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嘴巴霎时被捂住了, 沈月微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捂着她的嘴,朝上面的人请罪:“陛下, 臣妹脑子不好, 方才说的话都是无心之过,还请陛下恕罪!”
四周的人无不在惊讶, 这傻子竟然敢在陛下面前说这样难登大雅之堂的话, 真是傻得没救了。
允华郡主捏紧手里的酒杯,骨节发白,唇齿里溢出一句怒骂:“厚颜无耻!”
然而,上面的昭平帝却没有治她的罪,反而笑着挑眉问一边的卫纪黎:“爱卿,你意下如何呢?”
卫纪黎站起来, 他这一起身, 四面的目光都向他望了来, 尤其是对面杜德英的眼神, 那是充满了警告意味的眼神。
他走到了大殿中央, 在沈青杏旁边跪下, 垂首道:“臣……惶恐!”
杜德英对他的态度很满意。
龙椅上的男人不悦道:“你惶恐什么惶恐?朕是问你想不想娶沈小姐?”
大殿内的气愤变得紧张起来,沈青杏知道上一世,允华郡主也是这样请陛下赐过婚,当时陛下也是询问过卫纪黎的意见的, 但卫纪黎给了拒绝的回答。
今日, 陛下也一定会问。
这是一场心计的较量,但凡他答应得太快, 都会引来猜疑和杀身之祸。
沈家武将世家, 手握重兵, 若非她是个傻子,长安城里想要攀上这门亲事的人多得去了。
加之卫纪黎的身世,无父无母,最需要的就是一个体面的门楣,这门亲事对他来说,绝对是锦上添花,攀上将军府这棵大树,往后谁还敢说他是下等的贱民?
这样的诱饵抛在他面前,他若是接得太快,陛下必会怀疑他的用心。
毕竟,陛下喜欢的是纯臣,只忠心于他的纯臣,这就是为什么上一世卫纪黎虽拒绝了与允华郡主的婚事,却还能深受陛下喜爱的原因。
因为陛下本就不想他们成亲。
允华郡主代表的是允安王府,而允安王府又是太子一党,若是卫纪黎与允华郡主成了亲,那么便成为了太子的人,到那时,他便不只是为陛下办事了。
其实,今天她也是在赌。
将军府与东宫联姻是最好的选择,这样有利于稳固江山,但若陛下真有易储的打算,他就不会想要两方联姻了。
皇后一族近些年势力很大,郎家、太子、允安王府几乎占据着大半个朝堂,而六皇子这些年也笼络了不少人,朝里真正属于昭平帝的人,已经少之又少。
卫纪黎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他不会轻易放弃,从上一世卫纪黎推倒郎丞相坐上枢密使的位置就知道。
而沈家,爹爹自从受伤之后,就不爱出门结交世家了,哥哥又常年征战,并不拉帮结派,所以沈家也算是置身于世外的纯臣。
现在,就要看陛下如何抉择了,同不同意都只在他一念之间。
卫纪黎沉吟片刻,启唇道:“陛下,沈小姐天之娇女,金枝玉叶,臣一介贱民,恐配不上小姐。”
“谁说配不上?”
沈青杏推开沈月微的手,朝着旁边的少年郎扑去,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亲上了他的脸颊。
“??!!”
在场之人,无不震惊。
就连卫纪黎本人,都露出了惊色来。
他脸颊慢慢涨出一丝红晕来,这在众人眼里,便是害羞的神情了。
沈青杏亲了一口后就退开,看到他脸上的变化,心想:大人的演技真是一流!这抹红可演得太妙了!
“哈哈哈哈。”上面传来了昭平帝的爽朗大笑。
“爱卿,朕只问你,喜不喜欢沈小姐?”
卫纪黎垂着脑袋,一副窘迫的模样:“沈小姐天真烂漫,无邪可爱,臣……臣……自是……”喜欢。
沈青杏见他半天都憋不出“喜欢”那两个字,索性替他回答:“他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
下面,程佑安发出了一声惊叹:“这世上竟有如此大胆之女子!”
“好!朕便为你们赐婚!来人,拟旨!”
随着昭平帝的声音落下,沈青杏一颗高悬的心也终于落了下去。
成功了!
她赌赢了!
