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冬的时节, 每天饭都简单得很。
毕竟除了穆富贵同志外,其他人都没啥体力活要干。
不用干活,吃得自然就少了。
因为穆富贵同志上午要给大队杀猪, 早饭柳双翠就多弄了点。
吃完饭。
穆富贵先出了门, 穆绵晚一步去叫了许乐乐。
这小丫头昨天说了要来喊她,结果等了半天人都没来。
穆绵只好先去了一趟大队长家, 她还以为这小丫头把她忘了呢。
结果去了才知道, 人是拉肚子了,还在茅房蹲着。
穆绵又等了好一会儿后,许乐乐才从茅房里出来。
等俩人带着十一到广场时,那已经围了好多人了, 大人小孩儿都有,都是来看热闹的。
许乐乐懊恼地‘哎呀’了一声,“早知道我就不去茅房了!前面位置都没了。”
穆绵安慰道:“那这该上还是得上的。”
这种事情哪是能憋的。
说着,穆绵眼尖地看到了石小莲, 拉着许乐乐就跑, “那里还有位置, 我们去找石小莲。”
一分钟后。
三个小姑娘带着狗排排站在一起。
穆绵胳膊捣了捣石小莲,“你居然也来了, 我还以为你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呢。”
石小莲:“杀完就分肉了。”
穆绵懂了, 早点来可以分到点好部位的肉。
这人眼里没有热闹,只有肉。
石小莲又道:“你不去你爹那边,来这边干啥?”
穆绵下巴努努, “我爹那边都是人,挤不过去啊。”
今天帮忙杀猪的不止穆富贵同志一个人。
还有一个叫唐承业的大小伙儿, 是唐爷爷的孙子, 他也是会一点打猎的本事的。
也不多, 就会一点皮毛,比他家狗强一点点的那种。
去年是穆富贵同志一个人杀的,唐承业只在旁边打打下手,摁摁猪。
今年他们大队养的猪多了一点,穆富贵同志一个人弄的话,估计得弄好半天。
所以唐承业这边也同步准备弄,两个人杀总比一个人快。
早弄完也好早点给乡亲们分肉,还有一个原因是……
现在天冷。
要是在外面一搞搞大半天,那手脚受不住。
屠宰场平时有专门杀牲畜的地方,不会在外面风雪吹着。
大队没这条件,每年都是露天进行。
热闹归热闹,冷也是真的冷。
---
三人才说没两句,旁边猪的嚎叫声骤然响起。
又刺耳又大声,给小十一吓了一跳。
刚刚还兴奋地到处乱跑,现在整只狗在穆绵脚边乱窜,转了两圈后,脑袋埋进穆绵两脚之间,屁股高高撅在外面。
一副只要它看不见别人,别人也就看不见它了的模样。
穆绵‘啧’了一声,“就这点出息,在小鸡仔面前不是挺凶的嘛。”
说是这样说,但还是弯腰把小狗子抱了起来。
窝在自己主人怀里的小十一这下不害怕了,甚至还胆大地朝着猪的方向奶凶奶凶地叫了几声。
一副有主人后就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给穆绵看笑了。
主打一个狗仗人势是吧?
许乐乐注意力都在猪上,垫着脚尖往旁边张望了一下,“富贵叔那边的猪是不是要大一点?”
穆绵点头,“估计是。”
许乐乐收回视线,“我就说嘛,叫着声音都比这头大。”
不管大猪小猪,反正只要是杀猪,小孩儿都喜欢看。
几个男同志一起,没一会儿猪就被摁在了板子上。
许乐乐很兴奋,“要杀了又杀了!”
一边说着一边还一手拉一个小伙伴凑近了一点。
穆绵出声提醒,“别凑那么近,一会儿他们要是按不住,小心那猪……”
话说到一半,穆绵眼睛猛地放大了一点,她想说的是,那过年的猪都是非常难摁的,要是一个不小心挣开,离得近了可能会被撞到。
只是她这话还没有说出口,只见唐承业一刀捅过去的时候,捅偏了不少。
血没有哗啦啦地流在下面的盆里,而是成为了一小股的喷射状,跟那男同志撒尿一样。
猪没死透,一时之间疯狂地挣扎了起来,力道大到几个男同志眼看就要摁不住了。
唐承业手里的刀也被震得掉到了地上,他慌慌张张地摁着猪头。
霎那间,四周惊呼声响起……
“我的老天!!”
“妈耶,这猪咋那么大力气啊!”
“离远一点啊,你这个娃子,小心一会儿撞到你!”
“哎呀,血都飙出来了,浪费了啊!”
