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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竟会斗转星移?!”
世上的武功大多讲究化繁为简, 逍遥派却不同,讲究轻灵飘逸,闲雅清隽,一招一式看起来姿态风雅, 美不胜收, 却有着威力无穷。
刚才以一敌六的李青萝此刻站在原地, 雪白衣衫衬得她宛如风拂玉树。
面容冷艳,未有丝毫汗意,惟有鸦黑乌发微微凌乱。
轻松地像是方才只是在闲庭散步。
她冷眼看着这些人有眼无珠, 口口声声言道慕容氏的家传绝学何等重要,却认也认不出来,她自然更不屑于向他们解释这是小无相功。
逍遥派的绝学得其一便能在武林中所向披靡。
她爹爹无崖子选了北冥神功, 大师伯巫行云选了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而这小无相功正是她妈妈所选的绝学。
江湖上绝大多数人出招皆不可避免有起势,所以必须出招要快, 让对手反应不及, 一旦慢了就容易被对手察觉并且做好反击的准备。
甚至眼力过人者只要一看对手身体的肌理走向就知晓接下来会出什么招。
而小无相功的博大精深,就在于以“无相”两字为要旨。
不着形相,无迹可寻。
出招之前任何人都无法察觉其动作, 更别提招式如何了。
这就是方才和她对敌的六人和在场外观战的慕容复为何都没察觉到如何出招的原因。
小无相功的另一奇妙之处,是可以此功驾驭众多武林绝技。
江湖上的武学常识之一便是招数要和内功心法配合着使用, 若无心法只有招数那便只能事倍功半,只有个花架子, 无法发挥出全部的威力。
但小无相功却能弥补这一缺点。
小无相功精微渊深,以此为根基, 不必配套的心法, 世上任何绝技, 倒也皆可运使,只不过细微曲折之处,不免有点似是而非罢了。
李青萝又将小无相功与天山折梅手结合。
天山折梅手只有三路掌法,三路擒拿法,一共六路武功。
但包含了逍遥派武学几乎所有精义。
掌法和擒拿手之中,含蕴有剑法、刀法、鞭法、枪法、爪法、斧法等等诸般兵刃的绝招,变法繁复,包罗万有。
方才在瞬息之间,李青萝便是以小无相功模仿出对面六人的招式,又以变化无穷的天山折梅手一一以掌法和擒拿手使出对应的不同兵刃的绝招。
其中精深奥妙,一般人绝难看透。
便是李青萝真有那个耐心向他们一一详解,只怕也是云里雾里,如听天书。
因此落在对面六人眼里,将之误会为慕容氏的绝学‘斗转星移’倒也不足为怪,毕竟‘斗转星移’的特点就在于‘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最后到底是一旁八岁的慕容复看出了不同。
毕竟家臣们到底只是家臣,只看过‘斗转星移’的施展,但能够真正学习这门功法的只有慕容复这个慕容氏的主人。
也幸好他及时开口。
而家臣们自来倚老卖老惯了,如今骤然被她这样一个年少的小姑娘打地毫无还手之力,还是用自己的绝招,还是以多欺少。
可谓是十分恼羞成怒。
李青萝又不愿多费口舌,他们若误会她用的‘斗转星移’,少不得扣她一个偷学慕容氏绝学又以此为倚仗欺压慕容氏家臣的罪名。
不过这幸好是他们的幸运。
如今的李青萝出手其实还是大大留有余地了,若是家臣们还不识相,她也不会再给慕容氏情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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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了这一场实力悬殊的‘切磋’后。
李青萝终于能够在慕容家畅通无阻了,家臣们身上都受了伤,虽然不重,但颜面尽失,纷纷被慕容复吩咐仆婢搀扶下去上药了。
这下也没有人打扰她和慕容复的相处了。
李青萝目的达成,不喜欢的人也消失不在眼前,她原本被有些不愉快的心情又很快恢复了平静如水。
与她截然相反的显然是慕容复。
八岁的孩子白皙精致的面庞大人似地皱起眉,态度礼貌、礼仪完美地先和李青萝这个长辈问安行礼,然后又郑重其事地问道,
“不知姨母来慕容家有何贵干?”
他在‘慕容家’三个字上特意微微重了重音。
不管李青萝原先是打算来做什么,她在慕容家对慕容家的家臣大打出手显然是十分失礼的。
但李青萝不在乎,她回答地平平淡淡、理所当然,并且不作任何解释。
“我只是来见见你。”
李青萝担心慕容氏的家臣欺主,但一开始本来只想先见见慕容复,没想闹出什么动静,但从她到来,整个慕容氏便表现出不重视的态度。
家臣更是敢出言不逊,她又何必客气?
她原本的目的真的就只是想见见人罢了,就那么简单。
家臣们担心耽误慕容复练武,所以不让她去打扰,似乎也是情理之中,她若是通情达理,大可以在慕容家的花厅里等候。
也就不会闹成现在这幅场面。
这显然是一开始那些家臣,和现在的慕容复的想法。
但李青萝凭什么要花这么多时间在这空等?
