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主真固执。】
灭世系统留下这样一句话, 便再次隐身了。
它的声音依旧是机械化的、没有情感的，但端木无求总觉得这句话中，好似有那么一丝无奈, 又好像是在夸奖。
端木无求向来是没有夸奖也要捡夸奖的，他认为, 心魔的话反着听就是了, 灭世系统就是在夸他。
想通这一点后, 端木无求心情逐渐变好。
他总是有让自己快乐起来的本事。
一旁洛闲云则是关注着他的神情 。
洛闲云清楚, 端木无求不是个会发散思维联想的人，他突然咨询“如果洛闲云也像贺延年一样疯了”的问题，这绝不是端木无求自己能想到的, 定是灭世系统提醒的。
灭世系统和救世系统描绘的未来，虽然会有判断失误的情况, 会有原因错误的情况，但它们所说的未来，都是切实存在的, 曾经发生过的。
灭世系统是在说, 他在上一世也曾入魔过。
洛闲云并不意外。
洛闲云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 他清楚自己并非世人眼中的大圣人，他有私心, 有喜恶, 表面上还要伪装成世人喜爱的天灵根的样子，大公无私。
装久了, 自己都信了, 可累积下来的情绪, 终有一日会爆发。
不过洛闲云没有追问。
他了解端木无求, 若端木无求想告诉他灭世系统的话, 就算灭世系统用各种办法惩罚他，端木无求都会想办法说出来。
端木无求若是想说，方才就直说了。若是不想说，是无论如何也问不出来的。
洛闲云决定不去追问此事。
他将心思放在贺经纶身上，问道：“经纶，接下来你想去哪里？”
贺经纶想了想，忽然觉得天地之大，竟没有他可以去的地方。
若贺延年没有做出这种事情，他还可以待在天寿山脚下，做一个普通人，度过这平凡的一生。
可如今天寿山每个修者都因贺延年的恶行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贺经纶虽然无辜，但人心有怨气，如果他还住在天寿山附近，只怕会被人泄愤。
人有欲，有怨气，这些事情都是正常的，贺经纶理解。
曾经贺经纶还可以去霜华宫，那时他是天灵根，霜华宫只收女弟子，但可以为天灵根破例。
可是现在，贺经纶已无法修炼，霜华宫很难接受他。而且因为当年补天阵法没有完成，霜华宫那位济世七星之一在伤痛中死去，霜华宫只怕也会责怪贺经纶。
至于北辰派也是同样的道理，北辰派可以庇护一个有着光明未来的天灵根，却很难保护一个无法再修炼的人。
贺经纶想了想道：“我会离开天寿山，寻找一个繁华一些的城市生活，我虽然不能修炼，但筑基期在凡人中已是实力非凡，应该可以安度晚年。”
端木无求立刻道：“那怎么行，当今天下乱得很，自称皇帝的就有几十个，各地三天两头打仗，你这样的青壮年，刚找个地方住下就被征兵征走了。
“就算不被征兵，你吃什么，穿什么？做什么营生？你识字，倒是可以做大家族的账房先生，能混一口温饱，可你的性格，又怎么愿意卖身为奴？
“你可以学学兵书，做豪强的幕僚。出一些满肚子馊水的坏主意，每次献策都能害死几千几万人，你定然不愿成为这样的人。
“你还可以落草为寇，成为山匪，但山匪们抢不到钱粮的时候就会吃人，你肯定也不愿意。”
最终，端木无求笃定道：“俗世不适合你。”
贺经纶没有入世过，不知道原来普通人的世界这么惨，脸色发白。
洛闲云则是望着端木无求，觉得手又有些痒，想摸摸端木无求的头。
大部分修者筑基到金丹期期间，都会入世修行，洛闲云入世过，其他弟子亦然。
只不过修真者地位超然，从未真正融入这个世界。他们会出手帮普通人做些事情，例如赠些丹药治病，背老奶奶过河之类的，却不清楚凡人的生活有多苦。
端木无求却是从泥泞中爬上来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俗世不易。
“那我该如何是好？”贺经纶迷茫道。
端木无求道：“来我桃源宗，那里是个风景秀丽的地方，堪称世外桃源。”
