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晨起稍晚,出门匆忙,景昱将几本重要的本章落在了书房,下朝之后,便又从太微宫回来取,福禧本想代劳,免得景昱来回辛苦。
可景昱为了赈灾案,打算这几日都留宿太微宫,想亲自回来收拾一些要紧的物什,再跟兆雪嫣打个招呼。
景昱素来有个习惯,他贴身之物都不许他人摆弄,必定亲自收拾整理,福禧也不好动手,便同他一道回了上林苑。
不想景昱回去时,得知兆雪嫣去有凤来仪向皇后请安,仔细收拾好东西打包后,仍不见她回来,怕耽误议事的时辰,就吩咐福禧留下给兆雪嫣传话,自己便先带着要紧的本章先行往太微宫。
从滴水穿石出来往东,正好对着西万字桥,景昱正撞见桥头的景晔和兆雪嫣举止亲密,霎时折返回滴水穿石。
福禧正在妍和堂前将包裹装箱,惊见景昱一脸铁青的从西侧游廊而来,忙不迭迎上去,“殿下怎么回来了?”
景昱气急败坏道:“上次本王叫你查她,查得如何了?”
很少见景昱如此动怒,一时福禧蒙住,试探问了句:“殿下是指郡主的事吗?”
一听此言,景昱扬手便将手里的本章拍在福禧头顶,吼道:“兆雪嫣啊!”
福禧吓得扑跪在地,哆哆嗦嗦地请罪,“殿下息怒!”生怕有其他人听到景昱喊了王妃名讳,是和她置气,故高声遮掩,“回殿下,王妃还没回来呢!”
说着打量四周,好在滴水穿石的内侍宫人不多,又个个都是景昱亲自挑选,摸清底细的人,都不是敢胡乱惹事的,察觉景昱情绪不对,都匆匆退下了。
此时景昱已经控制住自己的怒气,冷冷道:“说,查到什么了?”
福禧一时也摸不清景昱是什么状况,紧捡了要紧地回他,“奴才查到的,与殿下知道的,出入不大,兆瑞祥是嘉琼大人的门生,兆夫人是檀君国的翁主,育二女一子。
王妃行二,曾在海州官学的女学堂读过几年书,期间住在襄城的姑姑家。另外,东宫的任贵嫔,是王妃姨母家的亲表姐。”
“她姑姑查了吗?”
“王妃的嫡亲姑母兆瑞祺,嫁襄城富商萧乾,有一子萧旻岐,正是睿王妃原来的未婚夫,现在光禄寺任职,是镇国公府为了睿王妃而封萧家的口,给捐来的官。”
“她姐姐呢?”
“同胞姐姐名唤雪妍,与镇国公家的长孙阮凊名订过婚,过门前,阮凊名在东都沉船案中殉职,隔年因病离世。”
“你从玉媛那里打听的,母妃是听了阮凊名母亲的提议,才注意到兆家的对吗?”
“确定无疑!”
“着人再去趟襄城,去海州官学的女学堂打听她读书期间可有同傅氏、李氏的人来往。”
“殿下,您为何突然......您不怕娘娘察觉吗?”
“叫你查就查哪那么多废话!”景昱又拿折子没好气地拍了福禧脑袋一下,这次力度比之前轻了很多,“还有萧家,也给我查!”
瞥见兆雪嫣和玉姗出现在东侧游廊上,福禧急忙提醒景昱道:“殿下,王妃回来了。”
景昱敛去怒意,看兆雪嫣并未察觉到自己和福禧,便道:“你继续打理行李吧,我先回太微宫了。”说罢扭头就走。
凌芸和凊葳在有凤来仪道别后,便由北万字桥回花晨月夕,临到桥头,正巧遇见景晔,可他似乎并不想和凌芸打招呼。
看凌芸突然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秋菊上前一步,对景晔道:“请四殿下安。”
景晔被秋菊这一声惊住脚步,想假装看不见凌芸,也是不可能了,看凌芸从桥上下来,走近自己,不得不主动向她问安:“请三嫂安。”
“四弟不必多礼。”凌芸故作姿态,莞尔道:“许久不见,四弟清减了不少。”
“多谢三嫂关心。”
以前与景晔偶遇,凌芸都是主动避让,问候一句便匆匆离开,今日却在他面前站着不动,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他,上下打量,一时有不少内侍和宫人过往,皆偷瞄着凌芸和景晔。
隐约感觉凌芸有些反常,景晔心下莫名慌乱,只想赶紧远离她,“臣弟还有事,就先告退了。”
第一次看景晔在自己面前露出心虚的样子,凌芸也不知自己哪来的勇气,总觉得心里有口气不吐不快,便又主动对他的背影喊道:“四弟留步!”
惊闻凌芸叫他,景晔两腿像灌了铅似地将他定在那里,下意识回过头,赔笑道:“三嫂有何吩咐?”
