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不成眠,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我没有再打扰荣璋,这几日迎来送往的大典和荣瑜不断的吵闹已然让他筋疲力竭,由着他睡着,还能听到他在梦里说着岁贡的事情。
天微微亮,感觉身后荣璋轻手轻脚地起床,为我覆好被子,便上朝去了。
“小舟。”我唤道。
大概刚才荣璋走的时候,外面伺候的人就已经色色准备齐全,警醒着了,听我招呼,小舟披着个小毛氅走了进来:“娘娘要吃些滚水吗?”
“起了。”我道。
“啊?这么早?外面还黑着呢,再睡上一会儿吧,不然白天都没有精神。”小舟凑近我,瞧了瞧我的脸色,“可是又没有睡好?那安神的药也不能总是吃啊。”
“不妨事的,大不了多吃点东西,精神就补回来了,早上给我些雪梨熬的白米粥吧,别的不用。”我勉强笑道。
“刚还说要多吃一点,就多了个这。”小舟帮我穿好衣裳,出门打水去了。
今天是个晴天,望着东边的一片肚白光亮就知道。
我趿着鞋走到殿门口,轻轻拨起厚重的棉帘子,只觉一阵冬来凛冽的北风裹着梅花舒淡的香气和清晨的甘甜扑面而来。
忽然想起那日娘给我们讲的关于这太极宫的梅王——金钱绿萼梅花与我的渊源,不觉有些痴痴的。
原来这梅王竟是与我同岁的。
那一年,我爹自北境打仗回来,正是倒春寒最严酷的时候,连冬征战刚歇,又一刻不停奔回朝复命,刚到长安,作为主帅的爹就一病不起。
朝中府中请医问药,直折腾了月余,竟毫不见起色,许多太医并自东都洛阳请来的名医,已是纷纷摇头。
就有当时还是钦天监主使的一位姓斓的伯伯,夜观天象,说中原西北长安上空,昨夜一枚将星陨落,怕是朝中要失栋梁。
先皇慌了,连夜自太极宫御驾亲至将军府来守着我爹,说要用帝王之气镇住邪祟,不得伤我柱国将军。
说来也巧,那日皇上一进我家府门后院,便一眼瞧见了正房东面我爹从北地刚刚移回来的一株硕大的梅花。
本是春寒之日,梅花虽不是盛时,却也该枝窠茂盛,可眼前这株巨大如亭盖的金钱绿萼不止一丝生机也无,竟自粗壮的枝干里隐隐渗出丝丝血迹,看起来竟像是泣血一般。
已经有了些年岁的先皇便顿时觉得这株梅花并非祥瑞,皱了眉唤来我府上的管家,问此花来历。
管家不敢隐瞒,说这花乃是老爷从北地刚刚带回来的,带回来时还茂盛非常,一个月竟是死了个透彻,估么着是不适应长安春来气候。
先皇忙拈了拈龙须,说既然都是枯柴一堆了,还不快些铲去,也好给你家老爷怯怯晦气。
众人听说忙着就要动手,偏生这个时候,后院之中一声啼哭传来……
我,本小姐,此段大周书话的主角,诞生了!
众人也顾不得铲“柴火”了,都忙着去看刚产的我。
说书的常用词——好巧不巧,无巧不成书。
且说众人散开,一个伺候生产的丫头端着从产房刚刚撤下的血水向排水沟走时,脚下一个踉跄,连人带盆地飞了出去,起身“哎呦”着再看时,那盆中血红已尽数泼在了梅花树下,染得冬去春来干涸凝冻的土壤一片血红。
丫头也顾不得疼,怕人怪罪,忙顺手拿了刚才为铲树放在这儿的锹锨,咬着牙将那些染红的土壤翻了下去,翻出树下新泥掩盖,又瞧了没有痕迹,才放心跑了。
这边,且说我这一出生,刚还晴朗的天色忽地下起雨来。
众人忙各自找地方避雨,又是看我爹的又是看我娘的……
总之一时雨停了,当人们再次纷纷走出屋子的时候,他们的眼睛都直了。
眼前,刚刚还枝干突兀,毫无生机的金钱绿萼梅花,竟在这一场春雨之后抽芽展叶,吐出新绿来。
更有意思的是,我刚还昏沉沉睡着的爹竟然忽地醒了,一时喊起饿来……
众人又是恭喜又是啧啧称奇,又不免联系到刚刚出生的我身上,说这个女孩儿来得不凡!
我估么着,那日太后也是来了我家的,她很有可能就在那个时候受到了这件事的蛊惑,认定了我是有来头的,要娶进宫里给她儿子当媳妇,才算安全。
这之后我爹一天比一天好,直到我满月的时候,我爹已经又是生龙活虎,威震四方的柱国将军了。
那个泼了血水的小丫头有眼力劲儿,瞧着这件事越说越玄乎,便更是将那天自己鬼使神差的将血染到梅花身上这件事报给了我爹娘,又说这就是上天的安排,我家小姐就是贵主降生,自带了起死回生的灵血来,不只救活了梅树,还襄助了父亲康复。
要说事情到这里,也就到这里了,左右我这个国公嫡女本来命就好,不怕再锦上添这些花。
可是奇事到此还没有结束。
就在当年冬天又来的时候,我爹因十分珍爱这株与我们爷俩连了因缘故事的梅花,便总是亲手修剪照看。这一日料理过冬枝丫的时候,一刀下去,劈了顶上窜出寸许的细嫩树干,却骤然瞧见这棵已然成年,丰硕无比的梅花,竟是赫赫然然只一条年轮盘旋在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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