慕容复习武的时间宝贵,不能耽误,她的时间就不宝贵,能够耽误吗?慕容家自认已经以礼相待,她也同样自认已经屈尊降贵。
那就看谁占上风,谁退一步了。
从出生到现在,这世上就没有人教过她委曲求全,忍气吞声。
骨子里只有从父母一脉相承的唯我独尊的霸道。
尽管李青萝答应了王家表姐的遗愿照看慕容复,但现在的慕容复于她而言仅仅只是为了遵守故人承诺的一点微不足道的责任感。
除此之外,他本人对她来说什么都不是。
若是他惹恼了她,她也大可以轻而易举抛下这点责任心,扬长而去。
并且对此毫无歉疚。
她永远不会被任何东西束缚,更不会为任何事内耗责怪自己。
这一点她和妈妈李秋水是极像的,哪怕爹爹移情别恋,妈妈为此发疯,也从不会觉得是自己哪里不够好,只会想方设法去报复他。
尽管是以作践自己的方式。
当然这一点,李青萝永远不会学她,没有人值得她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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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复当然是不满的。
对于他而言,陌生的姨母和亲近的家臣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可是当他想质问什么的时候,就对上了李青萝洁若冰雪、冷若冰雪的美丽面庞上那一双空无一物、看不到任何情绪波澜的冷淡眼眸。
明明没有任何言语,但他瞬间就意会到了她的态度。
她并不在乎他,也不在乎慕容家。
若是他真的说出了无需她插手慕容家和他的事这样的话,她真的会转身就走,并且再也不管他任何事。
意识到这点后,慕容复反而沉默了起来。
此前家臣们一直劝他远离这位突然到来的姨母,毕竟在慕容家还隐藏着一个冒天下之大不韪的秘密,不能被外人察觉。
慕容复年纪虽小,但早已明白其重要性。
所以他选择了听从。
尽管他内心对这位姨母并无任何恶感,但现在到了可以选择她的去留时。
他发现自己并不想要她离开。
“走吧。”
见他无话,李青萝开口了,泠泠的嗓音如同琼珠碎玉,实在悦耳。
慕容复仰头看她,疑惑道,“去哪儿?”
“练武场。”
李青萝淡淡垂眸看他一眼,纤长的羽睫在凝脂般的雪白面庞上洒下一道阴影,灿烂日光照映在她黑亮的眸中如同平静水面飞掠过的一道惊鸿。
“只凭这些庸碌之辈教导出来的武功,还不值得我觊觎。”
这是原先家臣们阻拦她去见慕容复的理由,而现在她用自己绝对的实力证明了这一点毋庸置疑。
尽管这些话她没有说的很清楚,神情和语气更是没有任何得意轻蔑之色。
但越是平淡,慕容复反而越是能感觉到她天然地冷漠和傲慢。
这一点倒也果真符合了她这般超凡脱俗的谪仙人模样,因为高坐云端,所以理所当然的目下无尘。
家臣们于她就是那一点凡尘,沾上确实令人不愉快。
但抬手就能轻轻拂去,有什么可在意的呢?
那他呢?早熟聪慧的慕容复忍不住想,于她而言自己是不是也是同样这般无足轻重?不知为何,竟觉很是不甘心。
男孩望着已经径直走在前方的那一道乌发雪衣的身影,眸光逐渐深沉。
很快眨了眨眼,恢复平常神色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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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青萝说是来见见慕容复。
但也没想好要做什么,她无意插手他的方方面面,既然他原本是在练武,那就继续练武吧,正好这也是她自己最擅长最感兴趣的方面。
练武场上,慕容复照常进行他往日的活动。
不是他家传的‘斗转星移’,而是慕容家的‘还施水阁’里收藏的许多门派的绝学招式。
李青萝安然坐在一旁凉亭里,石桌上已经有侍女们摆好的茶具和糕点,这些都是她们自己从船上带下来的,虽然只是短暂地出行,但一应俱全。
糕点是她惯常的口味,茶叶是大理当地带回来的茶饼。
只让慕容家的下人取了水过来,然后李青萝在侍女们的伺候下净了手,又用细软光滑的杭绸帕子轻轻擦干纤纤十指。
之后她便在凉亭里亲自泡茶、点茶。
慢条斯理,行云流水。
容光绝世的美人做什么都是赏心悦目的,更何况她在茶道上的造诣本就高,一举一动间莫不是天生的高华气度和风仪玉态。
当朝颇为流传茶百戏。
李青萝幼时在姑苏曾和姨母学过,后来回了大理的琅嬛福地就许久没有碰过,回到姑苏后,烟雨朦胧的江南如诗如画的气韵才与茶百戏相配。
如今便又将这门技艺捡了起来。
虽然多年未碰,但茶百戏别名叫茶丹青,下汤运匕,别施妙诀,使汤纹水脉成物象者,禽兽虫鱼花草之属,纤巧如画,但须臾即就散灭。【1】
李青萝善丹青,因此再学起来倒也轻而易举。
她画地专心致志,似乎一眼都没关注练武场上挥汗如雨的慕容复。
慕容复原本还想在她面前好好表现一番,便用出了比平常认真十二分的态度。
可他在太阳下晒地面红耳赤,气喘吁吁,倒还没有她手里的茶汤吸引她的心神。
慕容复往凉亭这边看了一眼又一眼。
心中实在忍不住嘀咕道,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大动干戈要来看他练武?
等到最后终于告一段落,休息的时候,慕容复走进凉亭里,接过李青萝恰到好处的时间画好的茶汤。
慕容复原本是有点怨念的,这会儿看着手里那碗淡绿茶汤上清新雅致的‘崇山锁翠烟’的画,却也觉新奇喜爱。
他心情愉快了一些,正舍不得喝。
却听李青萝那冷冷淡淡,满是冰凉寒意的嗓音宛如炎炎夏日里的一捧雪水般平淡而直白地道,
“你资质不够好,学地太杂只会博而不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