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加快进程, 赶紧去永川。”
不过由于路上的难民太多,那些人都是从南边逃难过来的,所以他们的行动就有些受阻。
“姑娘啊, 那边去不得,不能再去了!”
有老妪扯着嗓子提醒她们。
老妪见她们穿着亮丽, 打扮精致,又道:“前面蛮子都要杀疯了, 你们这些高门小姐往那边去干什么?”
“我夫君在那边, 我一定要去。”
“你夫君?”
“对,我夫君去打仗了。他们一定可以打败南越,将蛮子赶出大昭的。”
沈青杏坚定地穿过难民, 朝着前面走了去。
*
永川城外三十里地,一匹乌黑骏马停在了绿油油的荒原上,马背上的少年望着前方的城池, 神色与夜一般黑沉。
少年握紧手里的缰绳,凝望着远处, 停滞了大概半炷香,都没有动弹。
“小黎!”
他眸光跳动, 蓦地回头, 看到了卫明霄出现在了这里。
“师父!”
他的身后跟了不少人, 都是昔日明义堂的人,卫明霄坐在轮椅上,林七雪推着他走过来。
卫纪黎连忙下马,奔了过来:“师父,你怎么来了?你腿疾未好, 来这儿干什么?”
“师父来看你, 我怕你又像当年一样倒在这儿。”
“师父……”
卫明霄握住了他的手, 给他力量:“师父来陪着你。”
这个地方,对于他而言是噩梦一般的地方。十四年前,他的爹战死后,师父来皇宫救出他与母亲,一路南下,来到了永川战场,为爹爹收尸。
那一天,他记得下了一场很大的雨。
他在尸骸遍地中翻找,只为了找到那一张熟悉的面孔。
血液的铁锈味在空中散发,他不知道自己翻了多少个士兵的尸体,脸上的雨水与泪珠混合往下流,他发了疯一样地寻找,既希望找到,又害怕找到。
他一遍又一遍地呐喊:
“爹!”
“爹!你在哪儿?”
“爹!回答我!回答我好不好?”
“不要丢下我和娘亲……”
“爹,你说了会回来的,你骗我!”
在听到娘亲说找到爹爹的那一刻,他再也坚持不住,晕倒了过去。
那天晚上,他发起了高热,而母亲在找到爹爹尸体后也险些倒下,那晚是师父衣不解带地照顾他。
“小黎,别怕,师父会陪着你。”
耳畔传来卫明霄的声音,仿若当年一样。
他抬起头,嘴角慢慢扬起个微笑。
卫明霄吩咐其他人:“你们先去军营,我陪小黎在这儿待会。”
“小黎,与南越这一战,不好打。但你放心,师父永远是你的后盾。”
林七雪拍拍胸脯道:“还有我!我也是!师兄会一直挺你的!”
卫纪黎笑了笑,道:“师父,我想给你引见一个人。”
“何人?”
不远处,一匹马缓缓行来,马背上是一个器宇不凡的男人。
月色溶溶中,男人的脸上戴着一顶金色面具,在月光中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卫明霄:“这是?”
骏马行到了跟前,马背上的男子翻身下马,姿态翩然,他抬手摘掉脸上的面具,对着卫明霄弯腰,双手作揖:“见过堂主。”
“你……你是……是……”
卫明霄震惊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沈月微道:“堂主,十年前我们有过一面之缘的,在下姓沈,名月微。”
“你就是当年那个小将军?”
“正是在下。”
卫明霄满脸吃惊:“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这是我与小侯爷演的一场戏。”
沈月微将事情的真相与他解释了一遍。
“你们竟然……”卫明霄又惊又喜,“你没死,老夫心里这口气也就松了,我还担心小黎一个人压力太大。”
“堂主放心,我们一定会将蛮子赶出大昭的。”
卫明霄道:“本来那些蛮子都已经被打得缩回去了,现在卷土重来不过是因为你死了,所以才给了他们胆量,如果南燕不再支持他们,那他们这仗还怎么打?”