殿内的人几乎都傻眼了,这一场变故始料未及,谁都没想到,一场闹剧竟然成了喜事结缘。
沈青杏沉浸在喜悦中,直到内侍官拟好了圣旨,又当着众人的面宣读,两人领旨谢恩,她才重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她的哥哥全程一语不发,眉头紧紧皱着,像是在思索什么极其苦恼的大事一样。
她知道自己今天的任性,必定让哥哥不悦,除了哥哥外,爹爹肯定也要罚她。
晚宴很快结束,皇后随着陛下离开的时候,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像是在说: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太子赵韫呆坐在坐席上,好似一棵入定的树,直到允华郡主摔了案上的酒杯玉盘,他才灵魂回归。
允华郡主站了起来,冲到了卫纪黎身边,拉着他大吼:“为什么不拒绝她?为什么不?”
整个长安城谁不知道允华郡主喜欢卫纪黎,殿内的人存着看戏的心态,全都停下不走了。
“郡主喝醉了,来人,送郡主回府!”卫纪黎一声令下,立即冲进来了两名缇春司侍卫,将允华郡主拉开了。
沈青杏见状,赶紧拉着哥哥远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
沈府
“给我跪下!”
沈振南得知了今夜宫里发生的事情,气得连晚饭都没吃两口,待沈青杏一回来,就命人把她带来了正厅。
沈青杏还是有些憷她这个爹爹的,沈振南前半生都是在军中度过的,向来说一不二,治军严明,他长着一张阔气的方块脸,不说话的时候很凶,平常不爱管教她,大多的心思都放在了怎么育儿上面。
他从前追随的主将是长平侯,所以,立志也想培养出下一个长平侯,她的两位哥哥就是他的试验品。
自从大哥战死后,他就退了下来,整个人苍老了许多,头上也长出了不少白发,对二哥倒是管得不是太多了。
因为他怕再失去一个儿子。
唯一的女儿是个白痴傻子,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女孩儿相处,平常都是让二夫人来照顾她的。
二夫人毕竟不是亲生母亲,总有些隔阂,所以多年下来,沈青杏与爹爹、姨娘都不亲,只亲哥哥。
如今他让跪,她吓得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沈青杏,是不是我太久没有管教你,才让你这样无法无天任性妄为?那个卫纪黎是神仙下的凡,还是妖精化的身,把你三魂七魄全都勾走了?”
沈青杏被吓住了,道:“女儿被山匪掳走的时候,是大人来救的我,若不是他,女儿早就死在那座山上了。”
“救命之恩,我怎会不知?但是,也没有让你这样去还呀!”沈振南走到了她的面前来,弯腰问:“阿杏,你告诉我,今日这些话,是不是他教你的?”
她瞳孔放大:“爹爹?”
“他一个宦官收养的义子,却能够爬到缇春司掌司的位置,可见心机深沉,阿杏,你这么单纯,人家三两句话就能把你卖了,并让你为他数钱。你老老实实告诉我,在云州的那段日子,他有没有刻意接近过你?”
她恍惚地摇头。
沈振南并不将希望寄托于她身上,而是抬头问:“清逸,你来说。把你在云州看到的全都说出来。”
沈月微回想了一下在云州发生的事情,简略地讲述了一遍:“卫纪黎对阿杏有恩,那天晚上,要不是他及时赶到,阿杏恐怕……早就被奸人辱了。可能,阿杏就是在那时候,对他产生的仰慕之情吧。”
“至于这其中有没有卫纪黎故意设计的成分,孩儿也无法确定。”
沈青杏听见他们二人的话,很想告诉他们,卫纪黎其实一点也不想娶她的,更没有什么故意设计。
她仰头道:“爹爹,哥哥,是我先喜欢大人的,在云州府衙时,我每天去找大人,他都不理我的。”
“既不理你,今日为何又露出那副神态?他要是真不愿,今日就应该拒绝得狠一点。”沈振南跌坐在椅子上,“好一招欲擒故纵!”
沈青杏:“……”
沈振南又说:“那小子长得俊美,就连允华郡主都能被他勾去神魂,阿杏啊,你还太年轻,人家冲你笑一下,你就当人家喜欢你,哎……”
她闷闷地道:“爹爹,我哪有那么花痴?”
