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兰又听苗人凤说了他双目被毒瞎后,在胡斐和钟兆文的陪同下去往洞庭湖白马寺寻找毒手药王之事。一开始,其实苗人凤对此并不抱什么期望。
不止是因为毒手药王在江湖上的风评正邪难辨,行踪诡谲,更因为多年前苗人凤和对方算是有一桩仇怨旧事。这又要说起当年他和胡一刀的决斗之事。
那时苗人凤和胡一刀虽原本是生死决斗,但两人在相识的短短五日便倾心相交,视彼此为平生知己,如何还会置对方于死地。熟料兵器上却被人暗下剧毒,于是原只是一点轻伤的胡一刀当即不治身亡。
这等见血封喉的剧毒,江湖上向来只有毒手药王用过。
于是后来苗人凤便找上白马寺真名为一嗔大师的毒手药王,那时年轻气盛的他当真是亲身领会了一番其精妙的下毒手法。如此一来,苗人凤怎还会期望对方救治。
但若只是他自己便罢了,目盲也无妨,但如今他妻女皆在他人手中,为了有更大把握将她们救出,便是要他向一嗔大师折节致歉也无妨。但这次是苗人凤大错特错了。
原来一嗔大师已经亡故,但苗人凤没有侥幸地去隐瞒欺骗,而是主动向如今继承
他衣钵的小徒程灵素坦白他与一嗔大师的旧怨。
但这位程姑娘听后却告诉了苗人凤一件关于一嗔大师的趣事。
其实一嗔也不叫一嗔,药王他老人家出家之前,脾气很是暴躁。他出家后法名本为‘大嗔’,后来修性养心,颇有进益,于是更名‘一嗔’等到收程灵素为徒儿的时候法名叫作‘微嗔’,而在三年之前,他老人家逝世之前已改作了‘无嗔’。程灵素说幸好苗人凤遇见药王时他是一嗔,否则当时中的毒就难解了,而要说已改名无嗔的药王还对这一点旧怨念念不忘。那便是苗人凤小看他老人家了。
南兰听了这一桩故事顿觉这位药王是位境界极深的妙人,不光是她,旁听到他们夫妻说话的红花会群侠也觉恨不能一见。再之后就是苗人凤与胡斐、程灵素往京城而去,路上遇到马春花的镖局出行,入富察府大闹天下掌门大会的事了。南兰对武功这些事是外行,不过她爱听新鲜事,而且这也算是她和苗人凤夫妻之间常有的交流内容。但在听到在这场大会里出现了程灵素的师叔石万嗔和她的两个师兄师姐,再想到同样在场的田归农,南兰面色猛然一怔。她勒马停步,包括苗人凤的其他人都好奇看过来,南兰突然道,“夫君,看来我们得回去一趟了。”幸好南兰和苗人凤还未走得太远,他们将若兰先托给红花会群侠照顾,两人快马赶回去正好撞上石万嗔三人围攻胡斐和程灵素。其实石万嗔三人的武功加起来也没胡斐一人高超,但他们下毒的手段实在防不胜防,有了苗人凤襄助局势总算完全逆转过来。险些害的胡斐为救她而身中剧毒的程灵素也终于不再顾念同门之情对师叔和两个
师兄师姐留手,使出了天下至毒七星海棠。
石万嗔和薛鹊、慕容景岳纷纷倒地无法动弹。
直到这时南兰才施施然从门外走进来,这般性命垂危之际,但第一次见到南兰的三人仍然不免为她容光所摄,惊艳恍惚。南兰不管这些,一进来她就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时猝不及防向石万嗔发问,“十八年前,沧州,田归农,苗人凤,辽东大侠胡一刀,你可还记得?你可觉得眼熟?”她指向站在一侧的胡斐,“他就是胡一刀之子。”
南兰这些话里其实什么事也没指明,她只是列出几个关键的时间、地点和人物,但闻听此言,石万嗔瞳孔顿时紧缩。他看向胡斐,面露恍然和颓败之色。
“原来如此,你是故意引我到这里来要给胡一刀报仇的!倒是我没认出你这小崽子先下手为强!”
