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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张三丰信不信, 但宋青书显然是真信了朱九真。
这个俊秀的少年虽然聪明但还涉世甚少,对很多事——尤其是爱情都还怀抱着一腔独属于少年人的热忱,毕竟他自己在那个破庙里的夜晚就是如此在篝火的辉映下对这个美地惊心动魄的红衣少女一眼万年。
从此那个夜晚点燃的情欲之火就在他心间甜蜜又痛苦地熊熊燃烧。
所以将心比心,宋青书大当然相信, 他的师弟张无忌日日与她朝夕相处, 望着她娇美容颜谈笑甚媚, 看她翩迁身影体讯飞凫绰约多姿, 有什么理由不为她如痴如狂呢?爱上她,真是这个世上再正常再简单不过的事了。
宋青书痴痴凝望着亭亭玉立于校场中心的红衣少女, 心如擂鼓,此刻他无比确定一件事——这辈子在他的生命中都不会再出现如她这般刻骨铭心的惊艳存在,甚至他知道此时此刻在场其他人心中必定与他是同样想法。
而张无忌只是比他们大多数人都要幸运万分地得到了她的回应。
宋青书其实并不觉得他这个没怎么相处的师弟有多么特别,自己又有哪里比不上他,记忆中的张无忌总是一副苍白虚弱的可怜样,但他一出现, 太师父和师叔们所有人的注意力就只在他身上了。
甚至他父亲, 向来忙于武当事务,无暇与他相处,只会严苛管教他, 可对张无忌,却会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为他寻来天材地宝入药, 怕他心情苦闷出门总不忘带些小玩意哄他开心。
还有芷若妹妹,在武当住的那段时间也是一直挂念着他……
如今的九真师妹和其他人一样偏爱于无忌,宋青书心中苦笑道, 这似乎也理所当然。
再者, 退一万步说, 若朱九真说的是假话, 她又有什么理由到太师父这样的大宗师面前冒着性命不保的风险撒这样一个谎呢,人说谎是因为有利,风险越大,收益越大,朱九真又是图什么呢?
是啊,朱九真到武当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身处人群中心的朱九真的注意力却丝毫没有分给在场的任何一人,包括刚刚作为她的对手的殷梨亭,既然输了,身为手下败将的他就再没有任何值得她关注的价值。
她昂着头,没有低头看上一眼,右手腕翻转了一个利落又漂亮的剑花将软剑熟练地收回腰带里,而她的目光则是连一点逡巡的空隙都没有,便精准地射向了不远处的一片被树木遮掩的高崖之上。
此刻那双狭长的狐眸格外锐利。
朱九真隔空与另一双苍老而睿智的双眼对视了几瞬,然后她倏忽眉目弯弯地笑了起来,乖巧狡黠地像只小狐狸,于是原本仿佛有些剑拔弩张的对峙立刻变得轻松起来。
然后她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
按照她比试前的嚣张态度来说,此时作为赢家,并且是赢地十分漂亮的她,就算气焰更加跋扈也并不出乎意料,可她竟没有不依不饶地非要再给武当剑法和峨眉剑法评个高下了,算是给武当留了体面。
这无疑让殷梨亭和莫声谷松了口气。
但两人对视一眼又不免双双苦笑起来,殷梨亭不是输不起的性子,他输倒是真的输的心服口服,但要说起来,朱九真所用的剑招虽然还能看得出一点脱胎于峨眉剑法的影子,但也真的就这点影子了。
诡异莫测,邪气凌然,便是灭绝师太本人在场怕也是不敢认的。
如此他们倒还真有些理解为何灭绝师太门下有这样天赋卓绝的弟子,从前却连一点风声都没透出来了。
当然这只是他们私下里的感叹,他们自然不知道朱九真在她师父灭绝师太那里有多么会装乖卖巧,在她面前显现出的也不过是她自身一半实力罢了,起码灭绝师太是同样不知她有这样深厚的内力的。
另一头被人看作为武当留体面而悄然离开的朱九真一回到她暂住的屋子里,原本毫无异色的神情骤然一变,体内翻涌的气血让她再忍不住从唇边溢出一抹鲜血,这是内伤的表现。
然而她的脸庞却并未变得苍白,反而更为红润娇艳,看起来气血十足。
朱九真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一清二楚,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玉瓶倒了里面的药丸吃了一颗,这才轻松些许,她在炕上坐下,垂眼冷漠地看着自己尤其微微颤抖的手。
然而表现出来的症状不过是她承受的痛苦的千万分之一。
从她动用了一阳指后,内力流经到经脉处便犹如烈火焚烧,痛不欲生,朱九真也早就习惯了这种痛苦。
这世间的一切有舍才有得。