沈振南纵使太多气,也不能撒在一个智力不健全的傻子身上。
“要早知道这样,前几年就该早点让你与太子定亲,也不会闹出这种事情来了。” 他连叹了好几声气,“改日,我去拜见丞相,看看这事还有没有转圜余地。”
沈青杏身子一怔,她的爹爹一直是很满意她与太子这门婚事的。她往前膝行,抓住他的衣袖,说:“爹爹,不要去!”
沈振南甩开她的手,大怒:“给我跪好!”
她恹恹地退了回去。
沈月微走上前:“爹,别吓着阿杏了。”
沈振南气得火冒三丈:“我看她不被吓一吓,是不知道收敛的。今日敢跑到陛下面前去让赐婚,来日说不定还能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呢。”
“爹,如今圣旨已下,您再去找丞相大人,可能已经没用了,陛下他自己下的旨意,又怎么会自己打自己的脸呢?”
沈振南揉了揉眉心,头疼难耐,越想越气,指着地上的少女道:“你给我在这儿好好跪着,等你什么时候知道错了再起来!”
*
另外一边,杜宅内,少年也同样在罚跪。
“噼里啪啦”的声响在夜里绽开,杜德英背对着少年,广袖扫过桌案上的白玉茶盏,碎片飞到了少年的身边与脚下,有两块还从他的左臂划过。
杜德英一掌拍下桌案,勃然大怒:“千算万算,没想到半路杀出一个傻子!”
“我早叫你离她远点你不听,现在好了,那傻子竟这样赖上你了!”
卫纪黎跪在地板上,忍着臂上的痛意,道:“是孩儿的错。”
杜德英转过身来,眸色狠戾:“小黎,我帮你入缇春司不是让你来儿女情长的!你今日为何不拒绝得彻底一点?”
卫纪黎垂眸道:“孩儿以为,这桩婚事是利大于弊的。”
“城中谣言不断,即使过去了半年,也堵不住那些恶毒的嘴巴。这时候陛下赐婚,不正是压制那些流言的最好手段吗?况且对方还是将军府,以孩儿的身份,攀上将军府这样的世家,往后在京中岂不更容易站稳脚跟?”
杜德英眯眸,盯着他仔细端详:“你是这样想的?你对那个傻子小姐,没有半点私情?”
卫纪黎面不改色:“没有。”
“没有最好。只是那傻子……”他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卫纪黎又道:“傻子不挺好的么?孩儿只需要略施手段,就能让她言听计从,这可比那些高门小姐好控制多了。”
“说得也是……只是这样一来,太子那边便算是彻底得罪了。”
卫纪黎长睫垂落,掩下里面的一丝笑。
*
允安王府
朱顺裕得知了这个惊天的消息后,笑得嘴角合不拢,没想到这个傻子一顿闹,竟是解决了他的两件烦心事。
他本就不想太子娶一个傻子为妃,更不想自己的妹妹跑去卫纪黎那里倒贴,现在好了,傻子嫁给了卫纪黎,这一下,直接省了他好多事。
他能不高兴么?
只是,他的那个妹妹现在倒是不太好了。
他往着朱芸的院子走去,远远的,就听见了里面传出的怒骂与摔东西声。
“沈青杏,我要杀了你!”
“叫你抢我的人!叫你抢我的人!”
“不要脸的傻子!”
朱顺裕见一群婢女们跪在院子里,都不敢靠近屋子,他走了门口去,险些被朱芸砸出来的一个青瓷花瓶误伤。
他生气地斥道:“妹妹!你这是发什么病?”
朱芸从回来后,就像个疯婆子一样,在屋子里又摔又骂,现在地上满是碎屑,下脚都要万分小心。
朱顺裕将院子里的婢女全部挥退,朝着屋里走去,朱芸坐在地上恸哭,头发散乱,金簪摇摇欲坠,哪里有半分大家闺秀的样子。
“芸儿,那不过是一个替身,值得你这样大动肝火吗?”
“替身……”朱芸仰起头来,珠泪滑落,神色迷惘。
“难道不是替身么?”朱顺裕在她面前蹲下,将她手里的花瓶夺走,“你是真的喜欢卫纪黎么?难道不是把他当那人的替身么?你明明知道他们不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