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乾文自然不敢得罪将军府的侍卫,一甩袖,任由他去验尸体了。
依照报案人的说法,此人是被推倒在了台阶上,头部磕中,失血过多而亡。
卫纪黎抱起那人的头,拨开头发,检查了一下他的后脑勺,确有明显的伤口。
接着他把人平放下,扭头对沈青杏说:“转过去。”
"啊?"
沈青杏虽不解,但还是听他的话,转了过去。
之后卫纪黎便将尸体的衣裳扯开了,男人的胸膛暴露在外面,上面一个大大的红色掌印躺在皮肤上,触目惊心。“啊!怎么会有这么深的掌印?”发出惊讶的人是周莹,虽然她也是女子,但是此刻她并没有避开,真相对她来说更重要。卫纪黎半蹲在地上,将尸体翻了一个面,检查了一下他身上还有无别的外伤,确定没有后,才抬眸问:“乔府有这么内力深厚的人么?”“没有。”乔凤玉摇头,“我和兄长二人都不会武,府里的家丁也都只是会些拳脚功夫,没有内力深厚的武功强人。”卫纪黎将衣衫给尸体盖上,随后站了起来,从衣襟内取出一条丝绢擦手,动作优雅缓慢,像是他那双宝贵的手碰到了什么污秽之物一般。张乾文在一边观察他,暗道:一个侍卫,怎的这么讲究?
卫纪黎边擦手边道:“既然没有,那就证明凶手不是乔家人,而是另有其人。”
“那是谁?”周莹无助地问。
眼前的俊美男子转过了头来,扫了眼她周围的人:“你的人呢?”
“我的人更不可能是凶手了!”周莹大声道,“阿伯是我亲大伯,谁会害他?再说了,我们也没有那个能力,能够拍出那样一掌来。”周莹并不否认自己会武功,只是他们几个人的武功,并没有高到那个程度,否则药材又怎么会被山匪劫走呢?“既然不是你们两家的人,就只能是外人了。你们等会儿每一个人单独来录份口供,将最后一次见到周伯的时间地点说一下,还有,他最近见了什么人,有什么反常,通通要说出来。章见晨看向张乾文:"张大人,还愣着做什么?”
张乾文立即吩咐衙役们去办。
乔凤玉将沈月微三人迎进了客厅内,感激道:“还好将军你们来了,不然今日这锅,铁定就要扣到我们乔家头上了。”沈月微:“乔兄,真相是怎样就是怎样,你们没杀人,罪名就落不到你们头上来。”
“将军有所不知,这云州的府衙是不办事儿的,他们只图省事儿,怎样方便就怎样结案,才不会去管什么真相呢。“哦?此话从何说起?”卫纪黎挑眉问。
“就说这凤凰山的山匪吧,横行霸道了这么久,抢了过路人多少财物,可是每次有人去报官,那张大人都是各种敷衍么就是说他请示朝廷后再定夺,凤凰山的山匪之所以这么嚣张,绝大部分原因是因为官府不
作为,才助长了他们的气焰。
“我听....张大人在这云州城当了十年的州府了吧。”
“是,十年了,当年他一上任就遇上十二绣楼那桩事儿,听说被吓着了,后来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出过府,之后这么多年,一直是这样,遇事儿就喜欢缩起来,一点父母官的样子都没有。”乔凤玉平常与流民打的交道多,见多了生灵涂炭,流离失所,对那些拿着朝廷俸禄却不办事的官员深恶痛绝,再加上面前这人不是别人,是他一直敬仰的沈将军,是以他说话也没有什么顾忌,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了。
“.....怎么被吓着了?”卫纪黎缓缓问。
乔凤玉看了眼对面的男子,只觉得此人长相出众,气质凛冽,方才验尸又帮他洗清了嫌疑,所以对他多了几分尊重。“十二绣楼嘛,大家都知道,当年大火烧起来时,多吓人啊。当年张乾文正值青年,刚刚走马上任,十二绣楼的事情一出,就有人跑到府衙去击鼓鸣冤,申称他们是冤枉的,第二天夜里,就有京城来的铁骑踏入了城门,直奔绣楼而去,一把火将绣楼彻底烧成了灰烬。那张乾文啊,就是被那些铁骑吓着的。"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沈青杏一直在看卫纪黎,只见他眼帘覆下,细密的睫毛在眼睛下投下一圈暗暗的影,整个人好似笼在了层层的乌云之中。卫纪黎察觉到她的视线,抬起了眼睛来,她立马偏过头,假装去看墙上挂着的珍贵字画。
经过了一天的审问,大致理清了周平生前最后一天的活动轨迹。
章见晨派了侍卫来向卫纪黎汇报,剩下的人先撤离乔府。
“禀大人,周平自从入住乔府后,每天大多的时间都是待在屋子里的,只是每天会去一趟府衙,询问山匪有没有被抓的消息。”“昨日,周家的几个人都有看见过他,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是周莹,时间是昨天申时。申时之后,他去了府衙,这个属下已经派人核实过,他的确是去了,他去门口询问巡抚大人什么时候可以再次剿匪,但是被轰走了。”后面的时间,他又去了什么地方便无人知晓了。
“没人看到他回来吗?”卫纪黎问。
侍卫摇了摇头。
“你去把周莹叫过来。”
不消片刻,周莹就被人带了进来。
卫纪黎问:“昨日你见到周平时,他可有说什么?”