此时贺经纶还不知道端木无求正是天上天下唯他独尊的魔道至尊，只当他是个散修高人，在北辰派挂个名，自己又建立了桃源宗这样名不经传的宗门。
贺经纶觉得，去小宗门挂个名倒也不错。
他说道：“端木师叔不弃，经纶自然愿意前往桃源宗，敢问桃源宗都有哪些师兄弟？我去会不会给大家添麻烦？”
端木无求道：“师兄弟的数量就多了，本尊算了很多次都没算出来。”
“这么多吗？”贺经纶惊讶道。
洛闲云见端木无求开始胡言乱语教坏小孩，连忙道：“你端木师叔在说门派里的鱼太多了。”
贺经纶惊讶道：“门派内修道的鱼都多不胜数？桃源宗竟是这般人杰地灵的地方吗？”
洛闲云：“……”
差点忘了贺经纶是天寿派的，天寿派生灵多有灵性，仙鹤会抢劫，灵狐用大尾巴勾引修士送它仙丹，清潭里的乌龟寿数超过三千岁，贺经纶自然而然地认为端木无求的鱼也是得道的妖修。
端木无求只听到“人杰地灵”几个字便心花怒放，连连点头道：“那当然！我逍遥谷是天下间最好的地方。”
贺经纶面露神往之色：“天寿山开智的生灵很多，可也没有鱼精，逍遥谷的灵性远比天寿山强呀！”
端木无求早就觉得自家逍遥谷被天寿山比了下去，心中正不爽呢，如今听到正宗的天寿派传人亲口认证逍遥谷更好，对贺经纶的好感达到了一个险些要超过旺财的程度，拉着贺经纶便开始夸赞逍遥谷。
两人一个敢说，一个敢信，直将逍遥谷夸成九霄仙境。
洛闲云听着二人的对话，眼睁睁地看着贺经纶被端木无求带偏，忍不住揉了揉额角。
有点心累，此二人加起来都不及旺财省心。
贺经纶开心道：“端木师叔，听了您的话，经纶就放心了。之前端木师叔提到桃源宗，我差点听成了逃渊宗，以为师叔要引我入魔，吓死我了。”
端木无求“哈哈”大笑道：“逃渊宗？这么难听，哪个没读书识字的人取的，哈哈哈哈哈！”
洛闲云：“……”
贺经纶道：“我也是偶尔清醒时听贺掌门提到的，贺掌门说，魔道这几年出现一个实力非常可怕的魔尊，他以雷霆之势统一魔道，建立逃渊宗，日后定是正道的心腹大患。贺掌门告诉我，等蚀月吞天阵成功后，我的实力会成为修真界第一人，他让我以为天寿山百姓复仇为名，攻打逃渊宗，杀魔尊。”
端木无求：“……”
洛闲云连忙握住端木无求的手。
若是端木无求此时狂性大发，洛闲云还会抱住端木无求的腰。
如果连搂腰都无法阻止端木无求，那、那也只能啵嘴了！
听到洛闲云心声的救世系统：【你看，就说第二种办法和第一种办法没区别，宿主迟早会牵他手，揽他腰，啵他嘴的。早就说了宿主一定会心甘情愿的，宿主当初还不服。】
洛闲云尴尬得将端木无求的手捏的更紧。
贺经纶还在天真地说：“贺掌门还提过，那魔尊复姓端木……”
说到这里，贺经纶终于意识到不对，他尴尬地看向端木无求，小心翼翼地说：“当、当真是巧了，那魔尊与端木师叔您同姓呢，桃源宗与逃渊宗的音也十分相似。难、难道说，端木师叔与那位端木魔尊出自同一修真世家，端木魔尊是师叔的宿敌，所以才处处模仿师叔的吗？”
洛闲云只觉得欣慰，贺经纶这孩子从小被贺延年压迫，这两百年更是连清醒的时候都少，由此练就了一身委婉表达的本事。
就冲这番话，洛闲云就可以断定，端木无求哪怕是入魔，都不会伤害贺经纶分毫。
端木无求自然不会伤害洛闲云与贺经纶，但他现在快要气炸了。
他胸口梗着一口气，不吐不快。
身边两个伤残人士一个也不能打，他能打谁出气呢？
这时，端木无求脑海中闪过两个身影。
他拽着洛闲云，洛闲云牵住贺经纶，三人“嗖”地一下来到待客厅。
段承影正在与天寿派的薛华清交涉，也不知道薛华清说了什么，段承影怒道：“谁给你的胆子，竟然想出这种办法来掩饰贺延年的错，你们天寿派是不知道‘死’字如何写吗？”
未等薛华清回答，一道旋风卷入待客厅内。
端木无求一手被洛闲云紧握着，一手拎起充当背景板的宋归，厉声问道：“宋归，本尊问你，到底是桃源宗还是逃渊宗？”
宋归本来站得好好的，都快融入天寿山的空气中了，突然被人拎起来，晕头转向地问：“这两个名字有什么区别吗？”
听起来读音都是一样的呀。
另一边薛华清还不知死活地说：“自然是逃渊宗，看来这位北辰派的道友也认同我的计划？”
