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极深。
叶鱼反手抓着子桑岐, 以免他出什么差错。
他碰到了子桑岐的身体后，才更加清楚的感知到子桑岐的虚弱。
……有什么东西在不断蚕食他的身体，等待他的身体被蛀空那刻, 就是他陨落之时。
叶鱼皱着眉，将子桑岐拽得稍近些，紧邻他警惕的底线, 带着他潜入深处。
洞穴弯弯绕绕, 叶鱼虽然不受阵法阻碍, 但他的神识探查需要一定时间, 才能辨别方位。
子桑岐忽地捂着嘴, 闷咳一声, 唇角的血迹被指腹抹开：“我来罢。左前, 第三条入口, 再入左侧，后直走……”
有了子桑岐, 叶鱼的速度再升, 直奔目标而去。
在深邃狭隘的洞穴中潜行约半刻钟的时间, 叶鱼的感知中终于出现了蕴灵珊瑚的存在。
感知到这东西的瞬间, 叶鱼灵台清明，连在海底行动的些许不适都随之消失, 神识如浸入温泉, 被涤荡得十分舒适。
叶鱼眼中光芒大盛！
真是好东西！
果然, 凡是能够改换修士精髓神魂, 违抗生而有之的劣势之宝，无不是逆天的宝贝。
寻常修士更重修炼天赋, 对神魂不甚在意, 修为突破后, 神识自会壮大。是以这类蕴养神魂灵体的宝贝，在修真界并不受追捧，流传的消息也很稀少。
叶鱼是头次感受到这东西的好处，一时之间心头欲念大起！简直垂涎欲滴！
要是他用，他本就强同阶修士的神识，会更为强大，高阶的阵法与符箓也能手到擒来！
他凤眸中的光芒越来越盛，子桑岐缩着肩头，用力捂住唇瓣里溢出来的血，侧头看叶鱼，想要叫他。
他喉咙中闷出接连不断的低咳，传音给叶鱼已是无用，他根本听不见。叶鱼对蕴灵珊瑚毫无警惕，在神识碰触蕴灵珊瑚的瞬间，便被蕴灵珊瑚蛊惑感染了。
是他疏忽了，从碎片中捕捉只言片语，过分高估了叶鱼的见闻。他上一世有那样的身份局限，怎么可能什么都知道。
子桑岐微微颤抖，他沾着指尖的血液在叶鱼手臂上画符，尚未完成，叶鱼极速前行，完全忽略子桑岐脆弱身体的动作猛然减缓，停顿了下来。
他眼中闪烁翻涌的欲念在海底深蓝幽折的光芒中很是诡异。
他缓慢的眨眼，眼睫扇动，凤眸曳长的眼尾渐渐下压，随后黑瞳收缩，扩散，瞳仁恢复正常，重新恢复漆黑锐利的眼神，神情清明无比。
子桑岐试探道：“叶……”
“这该死的东西会蛊惑神志，你怎么不提前说！？”叶鱼心有余悸，差点阴沟翻船！
果然不能放松警惕，这些该死的东西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是什么好对付的！
子桑岐心念大松，苍白的脸色浮上些许血色：“抱歉，是我之疏忽。你未受它蛊惑便好，我还以为……”
叶鱼这次不敢再放出自己的神识，他瞧见子桑岐嘴边止不住的血，皱着眉道：“以为什么以为，接下来往哪里走？你应当不会受它影响吧？”
他说罢，心火旺盛道：“这等手段也妄图蛊惑我，我虽贪念宝贝，可也没那般下作。”
他抢了，子桑岐要是死在他手里，才是麻烦大了。
子桑岐道：“直行后，左二，右一……”
叶鱼潜行，问他：“可还有什么你‘疏忽’的地方？”
子桑岐脸颊涨红道：“稍后，在瞧见它前，记得闭上眼……还有，浮生，即浮生若梦，之后在这秘境中，凡是能够布施幻觉的人与物，你们都要小心。这秘境的主人，很可能是从前子桑一位飞升的族外客卿，与我族从前一位家主为知己，极擅此道。幻梦浮生，擅困，擅蛊惑。一切皆需谨慎。”
叶鱼问：“难怪你们有备而来。取了这蕴灵珊瑚，你们要入秘境核心？”
子桑岐摇头：“进不去。我取蕴灵珊瑚后，便要离开秘境了。”
他们言语间，四周逐渐明亮。
在海水中昏暗蔚蓝的光线扭曲，在蕴灵珊瑚的作用下，折射出斑斓五彩的光芒。
叶鱼脚尖点壁，俯身冲入尽头，光芒大盛，在斑斓如虹的光中，叶鱼短暂瞧清了那蕴灵珊瑚的模样。
如同飘浮在阳光下的水泡，延伸着剔透晶莹的树枝，光彩流动，单薄脆弱。
只是很短暂的一眼，叶鱼虽然听了子桑岐的提醒，但架不住他好奇，本想着一眼后便及时闭眼，但那珊瑚眨眼便消失了。
消失的同时，珊瑚的位置出现一道模糊的人形。
叶鱼盯着那人影瞧，心头突地跳了一下，觉得眼熟。
人影的对着叶鱼伸手，伸出的手上，手腕垂着一串绕了数圈的金镶琉璃珠串。
那是十分美丽的一串琉璃珠，与璀璨的金光互相映衬，光芒刺目。
但叶鱼却觉得作呕。