卫纪黎此时说道:“南燕一向保持中立,既然如今他们能被南越说动,也自然会被我们说动。我已经派了使臣去与南燕会谈,不日便会有消息传回来了。”
沈月微眉头紧锁:“我现在最担心的是上次那香……”
卫纪黎道:“那香炉我已经请了香师研究,明天她就会来这里,到时候一起见见吧。”
*
次日,一个妙龄少女来到了军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云州首富云家四小姐云依婷。
“云小姐,请这边跟我来。”凌风带着她走进了卫纪黎的主帐中。
卫纪黎起身相迎:“云小姐,你来了。”
云依婷走进去,调侃道:“哟,黎司檐,你现在可威风了,以前在云州城还真看不出来啊。”
她说的是小时候。
卫纪黎拱手:“从前还多谢四小姐与夫人照顾我娘亲的生意。”
“免了。我哪儿受得起啊?”
她看到帐子里还有两个人,一个红衣美男与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她捂嘴惊讶:“这……这不是你那个师父吗?”
“是,师父还好。”
卫纪黎将她请到椅子上坐下,又命人看茶,询问:“那香研究得怎么样了?”
云依婷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来:“这是我根据香灰,推测出的香方。”
卫纪黎接过一看:“可有什么不妥?”
云依婷学了几年香,虽称不上大师,但也算是精通,且她掌管着云香楼,见过的香五花八门,数不胜数。
“这香有致幻作用,它很容易迷人神志,让人产生幻觉。”
卫纪黎道:“图尔娜,你还记得吗?”
“她怎么了?她不是早死了吗?”
“不,她没有死,她回南越了,这香应该就是她炼制的。”
云依婷面色惊讶,顿了会儿,说:“这香里有很多香料都不易寻,当时她来云香楼,莫不是看上我们可以为她提供各种稀有香料了?你们看,上面有一香料名叫英玉萝,就是当时乔府丢失的那枚药材,所以那药材是被图尔娜拿去炼香了。”
一旁的卫明霄开口道:“我听闻南越上一任巫师是一个巫术香术皆高的人物,曾炼出了一款名叫‘摄魂’的香,那种香很是诡异,可以操控人的神志,但是自从那巫师死后,这香就失传了。”
他又问:“这图尔娜如今是何年岁?”
卫纪黎答:“二十五左右。”
“当年我听说过那名巫师收了一个小弟子,那这图尔娜多半就是他的徒弟了,很有可能她现在炼制的这款香就是‘摄魂’。”
“小黎,为师突然想到了些什么。”卫明霄看向面前的人。
卫纪黎:“什么?”
“那名巫师自永川一战后就失去了音信,有人说他是死在永川战场上的,还有人说他是被长平侯杀死的,可他一个巫师为何会出现在战场上?又怎么会碰上你爹?”
“你爹当年死得蹊跷,凭那些蛮子,怎么能够杀得了他?这其中一定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有没有可能……南越人当年也对你爹使用了‘摄魂’呢?”
“如今他们故技重施,害死沈将军,有没有可能正是因为他们有把握才这么做的呢?”
卫纪黎闻言眼球凸起:“我爹……他……”
卫明霄握住他的手:“小黎,冷静。”
卫纪黎身子发抖:“师父,我爹会不会是因为听到我和娘亲身死的消息,然后再嗅到摄魂一香,所以才导致了他……”
卫明霄紧紧握住他颤抖的手:“小黎,此事很有可能是这样,具体的真相,还得去问那个图尔娜,她一定没有告诉你全部。但,你要冷静,冷静……”
“不要怕,师父会陪着你的。”
卫明霄问云依婷:“云小姐,此香有应对之法吗?”
“这……”
她道:“民间也有不少迷人神志的香烟,不过那些都是小儿科,若这摄魂真的能诱人自杀,那简直太可怕了,我也不知道如何应对,但我可以炼制一些凝神静心的香,就是不知道效果如何。”
“那好,那请云小姐就在军营里炼吧,需要什么,让凌风去采买。”
“行,我现在就去准备了。”云依婷站了起来。
等她与凌风出去后,帐篷里间走出一人,沈月微走出来说道:“当时我嗅到那种香时,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很多年前,身边的一切都很真实,我那会儿真的不受控制地拿起了剑,意欲自杀,说明图尔娜这香已经炼到了极致,若是心志不坚定,很容易就受其摆布。”
他看向卫纪黎:“此次大战,他们很有可能会拿这个对付你。”
“你心里埋了太多事,十二绣楼、明义堂、你爹你娘,一旦闻了那种香,恐怕很难抽身而出。”他面容露出浓浓的担忧。
卫纪黎转身朝外走去:“我出去走走。”
沈月微看着他的背影,轻叹了一口气。
卫明霄转动轮椅往外走:“我去陪陪他,你们不用跟来了。”
卫纪黎独自走到了军营外,在草地上席地而坐,望着远处的连绵远山。
卫明霄跟着他来到了他的身侧:“小黎,你会讨厌师父吗?”