端木无求松开已经很逆来顺受的宋归，冷冷地看向薛华清，问道：“什么计划？和桃源宗有关的？”
段承影想拦住薛华清，不让他在端木无求面前说出方才的计划，却见端木无求充满杀意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大有“谁敢说话本尊就灭了谁”的架势，便识趣地闭了嘴。
薛华清道：“我是想，贺延年的确做下大逆不道的事情，但此事若是宣扬出去，天寿派此后便再也无法立足于天地间。
“同时，由于天劫消失，正道人心浮动，近些年已经出现不少门人投靠魔道。若是此事宣扬出去，正道修士听到一个掌门都能做出事情，门下弟子只怕会对正道更加没有信心。
“修者有改天换地之能，如此强大的力量想要坚守正道本就很难，没了天劫管束，又有正道掌门入魔为先，只怕堕入魔道的人会越来越多。届时正道凋零，魔涨道消，人间一片混乱。
“我认为，这件事闹大了会让道心不稳的人失去对正道信心，不宜宣告出去。
“可蚀月吞天阵动静太大，根本无法隐瞒，不出三日就会传遍整个修真界，天寿派必须给天下一个交代。
“薛某以为，倒不如把这件事推到逃渊宗那个魔尊身上，在正道内宣扬魔道有多么邪恶，魔修的手段有多残忍，如此一来，正道弟子怕成为阵法下的亡灵，自然不敢加入魔道。”
薛华清在说，段承影在翻白眼。
段承影觉得，端木无求此时就算是灭了天寿派，他都不会出手制止的。
修真界要是想给天寿派报仇，他们擎天剑派是绝对不会参与的。
贺经纶听后直言道：“薛师叔，事情明明与桃源宗无关，您这么做，岂不是让天寿派与桃源宗为敌？”
薛华清轻蔑地看了眼贺经纶，说道：“你懂什么？逃渊宗施展此等逆天的阵法，正道不可能放过这等魔修，自然会与魔道开战。到时就不是天寿派一个门派承受逃渊宗的怒火，而是整个正道与魔道的争斗。届时吾等天寿派作为第一个苦主，门派元气大伤，三位大乘期修者全部被魔尊暗杀，反倒可以少出一些人。”
贺经纶听了薛华清道貌岸然的话，回头看了看端木无求，想起端木无求提到的“人人都是无辜者”的理论。
他以为阵法失败，更多的无辜者活了下来，死他一个总比死十几万人强。
可如今看来，端木师叔说的没错。
一个人和十几万人从数量上来看，确实是十几万人更重要。可引发的后果，却是无法控制的。
听了薛华清的话，洛闲云也缓缓放下牵住端木无求的手。
此刻，端木无求做什么，洛闲云都不会阻止的。
“系统，我不用啵嘴了。”洛闲云轻声道。
救世系统急了：【真的不啵吗？啵嘴说不定还能救薛华清一条命呢！】
洛闲云冷冷道：“薛华清不值得我救，端木无求也不想要这样的啵嘴。他想要的东西向来是自己去抢，用这种方式获得的啵嘴，端木无求不稀罕。”
救世系统：【系统第一次认同宿主的“不啵嘴”理论，系统接受。不过等这件事结束后，请宿主奖励端木无求一次或者无数次啵嘴，端木无求救了天寿派，什么也没得到还惹了一身腥，宿主就奖励他一下吧。】
洛闲云：“……”
救世系统的理由越来越充分了，他这一次险些被说动了！
洛闲云放手后，端木无求再没了束缚，他来到薛华清面前，问道：“本尊再问你一次，是桃源宗还是逃渊宗？到底是哪几个字？”
薛华清意识到不妙，但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只能小心地回答道：“逃渊宗，逃离的逃，深渊的渊。”
端木无求再也忍不住，挥起一掌重重甩在薛华清脸上，将这位法身级高手打飞出去。
他又飞身过去，在薛华清的脑袋撞墙之前扯住他的头发问道：“到底是桃源宗还是逃渊宗？”
被打成猪头的薛华清不敢回答，端木无求又是挥起一掌道：“本尊的话你都敢不答？”
这一掌险些将薛华清的元婴给扇出来，于是在端木无求第三次揪住他，询问“是桃源宗还是逃渊宗”时，薛华清含糊不清地说：“桃源、桃源！世外桃源的桃源！”
这下总算是说对了。
但是端木无求还没打够。
于是他又挥出一掌，口中道：“知道是桃源宗，你之前还敢说错？该打！”
众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