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入他掌中》
/赵十余
第二十八章
那一桶猪血从天而降时, 陆明明有一瞬间大脑是空白的。
她原本做着最优美的谢幕动作,还幻想着台下会不会有人因为这支舞,而迷恋上她。
或许明天“陆家三小姐”会变成圈子里的人讨论的中心, 男人争相对她追逐, 而其余的千金名媛们,则嫉妒她嫉妒的发狂。
陆明明向来没做过某一时刻的焦点, 也从来没享受过所有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的那种感觉。
而今天, 这一切都被她得到了。
她真的,真的,真的发自内心的兴奋,开心。
可这样的情绪,仅仅持续到了这支舞结束。
那桶猪血浇下来的时候,她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粘腻腥臭的液体顺着头顶倾灌, 她精心打理的发型一瞬间被压塌, 那些恶心的东西也顺着头发, 一路蔓延至她全身所有的皮肤上。
她一开始还有些被吓到, 闭着眼睛不敢睁开, 而就在这个过程里, 她听到了周围响起的慌乱逃窜声,也听见了妈妈的尖叫——
“明明!!!”
方青莲原本是站在距离台上最好的位置,端着手机在给陆明明录视频。
她的宝贝今晚表现的真的非常出色,她这个做妈妈的都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么美这么瞩目的时候。
方青莲后面甚至都有些自我怀疑, 想着会不会是她太过小心, 太过提防着陆鹤之了……她宝贝的这场独舞,明明全程都很顺利。
后来看着陆明明摆出谢幕的姿势后, 方青莲有一瞬间甚至还庆幸了一下, 幸好她的宝贝没有听她的话, 不然这次难得的机会这么错过了,确实非常可惜。
然而这个想法才刚刚从脑海中闪过,下一秒,台上就出了意外!
当方青莲看着自己的女儿被那么一大桶猪血淋透全身的时候,她吓得惊叫着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四周的宾客慌乱的尖叫逃窜,没人再有心思看台上的陆明明,只有方青莲第一时间跑到了她身边。
“宝贝,你怎么样?有没有被吓到?”
虽然方青莲在其他事情上,可能算不上一个好人,但是在陆明明这里,她绝对算得上一位好母亲。
这会儿陆明明全身脏污,每一寸皮肤上都挂着湿漉漉的恶臭的血迹,但是她一直都没有嫌弃的样子,一把拽过陆明明的手腕,将她的孩子护在了怀里。
“没事啊,妈妈在这呢,没事。”
陆明明已经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忍着鼻端泛起的恶心,呆愣愣的无力的趴在方青莲肩头。
“妈妈,我是不是要变成圈子里的笑柄了?”
方青莲心痛的不行,她紧紧的把陆明明抱在怀里,“不会的,不会的宝贝,没人敢笑话你,绝对没人敢笑话你。”
陆明明此刻有种大梦初醒的感觉,她脑子有点空,胸口也沉沉的,好像被什么压住了似的,完全喘不过气。
不远处,原本一直待在角落里面的那些老宅的佣人,也因为目睹了刚刚发生的一切,而慌神的相互交耳私语。
“这……这什么情况啊?这好好的周年庆典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了?”
“对啊,而且这三小姐精心准备了这么久的舞蹈,最后被弄成这个样子……哎呀,我都能预感到之后我们的日子要不好过了!”
“三房的人本来就难伺候,早知道今天就不来凑这个热闹了。”
“谁说不是呢,往年也没人叫咱们过来,今年还以为好不容易能来涨涨见识,结果还发生了这种事。不过好端端的怎么会有猪血从天上倒下来呢,而且好像还是特意安排的?”
这话一出,旁边的人忽然捂了一把说话人的嘴巴。
“你疯啦?瞎说什么呢,不管什么情况,都不是咱们这些下人能随便讨论的!”
叶繁之前在宴会厅外场逛了一圈后,有些无聊,便又折回了内场。
她回来时,陆明明的舞蹈恰好刚要收尾,所以后面发生的意外,她也全程都瞧见了。
此时此刻她内心除了震惊还是震惊,听见旁边那些佣人讨论的话以后,她脑袋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可怕的让人脊背发凉的想法——
陆鹤之不会所有安排都是故意的吧!