“快快快!快上两个男同志帮忙摁一下呀。”
…………
……
在一堆嘈杂声中,穆绵下意识把怀里的小十一往石小莲怀里一递,然后三两步上前捡起地上那无比熟悉的杀猪刀。
这刀就是她家的,她爹废弃的那把,她之前还拿它捅过野猪。
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
穆绵被穆富贵同志灌输过丰富的理论知识,加上有过一次不大不小的实践。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她力气足够大。
于是乎,在一片慌乱中,大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眼见那猪要挣开了,下一秒,穆富贵那闺女捡起杀猪刀,一点没有犹豫。
一手摁着乱蹬的猪腿,一手朝那脖子就捅了过去。
一瞬间,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她甚至还有闲功夫把被踢开的盆挪了个位置,让血精准地流到了盆里,一点没浪费。
随着猪板了两下不动后,四周嘈杂的声音也安静了那么一瞬。
直到穆富贵的大嗓门在人堆外响起,“咋了这是?小唐,你们没摁住吗?”
唐承业回过神,心有余悸地小声道:“算、算摁住了吧。”
穆富贵压根没听到唐承业那小小的声音,因为他四周叽叽喳喳的……
“哎哟喂,老穆啊,你家闺女那一手是你教的吗?”
“果然是有啥样的爹就有啥样的闺女,小小年纪的都会杀猪了嘞!”
“这丫头胆子也忒大了,我都吓得准备跑了,她居然直接冲了上去。”
“还真别说,这手法跟她爹一模一样。”
…………
……
在七嘴八舌中,穆富贵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里面发生了什么,拨开人群就往里冲。
然后就看到自己闺女拿着刀站在猪跟前,身上还被喷了不少血。
穆富贵紧张的语气,“没撞到吧?”
穆绵摇头,“没有,猪没挣开。”
唐承业抱歉地朝着四周笑了笑,“对不住啊对不住,它刚刚一动我手就偏了。”
穆富贵拍了拍唐承业的肩膀,“回去多跟你家老爷子取取经。”
这笨拙的手法都对不起这个名字,一点也没有继承到唐老爷子那一身本事。
说完也没管唐承业什么反应,穆富贵低头看了看猪脖子上那大大的口子,然后抬手拍了拍自己闺女的脑袋,“厉害啊,捅得这么精准,有你爹我的风范!”
一个没注意,头发上就被糊了一点血的穆绵,“………………”
算了,反正她身上也脏了,就不嫌弃她爹手脏了。
许永寿也凑了过来,紧跟着夸道:“你这小丫头真是干啥都像模像样的。”
穆绵甜甜一笑,“都是爹教得好~”
许乐乐插了一嘴,“我爹就啥都不教我!”
许永寿:“………………”
他咋教?
他又不会这些!
许永寿全当没听见自己闺女的嘀咕,指挥起了旁边几个男同志,“别愣着了,抬过去烫毛啊,水都开两趟了。”
一场有惊无险的小插曲很快过去,这头猪被抬走,很快又一头猪被拖了上来。
彼时,穆绵手里还拿着杀猪刀。
小小一个小姑娘,拿着一把大大的、滴着血的刀,身上也有血。
这画面,怎么看都觉得有点吓人。
除了许乐乐跟石小莲外,其他那些过来看热闹的娃子都默默地离远了一点。
一个二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里表达着相同的意思……
呜呜这女娃越来越吓人了。
以前还只打人,现在都敢拿刀杀猪了!
离远点离远点,刀可别砍他们身上!
穆绵可不知道自己又给了其他小孩儿带来了,一点小小的震撼。
她原本想把刀还给唐承业的,结果手还没有递出去,就看见这人默默地跑到了屁股的位置上,帮忙干起了摁猪的活。
穆绵看着这个二十来岁,她该叫一声大哥的大小伙儿。
大小伙儿露出了个无辜的笑容。
别看他,他不敢杀了。
穆绵又看向在调整板子位置的穆富贵同志。
感受到自己闺女的视线后,穆富贵同志兴致勃勃,“要不要再试试?爹帮你摁着,保证不会挣开。”
可见,这人对于让闺女继承自己衣钵这件事情,还是没有死心。
不管以后继不继承,反正他现在教得很开心。
旁边有大婶子传来了很想看热闹的声音,“来试试,绵丫头再来一个!”
许乐乐对穆绵有着盲目的信任,“绵绵姐当然可以啦,一刀一头大肥猪!”
窝在石小莲怀里的十一‘汪汪汪’地对着猪叫个不停,时不时还挣扎两下,一副要下去跟猪一决高下的模样。
但是等石小莲真把它放下去后,它又一声不吭了。
还拿爪子扒拉了石小莲裤腿两下,意思是……
快点再把它抱起来!!