他这话一出口,震惊的变成了胡斐和苗人凤,还有不知内情的程灵素了,唯有南兰终于从石万嗔口中确定了自己的猜想。十三年,沧州,中毒而死的胡一刀,有机会下毒的跌打医生阎基,觊觎闯王宝藏心怀不轨的田归....如今再加上最后一环,毒药的提供者。
苗人凤曾疑心是毒手药王所为,但南兰听过药王他老人家的事迹却觉得这般通透豁达之人不会作如此阴谋之事。但人如其名的石万嗔就不一定了。
这些线索在南兰脑海里隐隐约约形成一张蛛网,终于在她从石万嗔口中诈出了一个水落石出。
再之后的事就简单多了。
石万嗔既然误会他们是已知真相设下圈套来寻他
报仇,
自然没有了隐瞒的必要,在南兰的诱导之下将过去之事说了个明白
一切果然如她所想。
胡斐万万没想到自己撞上的竟然是杀父仇人,懵然过后便是愤恨,最后自然是理所当然将杀父仇人了结在了手下。但石万嗔死了,还有最后一个逍遥法外的幕后主谋田归农。
苗人凤本想与他一同前去,但胡斐这次却正色拒绝了。
其实之前从江湖的传闻得知他父亲胡一刀是被苗人凤杀死后,胡斐对于苗人凤的感情就颇为复杂纠结。身为人子,为父报仇天经地义。
但一方面他敬佩欣赏苗人凤,一方面他的妻子南小姐对他有恩,若他当真能杀得了苗人凤,又如何面对她?如今虽然知道了当年的实情,害死胡一刀的另有其人,胡斐不必找苗人凤报仇,但到底胡一刀的死与他也不能算全无干联。胡斐想,这仇由他自己来报就好。
于是最后到底又分道扬镳,田归农如今应当还在京城附近,胡斐和程灵素二人急急离开去觅他踪迹了。苗人凤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许久,转头对南兰道,“兰儿,陪我去看望一趟胡兄夫妇吧,如今也算给他们一个交代了。”胡一刀夫妇的墓就在沧州,离京城很近。
之前还在中原时,他们夫妇游历在外也常在忌日赶来祭奠,但这五年里常居回疆,想必坟前草木都深深了。就像八年前南兰与苗人凤初遇时那样,他们寻了一处附近的客店歇息一晚,第二日置办上一番丰盛的席面和香烛纸钱等物。但没想到,那么巧合地在那儿又遇见了胡斐和程灵素。
还有田归农。
原来胡斐二人找到田归农等人后就一路追逃至此地,此刻向来自诩俊雅风流的田相公已如丧家之犬般倒在胡一刀夫妇墓前。而这还要多亏了一把刀。
胡斐拿着那柄吹毛断发,清光烁烁的冷月宝刀问他们,“我父亲墓前怎么埋了这样一把绝世宝刀?危急之时幸甚它相助。“这把冷月宝刀说来本是我父亲给我准备的嫁妆。
南兰这话一说,胡斐和程灵素的疑惑不减反增,既然是她的嫁妆就更不应该埋在这荒郊野岭了,否则岂非宝物蒙尘?南兰笑睨苗人凤一眼,“那时我与夫君还未成亲呢,这刀就被他借花献佛送给他
心心念念的好兄弟了。
苗人凤知她促狭,无奈摇头,“可你当时只问了一句话,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程灵素好奇道,“是什么话?”
南兰和苗人凤相视一眼,回想当年,俱是微微一笑。
那时她问他,这里埋葬的可是一位如他一般顶天立地的英雄?
他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于是她点头说好,宝刀该当配英雄,如此甚好。
冷月宝刀就此长埋胡一刀夫妇墓前,但当时的他们谁也没想到经年之后这把刀阴差阳错又救了胡一刀夫妇之子的性命。世间一切缘法,当真是不可说。
这日四人就像当初南兰和苗人凤祭奠时一样,坐在胡一刀夫妇墓前,地上地下人一醉方休,谁也没管渐渐气绝身亡的田归农。这世上每个人都有看重的东西,有的人重情,有的人重义,田归农则是重欲,为此他可以做到无情无义。从前田归农觉得他看重的是权欲,直到遇到南兰才
现原来他也重色欲,不,不应当说的这样粗陋简单。
她应当是他的一个梦。
在田归农心里这世上最尊贵的人才配拥有富可敌国的宝藏,这世上最英雄的人物才配拥有这样稀世无双的绝代美人。但梦终究只是梦,如镜花水月转眼梦碎成空。
祭奠完胡一刀夫妇后,南兰和苗人凤策马往回疆而去。
路上恰好经过他们当初相识的那座小镇,烧毁的客店已经重建了,客店前那棵让他们当初得以从火场逃生的大雪松依然常青。南兰和苗人凤只是感慨地扫视了一眼,原本没有停留。
直到她感受到一道目光长久而深沉的注视,转头看去才发现
不远处马背上金相玉质,白面凤眸的青年身影。
是福康安。
南兰下意识生出警惕,但很快又发现他竟然是只身前来,可又怕这又是他依仗对她的了解设下的圈套,终究没有过去。隔着长街的距离远远对视,福康安明了了她的意思。
最终南兰冲他点点头,扬鞭和苗人凤一起往镇外策马而去,直到骑出去很远很远,她都没有听到后面有人马追来的动静。只隐约有一阵幽咽萧声随风而来。
这一别,或许就是永远不见了,南兰心中有了这样的预感。
最终她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远处马上那道吹箫的身影已经变得极为渺小,也极为落寞。
南兰又看向身侧的苗人凤,他回头与她对视一眼,四目相对间他们不必言语便心意相通,他也依旧像以往一样什么也没有问,身下的骏马在平原上奔腾,迎面吹来的风是那样自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