不止故意给陆明明下套,故意让她在最耀眼的时候跌落深渊,甚至还故意让这些每天都能见到陆明明的佣人,也亲眼目睹了这一切。
目睹了她人生最耻辱最不堪的时刻!
这样以后她每见到这些人一次,就相当于重温了一遍今天的羞耻和痛苦……
太变.态了,真的太变.态了!
陆老爷子原本已经去单独的休息间休息了,意外发生后,手底下的人第一时间去找了他。
这会儿他拄着那副龙头手杖脚步匆匆地走进宴会厅,当他看着台上的那片鲜红狼藉和满室的空旷荒唐后,满脸震怒——
“陆鹤之呢!!把那个混账给我找出来!!!”
-
礼堂二楼的某一处角落,舒灵脚步匆忙慌乱的将陆鹤之拉到了那里。
那边有一个大石柱挡着,一般人除非特意从那里经过,不然很难看到里面有没有人。
舒灵是因为听见了陆老爷子发怒的声音之后,才吓得想先带着陆鹤之躲一躲。
今天这事情闹得太大了,是那种措手不及的失控感。
她原本以为陆鹤之只是找个什么机会,单独教训陆明明一下也就够了,但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做这样的安排。
一想到这儿,舒灵就忍不住抬头看向自己眼前的男人,有些生气的模样,问:“陆鹤之,你是不是有毛病?”
陆鹤之此刻慵懒地倚在那根石柱前面,两手插在口袋里,眼神漫不经心地向楼下轻瞥着。
听见旁边小姑娘的话之后,他也没太在意,只是不经意地回头瞧了她一眼。
“怎么?”
舒灵有点气到口不择言,仰头瞪着他,“没毛病你把事情整成这样?陆明明她……”
她觉得自己说话时情绪实在太不稳定了,话说一半,就强迫自己停了下来,然后深吸一口气。
“算了,别的都不重要了,你就告诉我,接下来你打算怎么收场。”
在陆鹤之眼中,小姑娘此刻脸上布满了隐忍加无奈的表情,他理解不了她这是什么反应,眼底的神色也渐渐凉了下去。
“你什么意思?你觉得我做得过分了?”
舒灵莫名奇妙地看了他一眼,说:“这是过不过分的问题吗?”
“不然呢?还是你又忽然觉得那个女人有点可怜,觉得我狠毒?”
陆鹤之在说完这些话的时候,脸上的神色已经完全沉下去了。
他忽然想到了小时候,他那位父亲带着那个私生子回来,对方怀里还抱着一条小狗。
那只狗看着温顺,但实则非常擅长观察人的脸色,它甚至能分辨出家中谁得势,谁又是被遗弃的那个。
所以后来某一次,它趁着陆鹤之在角落里一个人吃饭的时候,很嚣张的扑掉了他的餐盘,又顺势在他的小腿上咬了一口。
当时陆长衍就在不远处,背着光站着,陆鹤之抬起头时,明明看见他笑了,但转头曹箐过来之后,他马上就装出了一副慌张的模样。
“妈妈,我的小花把大哥的碗打翻了,大哥好像生气了……怎么办,他不会收拾小花吧?小花胆子太小了,它……”
曹箐当时看着那个私生子,就像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有些心疼的将他抱进怀里。
“不会的不会的,宝贝,他不敢,他一定不敢。”
陆鹤之当时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回到房间默默的一个人给小腿上的伤口上了药,整个过程里,他带着超乎年龄的冷静和冷漠。
第二天,陆长衍的那条狗就死了,死状非常惨烈。
陆长衍哭得稀里哗啦的,趴在曹箐怀里委屈的不行。曹箐心疼坏了,当晚就让陆鹤之在下着大雨的院子里,站了一夜。
那晚的雨真大啊,冰凉的雨水顺着头顶浇透了陆鹤之的全身,他小腿上那处被狗咬伤的皮肤,经过雨水的冲刷,很快的就再次泛红,发炎。
陆鹤之像是什么疼痛都感知不到一样,就那么安静地看着那处伤口。
半晌,他忽然低笑了下,接着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喃——
“你看,你还不如一只狗。”
……
陆鹤之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起这件事,他只感觉听见舒灵质问的那些话之后,他忽然非常生气。
顷刻间,在小姑娘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陆鹤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狠狠将她往旁边的石柱上一推。
两个人的距离一瞬间变得非常近,他俯过身去,狠狠逼近她的脸庞——
“你觉得我狠毒,觉得我把陆明明整得太惨了?”