石小莲:“………………”
果然,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狗,这狗未免也有点机灵过头了。
跟个人精一样。
穆绵没看自家狗子,她正赶鸭子上架地往前走了两步。
行吧,试试就试试。
她试试,猪逝逝。
穆富贵一脸骄傲地摁着猪脑袋,怕自己闺女被这么多人看着紧张,还给指点了一下,“刚才那就很不错,朝着这个角度,用力一刀就完事儿了。”
穆绵其实没紧张,朝自己爹笑了笑,然后拍了拍猪脖子,“对不住了啊老兄。”
话落的瞬间,伴随着‘噗呲’一声响,又是一记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猪板了几下后就不动了。
给除了穆富贵以外,其他几个摁住的男同志看得眼角一抽一抽的,其他那些看热闹的乡亲们离得远,所以画面冲击力不强。
他们离得格外近,在他们的视角里就是……
上一秒这个小姑娘还朝着她爹笑得跟个贴心小棉袄一样,下一秒那刀子就插进了猪脖子,真是一点犹豫都没有。
好彪的一个小女娃!!
穆富贵可不觉得自己闺女彪,他只觉得闺女深得他的真传,开心地放下豪言壮志,“等有空带你去屠宰场走一圈,下次试试杀牛!”
然后他就被晚一步赶来的赵梅花拍了一巴掌,“胡闹啥?绵丫都还没牛高呢。”
赵梅花是听说自己孙女在这边杀猪,才紧赶慢赶跑了过来,结果一来就听到这不着调的话。
穆绵把杀猪刀递给了她爹,“奶我不去,放心吧!”
她长大后的职业规划里,真的没有屠夫这项。
穆富贵露出了一个怪遗憾的表情,不过很快他就没时间想这想那了。
猪烫完毛、刮完毛后,还得他来卸。
这个别人真干不了,没有他那娴熟的手法。
等到正式开始分肉时,已经是大半个上午过去了。
这年头分肉是按照人头来的,别看他们大队今天杀的猪多,但是人也多,分到每家头上其实没多少。
穆绵家因为穆富贵同志帮忙干了活,所以分得多一点,拢共分到了十来斤肉,其中五花肉占了三斤多,都是肥肥的那种。
这时候的人们就喜欢吃肥的,可以熬油。
一场热闹过后,晚上好些人家里边都传来了阵阵肉香。
也有一少部分人舍不得,全都收了起来,准备留着过年的时候再吃。
因为穆富贵同志今天累了大半天,所以晚上穆绵家也是吃到了肉的。
厨房里的味道香得小十一哈喇子直流,尾巴直接摇出了重影。
生怕自己一口都吃不到。
---
距离杀猪后没几天。
天空飘了一场大雪,河面被冻得滑不溜秋。
有些有厚袄子穿的小娃子不怕冷地跑到河面上溜来溜去。
有些拿着小爬犁一趟一趟地滑,玩得不亦乐乎。
这天,许乐乐提溜着她的小爬犁来了穆家,大冬天院子里自然是没人的,没事的时候人都窝炕上。
穆绵正在帮她奶剪鞋样呢,才刚剪完,就听到许乐乐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
“绵绵姐绵绵姐~你在不在家?”
穆绵把窗户微微开了个缝,探了个脑袋出去,“在呢。”
许乐乐兴奋,“走啊走啊,我们去河上玩儿吧。”
老太太收了收面前装着布和针线的框子,“玩儿去吧,这不用你弄了。”
穆绵朝外面喊了一声,“等我一小会儿。”
说完顺带关上了窗户。
她也是有一个小爬犁的,是穆富贵同志今年新给她做的,她还没去滑过呢。
等穆绵从头到脚把自己裹好后,两个小姑娘一路叽叽喳喳朝着河边走去。
一路上没遇到啥人,毕竟冬天大家要唠嗑也都是在屋里唠,不会在外面傻站着说半天。
这个天里,还会在外面走的,基本上都是有正事或者小孩儿。
许乐乐叽里咕噜,“春凤婶儿刚刚来找我妈说话,她说大壮他们也去了,石小莲不知道去没去?”
穆绵很肯定的语气,“她肯定不会去。”
这人就不是个喜欢凑热闹的。
这会儿肯定在家里窝着,要么帮她妈忙这忙那,要么悄悄捣鼓着怎么挣钱。
许乐乐:“那下次我们可以去她家里玩儿,我大嫂昨天教我翻了一种新的花绳,你们肯定都不会,嘿嘿…到时候我就能赢你们啦!”
