来还会成为我们陆家的新家主，他这种身份，哪怕是你这位做母亲的，可能都没办法再多说什么吧？”
李华向来对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态度，她对陆鹤之今天的事情虽然抱着幸灾乐祸的想法，但是她看曹箐更不顺眼。
所以这会儿她便多了句嘴，借着机会奚落了曹箐一番。
陆长衍本来还在观望的态度，听见李华的话之后，他适时地上前又拉了曹箐一把。
“妈妈，我们还是先等等吧，爷爷向来不喜欢很多人去他的书房，这会儿他已经叫了大哥过去，你还是别跟着一起了。”
曹箐被李华说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目光控制不住地瞪过去一眼，忍了一番，才没再多说什么，跟着陆长衍重新坐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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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鹤之去到陆老爷子书房时，果然瞧见了三房的那一家三口。
陆平怀看上去还好，只比平时更加表情沉冷了一些。
相比而言，方青莲和陆明明母女则反应要大的多。
她们原本挨着坐在那里小声抽泣着，看上去像是受了十足的委屈，见陆鹤之进来后，抽泣声几乎一瞬间就放大了数倍，陆明明更是直接没有克制的放声痛哭起来。
“大哥，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呢……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呢……”
陆明明情绪太激动了，哭得好像马上要缺氧了似的，说话也抓不住重点。
方青莲在旁边看着自己已经有些失控的女儿，适时地抹了一把眼泪，然后替她把话接了过来。
“鹤之，三婶自认这么多年没有什么得罪过你的地方，平日里虽然联系不多，但你的情况，我和你三叔也还是很关心的……我知道，你可能和小灵关系好，又因为之前明明小小的捉弄了她一下，而感到生气。可就算是再生气，你也不能在那样的场合，这么伤害明明啊！
“跟小灵比起来，明明才是你的亲妹妹！你怎么能，怎么能为了一个外人，这么伤害自己的家人呢？”
方青莲和陆长衍一样，非常懂得如何抓住事情的重点。
陆老爷子原本只是生气的握着拐杖坐在那头，听完她的话后，立马怒吼：“你给我过来！”
陆鹤之并没有太多反应，脸上甚至连一丝害怕和不安都不曾出现，就那样微微含着笑，走到了陆老爷子那边。
“爷爷。”
陆鹤之站定在陆老爷子那张古檀木的办公桌前，一脸微笑地看着对面，姿态松弛随意。
陆老爷子攒了一晚上的怒气，这会儿终于有能发泄的地方。
他抬起拐杖，狠狠地拄了一下地板。
“你这个混账！还好意思喊我爷爷？！你知不知道自己今天做了什么事？现在我们整个陆家都被人当成背后议论的对象了，你妹妹更是变成了别人口中的笑柄！陆鹤之啊陆鹤之，你到底是想干什么啊？难道真像你三婶说的那样，你是为了给……给那个舒灵报仇？？”
陆鹤之站在那里，眉眼温懒，一点没有被训斥时该有的紧张感。
闻声，他只是不经意地笑了笑，漫不经心地回：“今天的事，确实和舒灵有些关系，但她只是个导火索，并非最重要的原因。”
“撒谎！”
陆明明一地在旁边仔细听着这边的对话，听见陆鹤之的回答后，她立马大声反驳他。
“你撒谎！你就是为了那个野种才对我做这样狠毒的事！都是为了她！都是为了她！”
陆明明情绪再一次激动起来，她站起来，顶着满是泪痕的一张脸，指着陆鹤之。
“爷爷，大哥平时私底下和那个野种关系特别好，两个人一起吃饭还被我撞见过！他肯定是见我……见我欺负了那个野种，然后为了给她出气，才这么对我的！”
她说着说着，眼泪又不自觉的从眼睛涌出，“呜呜呜，现在圈子里的人几乎都知道我在台上跳舞的时候被浇了一桶猪血，我还看见好多现场他们拍到的照片……我以后都没法见人了呜呜，我都不想活了！”
陆明明的哭声非常吵，整个书房几乎都被她的哭声填满了，方青莲也没有阻止，还跟着在旁边一块抹泪。
陆老爷子看着这对母女哭一晚上，这会儿其实心里已经有点烦了，刚想皱着眉头叫她们先停一停了，就忽然听见陆鹤之在那边再次开口。
“不想活，那就去死啊——”
他声音慢条斯理地传过去，陆明明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哭到一半呆滞地看向他。
“什……什么？”
方青莲此刻也满脸的不可置信，就连一向沉稳的陆平怀，听到陆鹤之的话后，也察不可微地皱了皱眉头。
陆鹤之表情淡淡的，随意瞥了陆明明一眼，语气轻飘飘又重复了一遍：“我说，不想活了就去死。”
这下别说三房那一家三口，就连陆老爷子都看不下去，站起身拿着他那把紫木拐杖，朝着陆鹤之的头就挥了一下子。
“你这个混账！你在对你妹妹说什么！”
紫木的材质本身就密实厚重，加之陆老爷子手劲并没有控制，一拐杖狠狠敲过去时，陆鹤之的头都被打偏了，太阳穴上方的位置，瞬间有血迹滑落。
红色的鲜血从发根处涌出，一路向下，一直蔓延至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他本身肤色就是病态的白皙，此刻一抹鲜红映在上面，他整张脸看上去都有些怵目惊心。
陆老爷子马上意识到自己好像下手太重了，原本怒目前方的一张脸，忽然怔愣住。
相比他而言，陆鹤之则要淡定许多。