陆鹤之说话时,声音低低的,听上去好像也并没有生气的样子,语气中含着低诱的味道。
“还是觉得我这个人太可怕,以后想离我远一点?”
说完这些,陆鹤之又微微一笑,眼底有种猛兽在发狂前,蛰伏的平静感。
“可怎么办呢?”
他抬起手,随意的半蜷着手指,用指骨轻拂着舒灵细腻的面颊。
动作明明很轻,却还是引得舒灵一阵颤栗。
陆鹤之默认地将她这个反应,当成了她害怕自己的样子。嘴边的笑意忽然加重,眼底甚至还涌现出一抹嘲讽。
“你想走的话,也……”
舒灵在这时,忽然打断他。
“陆鹤之,都这种时候了,你能不能别发疯啊!”
舒灵一副被他气到了的样子,反应过来后,伸出小手推了他一把。
“什么走不走的,现在这个是重点吗!楼下陆老爷子都气成那样了,你把事情搞这么大,回头他如果生气了,处理你怎么办?”
她终于将心底最真实的想法都说出来了,刚刚之所以那么着急,完全是因为担心陆鹤之。
“虽然我看见陆明明被整得那么惨,心里确实有点……阴暗,有点爽,但是现在这件事情发展的样子,她已经算不上重点了。”
舒灵叹出一口气,抬头认真看向自己身前的男人。
“陆鹤之,我生气是因为我觉得你做事有点不计后果,你在帮我收拾陆明明的同时,也将自己陷入了一个很危险的位置上面。陆家大概的情况,我也有点了解,你……长房的那位夫人,和陆长衍不是一直对你的位置虎视眈眈吗?你现在明显的,就是在往敌人的手里送把柄。”
她说话时,巴掌大的小脸上表情严肃,目光也完全专注地看着陆鹤之。
原本全身还漫着冷硬气势的男人,在这一刻忽然愣了一下。深不见底的阴沉眸色一瞬间滞住。
“所以,你是在担心我?”
舒灵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那不然呢?”
陆鹤之听完,短暂的沉默了几秒钟,接着忽然又笑了下。
他这一次的笑意和刚刚完全不一样,有种清风拔雾,明月悬空的明朗感。
他垂眸看着她,目光相对时,神色和她一样专注。
“这些用不着你担心。一切我能做的事情,肯定都是在我能力范围之内可以解决的。”
陆鹤之之所以这样肆无忌惮,完全是因为他现在在陆家和陆氏的不可取代性。不管是总部也好,还是国外的分公司,几乎所有重大的项目,全部都牢牢掌控在他手里。
爷爷哪怕是生气,就算是拿着他那副手杖狠狠打他一顿,也绝对不会动他的位置。
舒灵不清楚这些,但是也从陆鹤之的语气里,确定了他说的话是真的。
末了,就见她忽然松了口气似的,往身后的柱子上又靠了靠。
“行吧,那我白担心你了。刚刚陆老爷子发那样大的火,我都怕他拄着拐杖跑上来,先把你打一顿。”
陆鹤之微微笑了下,眸色里满是温懒。
“打就打,没什么好怕的。”
舒灵朝他翻了个白眼,有点无语的敷衍:“嗯嗯嗯,全世界你最厉害你最牛了。”
她的话成功的又把陆鹤之逗笑了,他脸上的笑意比之前还要明显,眉眼间深刻优越的骨相,在这一刻都变得比平日里温和。
舒灵有点奇怪,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了,问:“你笑什么呢?”
陆鹤之又勾了勾唇,目光淡淡的向身.下睨了一眼,接着说了句让舒灵有些摸不着头脑的话。
“没什么。就是忽然觉得,小时候被咬过的地方——”
“好像也没那么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