卫纪黎侧过头来:“为何这样问?”
“师父一直爱慕你的母亲……”
卫纪黎道:“师父是给了我第二条命的人,只要师父没有伤害我母亲,我怎么会讨厌师父呢?”
“师父,我现在已经没有爹没有娘了,你不能够再离我远去。”
卫明霄抓住了他的手:“小黎,你也要答应我,你不能离师父远去。师父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的,你的娘子还在家中等你呢,你忍心让她以后一个人吗?”
“娘子……”卫纪黎眼神迷惘,“我有点想她了。”
“想她,就一定要活下来,回去见她。”
“等回去,我想吃她给我做的面,那面条有娘亲的味道。”
卫明霄笑了起来:“终于有人疼小黎了,为师也可以放心了。”
*
永川城内
南越人已经占领了这座城池,驻守在城中的将领是胡英烈,一同前来观战的,还有四王子殿下。
“王子,大昭此次竟然派了黎司檐这样一个小娃娃当主将,他们大昭是真的没人了吗?哈哈哈哈哈。”胡英烈大笑。
四王子却并不像他这样轻敌:“黎司檐是长平侯的儿子,现如今又承袭了爵位,有他在,士气大受鼓舞,只要他赢下了第一场仗,人心就稳了,接下来就不好打了。”
“那就不要让他赢!”
“此人虽年轻,但是有沈振南当军师,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
“报!王子殿下,敌军送来一封信!”此刻,一名士兵匆匆跑了进来。
“信?”
胥阳接过那封信,拆开一看,抬头道:“图尔娜,他要见你。”
图尔娜吃惊地拿过信,是黎司檐送来的信,信上只说了要见她一面。
“娜娜,你要去见他吗?”
图尔娜愁眉不展,思忖片刻后答:“殿下,让我去见他一面吧。”
有些事情总是要面对的。
“去吧,我派人保护你。”
一日后,图尔娜如约来到了城外的一间小茶馆,里面,有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她走进去后在少年的对面坐下:“小黎。”
卫纪黎面色冷厉,似乎从寒潭里刚出来的一般,开口道:“我爹到底是怎么死的?”
“上次……不都告诉你了吗?”
“那我换个问题,你师父是怎么死的?”
图尔娜面色大变:“师父……师父……”
她双手握紧成拳,眼前又现出当年那一幕,她其实是亲眼看着师父死去的。
“说!”卫纪黎这次并没有太多耐心。
她闭上了眸,述说起眼前的画面:“我师父,是被你爹一剑刺穿了心脏而死。”
“那时候,我与师父形影不离,我师父是南越最强大的巫师,可是他却死在了你爹的手中。”
“他死后,我一个人在战场上飘零,我无处可去,最后是你娘将我带了回去,但是那时候我不知道你们与长平侯的关系。”
“直到昭平十三年,你们去泸关救援,在那之后,我偷听到了你是长平侯儿子的事。”
“你知道那时候的我有多痛苦吗?你母亲待我如亲女儿,可是你爹却是杀了我师父的仇人,此等不共戴天之仇,我又怎么能安心与你们待在一起?在我得知有人要陷害十二绣楼时,我纠结了很久,但还是逃走了,我选择了师父,选择了南越。”
“小黎,我对不起你们……”
卫纪黎厉声问:“你师父是不是对我爹用了‘摄魂’?”
图尔娜瞳孔猛张:“你怎么知道?”
“我不相信我爹会败在你们手中,定是你们用了阴谋诡计害他。”
图尔娜道:“我师父是强大的巫师,他极擅炼香,‘摄魂’是他最满意的作品,他因此而骄傲,可惜长平侯太强了,在临死之际,他拉着我师父同归于尽了。”
卫纪黎愤怒地掀了桌子:“我爹就是被你们这□□诈小人害死的!”
图尔娜往后退,险些被误伤到,她看向发疯前兆的少年:“小黎,你……”
话到嘴边,她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卫纪黎吩咐身边的人:“将她捉起来。”
“小黎,你捉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