他只是随意抬手抹了一把血迹，看见指尖有鲜红时，他皱了皱眉，拿着口袋巾擦了擦脸，接着又低头慢条斯理地擦了下自己的手指。
这过程中，他没再看屋子里的任何人一眼，冰冷的镜片下，双眸浸满让人无法忽视的凉意——
“妹妹？呵，一个婚外情下的产物，一个私生子，算我哪门子妹妹？”
他这一句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尤其是陆平怀，此刻完全控制不住心中的震惊，微微睁大了双眸看向陆鹤之。
“这么多年，你们对外一直宣称陆明明是三叔和初恋在结婚前就有的孩子，而因为三婶的原因，这位初恋隐忍多年，一直没提过孩子的存在，直到三婶跟情夫‘跑’了，三叔才知道了这个秘密，然后把她们母女接了回来。
“陆明明从回来后，就以姐姐的身份自居，对外也是向来和别人说舒灵是她妹妹，可实际上呢？她应该比舒灵小——”
说到这，陆鹤之转头看了陆平怀一眼，接着微微勾了勾唇，露出一抹迷人的笑意。
“三叔，我说的对吧？”
“鹤之，你……你……”
陆平怀此刻已经惊得没办法好好说话了，他不知道自己和方青莲小心守了这么多年的秘密，为什么会这么轻易就被陆鹤之发现，明明……明明除了他们以外，就只有陆老爷子一个人清楚当年的情况！
其他的，甚至连长房二房那些人都不清楚！
陆鹤之并没有理会他的反应，只是继续微笑着说自己没说完的话。
“当年三婶是怎么‘走的’，现在屋子里的人应该都清楚，以前我不说呢，只是因为没有必要，但这次我确实是有点看不下去了，爷爷你也知道的，我这个人任何事情都比较好说话，但唯独，恶心‘私生子’这三个字。”
长房的情况大家都了解，所以陆鹤之现在说这种话，在场的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将陆明明和陆长衍联想到了一起，一下子倒是暂时打消了他和舒灵有什么特殊关系的念头。
陆平怀此刻一改往日的沉稳，生怕陆鹤之在这件事上再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连忙开口。
“鹤之啊，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我们没必要再提了，三叔这么多年待你虽然不说像亲生孩子那样，但总归是不差的吧？你妈妈帮陆长衍和你竞争的时候，三叔也是站在你这边的不是吗？我们叔侄之间用不着因为外人而闹得不愉快……”
“别，三叔，很多帐我虽然没说过，但是心里面算得却很清楚。
“你说当初站在我这边，难道不是因为看中了我的能力，觉得陆氏在我手里发展，会比在陆长衍手中要强的多吗？
“我们陆家向来只把长房的孩子当成接班人培养，你知道自己没有别的机会，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手里的利益最大化，所以，才看上去站在了我这边，不是吗？”
陆平怀被他说得毫无反驳余地，没有其他原因，只因为陆鹤之说的全部都对！
见陆平怀不出声，陆鹤之又勾唇笑了笑，最后简单处理了自己的指尖几下，接着，随手将已经染上血迹的口袋巾扔到了垃圾桶里。
“今天既然已经把窗纸捅破了，那有些话我也就一并都说了。你们说我优待舒灵，我不否认，但是我并非没有理由。
“三叔，你可能不知道，小时候有一次母亲因为一个小错误，罚佣人几天不给我吃饭。那时我快饿死了，没人敢靠近我，也没人敢管人，后来只有三婶给了我一碗粥。这份情我一直记得，现在她离开了，我照拂一下她的女儿也是应该的。
“所以我希望，你回头能对你的女儿稍微管教一下，毕竟再怎么样，舒灵也是她的姐姐，你说是吗？”
陆鹤之后面这一句“她的姐姐”，状似不经意，但语气中却透着满满的威胁。
陆平怀听出来了，方青莲母女也听出来了。
那边的陆老爷子有些听不下去了，又重重点了下拐杖，出声：“好了！差不多得了！都是一家人，事情闹到今天这种程度难道还不够吗？！”
说罢，他看了陆鹤之一眼，开始下逐客令。
“你走吧，今天庆典上的事情，回头我再单独找你算帐！这里现在没你什么事了！”
陆鹤之倒也不反驳，他只勾唇笑了笑，很顺从地转身。
只不过走之前，他余光扫到了陆明明那里，脚步忽然一顿。
片刻之后，陆明明眼睁睁地瞧着他往自己这边走了过来，往日里看着修长俊美的身影，如今却对她来说，却如同地狱里走出来的魔鬼一样。
她吓得连连后退，最后甚至还跘了一脚，跌坐在了地板上。
“大大……大哥，你要干什么？”
陆明明现在真的太怕他了，她只要看见他那张脸，脑海中就不自觉的马上能回忆起那桶恶臭的猪血浇在自己身上的画面。
陆鹤之对她的反应，恍若毫无察觉，不急不徐地走到她跟前后，垂眼看了她一下，然后，缓缓蹲下身。
“明明，我记得你以前好像很爱说‘野种’这个词，对吧？”
他说话时，一只手臂轻搭在膝盖上，姿态十分随意松弛。
陆明明在对面已经害怕到发颤了，但是他却依旧像什么也没看见一样，又慢条斯理地向前倾了倾身。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有短暂的靠近，陆明明看着自己上方那张苍白病态，却又带着绝美的脸庞，不知是被吓的还是惊的，一瞬间就连呼吸都忘记了。
只见陆鹤之就那样向前倾着身子，十分温柔的优雅的对着陆明明，再次开口。
“既然你熟悉这个词，那下次再想冲动做些什么的时候，一定要好好考虑考虑啊。”
他原本说话时唇边是带着迷人弧度的，可顷刻间，笑意就全部消失了，眼底也浮出让人胆颤的冰冷——
“毕竟，野种也应该有野种的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