穆绵附和,“行啊,到时候我去喊你。”
好多天没见,她也怪想念石小莲的,这年头真是什么娱乐设施都没有。
天天窝在家里帮她妈她奶做点事也打发不了太多的时间,新的小人书具体画啥她暂时也没有想法。
文章倒是又写了好几篇,但是她都不太满意。
跟石小莲聊聊,说不定还可以打探出一点儿八卦。
两人说着说着,不知不觉就快到河边了。
时不时能听到一些小娃子的大喊大叫声,也不知道是在玩些啥?开心成这样。
许乐乐迫不及待地跑了两步,“快快快,他们肯定在比赛,我们也去比比。”
结果还没走到跟前,穆绵两人便看到了,两个差不多大的小男娃在前面小路口打架。
两人倒在雪地里,跟那摔跤比赛一样,打得不可开交。
许乐乐停下了脚步,“谁啊?怎么还打起来了?”
冬天大家都穿得厚,还带着帽子脸罩,隔太远了还真的认不出来。
穆绵定睛看了看,“好像是大壮和…大金?”
两家还是邻居,房子离得相当近。
两人也经常在一起玩儿,不过大金比大壮大了不少,好像有三四岁的样子。
大金这个男娃,长得矮纯粹是因为他爹妈矮,所以现在看着跟大壮差不多高。
许乐乐撇了撇嘴,颇为嫌弃的语气,“他们小男娃就是这样,动不动就打架,打了没一会儿又好了,真是搞不懂。”
说话的功夫,穆绵已经带着许乐乐走到小路口跟前了。
两个小男娃还打得难分难舍的,丝毫没有注意到她们。
被挡住了去路的穆绵不得不开口,“你们干什么呢?让让路呗~”
正在气头上的大金一边抓起一把雪丢在大壮脑袋上,一边扭头吼道:“关你屁……”
后面那个字,在看清了对方是谁后,直接憋在了嗓子眼里。
因为收得太快,还直接被呛了一下。
大金一边咳一边拍了拍自己胸口。
呜呜…咋是这个小女娃!
大壮掀开大金爬了起来,“小绵姐,他抢我爬犁!”
语气莫名带着一种跟家长告状的委屈。
刚刚还生气吼了一声的大金,现在站旁边一脸老实相,咳倒是不咳了,语气也很委屈,“他答应了给我玩的!”
大壮:“我现在又不想给你玩了!”
莫名其妙开始当起了调解员的穆绵,“………………”
她刚刚出声,仅仅只是因为这两人挡住了她们要过去的路。
但是在被两双含着委屈的眼神盯住后,穆绵到底没有说出‘你们让我过一下’这话。
她看向大金,“你自己没带爬犁来?”
大壮抢答:“他带了,但是刚刚他滑太快撞坏了,修不好就来抢我的。”
大金不服气,“是你先答应了要给我玩的。”
大壮也还是那句,“我说了,我现在不想给了!”
许乐乐很嫌弃的语气,“这点小事儿都能打起来,你们真是没长大。”
被八岁小女娃嫌弃的两人,“………………”
穆绵‘咳’了一声,视线停留在旁边的爬犁上,“裂开了一点啊?”
大金点头,“坐着夹屁股。”
大壮哼哼,“我说了让他先回家,让他爹给他修好了再来,他非要抢我的。”
大金反驳,“是你先说了把你的给我玩儿,我才不想回家的。”
两人吵吵闹闹的时候,穆绵捡起大金的爬犁看了看,裂开后合不上是因为有一个地方卡住了。
穆绵微微用力一掰,然后‘吧嗒’一合,又杵地上敲了敲。
三两下捣鼓完后,伸手递给大金,“好了。”
大金愣愣的,下意识道:“谢谢小绵姐!”
在当姐这方面,穆绵是相当有经验的,虽然大金大了她四岁,但穆绵丝毫没觉得哪里不妥,“甭客气甭客气~”
说完牵起许乐乐就朝着河面走去。
留下已经和好的两个小男娃在后面边跟着边嘀嘀咕咕。
大金:“她人还怪好的,跟我爹说的不一样,我爹说她杀猪不眨眼,千万不能惹,不然小心那杀猪刀落我脖子上。”
大壮过来人的语气,“我妈之前还说小绵姐喜欢揣人小鸟儿呢,这么久也没见她踹谁,大人就喜欢说大话。”
大金附和地点点脑袋。
走在前面听了全程的穆绵,“………………”
杀猪刀落人脖子上可还行?
在那些大叔婶子眼里,她到底是有多彪啊?
明明可可爱爱的好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