“莲心近来身子不好,夜里睡得很不安稳,我记得之前你三哥梦魇时,你送的沉香很起作用,只是现下用完了,不知可否向你再讨一些留给莲心用。”
从未与凌芸如此正面交涉过,景晔有些措手不及,一时间竟忘了景明曾经查到了沉香有其他副作用,所以他没有想到凌芸是因为知道那沉香的真实作用,而故意这么问他。还以为她是为了莲心的事,故意替莲心叫他难堪的。
“那沉香出自渤州南赣,市面上并不多见,眼下臣弟手里也没有,三嫂若是还需要,臣弟再差人去找一些来。”
“既如此,就不麻烦四弟了,我外祖家有去渤州的商队,我写信给我表兄,叫他帮我安排人去寻吧。”
话间,只看凌芸眉眼含笑,走到景晔身侧,“四弟快去太微宫忙正事吧。”那说话的语气像极了莲心的柔媚,让秋菊都不禁打了寒颤。
擦肩而过的凌芸让景晔恍惚,他望着凌芸渐行渐远的背影,仿佛方才与他谈笑的人就是莲心。
翌日,正是三日之期。烨帝下旨,准睿郡王嫡妃阮氏所奏,赐内侍女官四品淑仪阮莲心为睿郡王庶妃,是为正七品贵人。
今夜的花晨月夕异常凄寂,飒飒寒风,卷着女子的呜咽声,幽幽游荡。
只是,哭的人,并不是凌芸。
秋菊觑着安然坐于暖阁里伏案描样子的凌芸,再转眼瞥向立在暖阁前痴痴凝望着凌芸的景明,心中愈发忐忑。
玉婕来花晨月夕颁旨的时候,莲心并不惊喜,而是甚为惊讶,当场情绪激动以致昏厥。而凌芸却更加反常,竟欢欢笑笑地招呼玉婕,请她入明居吃茶用点心,还与她说了好一阵闲话,之后亲自恭恭敬敬地把玉婕送走。
按理,莲心成为景明名正言顺的侍妾最该伤心的人是凌芸,可是当真看不出来她有一丝一毫地伤心难过,相反,眼下黯然消沉的人,是景明。
倏然看凌芸起身回头看向自己,秋菊即刻集中精神,忙不迭迎上去,简单整理了一下案上的笔墨,紧接着连同几案一起抬走了。
低眼看凌芸一如平常地从暖阁里出来,主动上前服侍自己更衣,景明一手按住正在给他解扣子的手,闷闷问道:“你就不问我吗?”
“问你什么?”
见凌芸一脸不解,景明霎时气涌上头,额角青筋暴突,暴跳如雷,一手甩掉凌芸的手,朝她怒吼一声,“阮凌芸!”
看景明的胸膛震动起伏,凌芸娓娓道:“当初,是我主动向父皇请旨赐婚的,所以,我早就做好了接受她的准备。我不问你,是因为我了解你。你有你不得已的决定,而我选择无条件地尊重你、支持你,不管怎样,我都信你。”
“我承认,我是想过这种方式,但我发誓,真的不是我!”
景明跟外面那些看热闹的人一样,事先毫不知情,就在他还在犹豫要不要他们“如愿以偿”的时候,事情就毫无预兆的发生了。
景明去找烨帝理论,要求把莲心送走,反被烨帝以睿王妃所求之名打发,他再顶上两句,又被骂得狗血淋头,直接被轰出皇极殿。
跑去有凤来仪求皇后,玉娇推脱说皇后身子不适,闭门不见。他在太微宫躲了一整天,幻想了无数种凌芸会如何指责质问他的情形,可是他都不知道要怎么跟凌芸解释。
当他忧心忡忡地回到家里,面对的却是他从未见过的凌芸。他从未想过,向来脾气火爆的凌芸可以在这件事上如此镇定自若。
跟平日里,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她安安静静地坐在窗前描样绣花,等着因公晚归的他回来。
“还记得当初你跑来见我时,我对你说过什么吗?”
看景明被自己问得一怔,凌芸继续说道:“你问我凭什么认定你会接纳我?”
话未说完,景明顿时恍然大悟,急道:“记得。”
“我说了什么?”
“你和我一样,都活在别人的手心里,左右我们都不知道自己......”
那句话景明并没有说完。他凝视着眼前的凌芸,而凌芸正好抬眼仰望他。
“还赌吗?”凌芸问景明。
景明下意识咬住打颤的嘴唇,并没有回答凌芸。
看景明眼圈发红,一脸不安,凌芸情不自禁地拥进他的怀里,莞尔道:“我知道,你不会。你放心,我也不会跟别人一样,要你去负责什么。没办法,我就是这么的自私。”话音未落,只听头顶扑哧一笑。
因为,这才是景明的凌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