要想不经时间的积累获得深厚的内力并不是没有办法,比如绝世的功法,比如有前辈传功,再比如偶遇天材地宝,冤大头的前辈朱九真没遇上,但其他两样她都尽力去做了。
所以她强行修炼了只能传男不能传女的至阳功法一阳指,利用自己对医术的研究用各种药浴与修习的一阳指强行打通任督二脉,拓宽自己的经脉,如此修炼内功上才比旁人事半功倍。
但这并不是没有代价的。
尤其随着她年纪渐长,内力越来越深厚的同时内功上的缺陷也越发明显,这样下去她迟早会走火入魔爆体而亡,朱九真早知道内功缺陷的存在,她当然不会坐以待毙,一直在寻找解决之道。
而她现在身在武当山上,自然是因为她要的契机或许就在此处。
朱九真瞳孔一缩,纤长凝白的手猛地紧握住手心里的小玉瓶,用的力道十分之大,以致于莹白的手背上几条淡青的血管都越发明显,而如此也克制住了她手部的轻颤。
她也自信自己在校场上时隐瞒地很好,即便是和她面对面的殷梨亭也未能察觉到任何端倪,但她也很清楚自己的状况唯独没法瞒住远处观战的张三丰,当然这本也在她的计划之内。
朱九真喜欢看男人陷入情欲之中对她如痴如狂的模样,但实际上她并不相信包括爱情在内的任何情感联系,因此她并不寄希望于能够借由张无忌未婚妻这个身份在武当得到她想要的东西。
在她看来唯有利益上的关联才是最牢固的,只有自己算计来的东西才最可靠。
眼下她已经将她想要的摆出来了,也该展示出对方想要的筹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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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课结束后,宋青书来找了朱九真。
原来他特意去找了他父亲,言说如果她想要多看看无忌师弟曾经居住过的武当山,可以在这里多留几日。
朱九真没有拒绝他这份好意,就在武当安心住了下来。
她并不总待在屋子里,时常在山上到处走走,但也不去什么禁忌的地方,不过也有一处令人讳莫如深。
她出门时都是宋青书陪着的,他对朱九真痴心渴慕的态度再显而易见不过,而武当派的诸位看着便是古板守规矩的风范,也不知他是怎么让这些长辈不阻拦他在她身边晃来晃去的。
但这是宋青书该处理的问题,他来了,朱九真便拿他当东道主和向导。
这日两人走到一处院子,这院子规制在武当算是上乘,里面还种了许多绿植花卉,被人打理地相当漂亮美观,看着便觉赏心悦目,院子的位置也并不偏僻,但出奇地安静。
周围弟子每每一到这附近就不自觉安静下来,远远避开,但态度也并非嫌恶,反而颇有敬意。
就连宋青书眼见到了这里,神色都为难起来劝朱九真去别处逛,而后在她的询问下才知,原来这里住的三侠——十五年前遭人暗算被大力金刚指重伤全身筋脉成了残废的俞岱岩。
而间接害他落入这个境地的,正是张无忌的生母殷素素。
俞岱岩自从十五年前瘫痪在床后,便整日卧病在床闭门不出,也不喜人打扰,朱九真当日听宋青书介绍过后并未做什么,顺从地离开了,但临走前注视那座院子的一双狐瞳却悄然闪动微光。
武当山既然是山,山上便免不了许多兽类杂居,尤其是诸多猕猴,猕猴这种动物是最像人最有灵性的,也像人一样聚族而居,并且里群体里有着界限分明都是等级和社会结构,最底层的自然是老弱病残。
第二日朱九真和宋青书在后山时便遇上一只被其他猴群欺负的猕猴,自然界中优胜劣汰,适者生存,人类没必要去干涉,但朱九真注意到什么,忽然让宋青书帮她把这小猴子捉到面前。
宋青书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她的话做了。
猕猴敏捷灵活,但习武之人抓起来自然是轻而易举,更何况捉到手里才发现这竟然是一只瘸了腿的猕猴,大概是早年踏入过猎人的陷阱所致。
朱九真轻轻抚摸着小猴子那只瘸腿,似有怜惜,“你觉得它这伤能好吗?”
宋青书以为她心善想要帮一帮这小猴子,不由心头一软,眉目温和下来,他也懂一些基础的医术,尤其是江湖人最擅长的跌打伤,检查过后便觉十分棘手,遗憾地叹息道,
“这腿伤到了筋脉,几乎被截断了,莫说如今已经是陈年旧伤,便是刚刚受伤那会儿都没法医治。”他担心朱九真会因此失望不快,安慰她,“就是我太师父也没办法,只能怪它命不好。”
然而朱九真神情却并不如他所想,相反那张雪白娇艳的面庞上宛如玫瑰花瓣的朱唇勾起一抹幽微而神秘的笑意,她抬眼直直看向宋青书,瞳孔里闪动着令人目眩神迷的连连异彩,用一种轻而笃定的语气道,
“我能治好他,你信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