那是一瞬间，无法控制的，躯体自发出现的反胃感，有什么东西似乎要从叶鱼的喉咙里被他呕出来。
他脊背上靠近心脏的那一节椎骨变得滚烫。
在这些不可自控的，完全在叶鱼预料之外的反应出现时，叶鱼握紧腰间的灰白骨剑。
骨剑的剑柄仍旧冰凉，不论多久都不会有丝毫温度。
这使得叶鱼想起莫羡渊的手，也似乎是这样，无论多久都是冰凉的，没有任何温度。好似他整个人，由内而外，都是由铁剑寒冰雕铸。
冰冷的触感让叶鱼清醒，他意识到那是蕴灵珊瑚制造的幻觉。他自身的反应并非是的蕴灵珊瑚造成的。
那只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刻入他身体的本能反应。
叶鱼缓缓呼出口气，只要不是外物造成的，那么他就能够控制。
他的身体，他若是不能控制，岂不是笑话。
他按着胸口刻画阵法的位置，运转灵力，那股呕吐的欲望仍旧强烈，但身躯在主人强烈的意识下，缓慢的，龟爬般，将控制权还给主人。
叶鱼闭眼，再睁开眼时，那道短暂出现的影子消失。
子桑岐正站在蕴灵珊瑚前，掌心的血淅淅沥沥滴在珊瑚枝上。
剔透的水晶枝化作水中气泡，在水中飘浮，融入子桑岐身躯。
叶鱼站在洞口的位置，胸口起伏，额角不知什么时候渗出不少冷汗。
他下意识去摸自己的后背，脊骨所在的位置。
好像在发烫，又像是他尚未脱离方才的错觉。
子桑岐吸收蕴灵珊瑚期间，叶鱼握剑为他护法。
寂静阵中的动静无法屏蔽叶鱼的感知，外头正与那守护妖兽打得激烈。
洞穴震动，妖兽应当察觉珊瑚在被人吸收，完全狂化。
两名半步合体有所顾忌，一时竟然与那狂化的妖兽陷入僵持。
叶鱼指尖敲着剑柄。
子桑岐很信任他。
信任到甚至连蕴灵珊瑚的特性都忘记提醒，好像默认他该知晓。
叶鱼不至于以为，子桑岐是因为年纪小，才出现那样低级的疏忽。
为什么信任他？
还主动告诉他浮生秘境之事，很关切他之后的安危。
擅长布施幻境的人与物……
叶鱼倒是早有警惕，上辈子的季丛连，九成九可能死在这秘境之中。而邪修擅长此道。
子桑岐是卜算到了季丛连的事，知晓他们之后要与擅幻术的人对上？
叶鱼的猜测太多。
子桑氏偏爱装谜语人，或是受制于那所谓的“天赋”，窥探天机，不能道天机。
“啧。”他烦躁得忍不住咋舌。
来这趟秘境，竟忽然多了这么多烦心事。
待他飞升，管它什么天机不天机，一剑捅了天道，什么天机都是狗屁。
水波中的气泡，晃晃悠悠，飘荡出一只，到叶鱼眼前。
叶鱼伸手，“啪”地将它戳破。
子桑岐的吸收进入尾声。
他的身体肉眼可见的健康许多，唇瓣有了血色，原本还在咳血，现在行动自如，从储物器中取出一把匕首。吸收完最后一截蕴灵珊瑚，子桑岐用那把匕首，在珊瑚的根部撬动什么东西。
叶鱼走过去，抽出自己的剑，轻而易举将其中的东西挑了出来，丢给子桑岐。
子桑岐两手抱住。
那是个脑袋大的贝壳，通体银色，与子桑岐的颜色很般配。
子桑岐抱着它，露出属于孩子的窘迫：“我、抱歉，能劳烦你帮我撬开它么？我要用的东西，在它壳里面。”
叶鱼按住那贝壳，剑尖抵住缝隙，剑气锋锐，剑身扭转，贝壳启口。
子桑岐紧紧盯着贝壳。
张开的贝壳中，这贝壳在蕴灵珊瑚下蕴养的珍珠，与那珊瑚瞧着很像，是一颗拳头大小，透明无色如水泡的玻璃珠子。子桑岐取出这珍珠，高兴道：“好了，有这个，我便能将碎片转交给你，让你知道我的目的。”
不等叶鱼说话，子桑岐握住叶鱼的手，不由分说，按上珍珠。
他银色的瞳孔亮起如星河的璀芒。
叶鱼的神识不受控制涌入那珍珠。
头一次，他在这个孱弱的，远远不敌寻常金丹修士的孩子身上，感受到了毛骨悚然的威胁性。
他的神识完全被这个孩子控制住，不可逃脱，不可抗拒，不由自主的接受他要告知自己的所有东西，包括他灌注而来的，与这些东西相关的感情。
……
“下去吧。从今往后，你便是低贱凡泥，万万人践踏，万万人凌辱。”
“你必不会甘心，你会往上不择手段的攀爬。”
“用力爬，你会尝遍绝境与末路的苦楚。”
脊柱滚烫，烧得叶鱼耳边尖锐长鸣。
他听到的声音如水中传来，含混不清。
在含混不清的声音里，叶鱼捕捉到了他最关心，也是子桑岐最想传递给他的东西。
他的身体好像被种了个什么东西，连莫羡渊都未曾发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