“没说什么特别的,他说他等会儿去衙门,再去给衙门施施压。
“他原话是怎么说的?”
周莹一惊,看见屋子里还有巡抚大人留下的侍卫:“民女不敢说。
“说。”卫纪黎一个简单的字却透着无形的威压。
周莹学着周平的语气,道:“衙门那帮饭桶,每次我去都敷衍我,还有那个巡抚大人,是下不了床了,还是被土匪吓破了胆,怎么会这么窝囊,都多少天过去了,还不去剿.....她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盯着那名侍卫,怕他一个不高兴,就走过来砍了她的脑袋。
果然,他一声厉喝:“大胆!他竟敢这样辱骂大人!”
座椅上的卫纪黎却忽地笑了,右手撑着下巴,认同地说:“是挺窝囊的。”
周莹看见这么漂亮的男人在笑,脸微微红了。
见他又问:“对于剿匪,周姑娘有何高见?”
她挠了挠耳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高见谈不上,只是民女深知一个道理,是人都畏惧强者,云州官府一味地退缩忍让,势必助长了山匪的气焰,令他们对官府不屑一顾。巡抚大人一路南下,剿了那么多的匪,又凤凰山的匪寇就吓到?如今凤凰山的土匪肯定以为大人怕了他,躲着不再出门
正是这个时候,大人一举攻上山,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好!!!”一阵掌声啪啪响了起来,是沈青杏在拍掌,“周姐姐说得真好!”
此处人多眼杂,她必须要努力维持傻子的人设,另外,她是真的觉得周莹说得好。
一个女子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算是很有胆量与魄力的了。
周莹更加不好意思了:“我只是随口说说,大家听听就好。”
卫纪黎笑了一下,道:“怎么能只是我们听呢?这话得请巡抚大人来听听才对啊。
他挑眉向沈青杏看了过来:“是吧?小姐?”
从那日后,两人便一直没有说过话,沈青杏点了点头,随后又缩回了椅子上,继续当一个安静的听众。卫纪黎收回视线,问道:“周姑娘,你再好好想一想,周平近日还有什么奇怪举动,他有没有说过要去见什么人,做什么事?”“奇怪的举动倒没有,只是他说等这趟生意做完之后,就要离开老家去京城了,他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堂兄,在京城里面谋了份好差事,准备接他去颐养天年呢。”“正是因为这样,他才催着巡抚大人去剿匪,等药材拿回来,他就可以放心地去京城了。”
卫纪黎问:“你的堂兄在京城谋的什么差事?”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我堂兄是练家子,功夫不错,听说是在某个贵人府上做事。对了,大伯说,堂兄最近好像就是要来云州办事,顺便就把他接走。”“什么时候来?”
“不知道呢,也没个准信。”
第二天,周莹口中的这位堂兄就出现了。
他得知了周平出事的消息,立马赶来了乔府,周平的尸体目前仍放在乔家,等头七过了后再送回老家下葬。"爹!"
与大家想象中的一样,这位周昌是一个大孝子,一冲进来就一直不停地对着棺材恸哭。
"爹!你怎么就去了呢?孩儿还说要接你去京城呢!”
“爹!你怎么不等等我?”
卫纪黎站在廊下看他,随后与身边的沈月微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都注意到了周昌腰间的令牌,上面的字是“允”。长安城能用“允”这个字作为令牌的,只能是允安王府。
别的人就算是有这个字,也不敢与允安王府撞上,都会特意避开这个字。
周昌在为允安王府做事,但具体是为谁做事,就不清楚了。
周昌哭了很久,才抓着旁边的周莹问:“我爹好端端的怎么会死?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莹哽咽着摇头:“堂兄,我也不知道,官府还在调查,不知道大伯惹上了什么人,那人要下此毒手害他....“我爹怎么可能会惹上什么人?”
“堂兄,你看看大伯胸膛上的伤痕就知道了。”
周昌狐疑地站起来,拉开棺材内尸体的衣衫,看到了那个有些发紫的掌印,震惊道:“怎么会有这么深的掌印?”“阿莹,你告诉我,你们最近到底惹了什么人?为什么那人要杀我爹?”
“没有.....我们自从来到云州城,便一直待在乔府,怎么可能会惹上什么人?”
“那我爹怎么会死?!”周昌情绪激动地吼出来。
“大伯每日除了去一趟府衙,哪里都没去过,会得罪谁呢?”
周莹自言自语,周昌却猛地站直了身,他转身往灵堂外大步走去,周莹大声喊道:“堂兄你要去哪里?”“阿莹你别管。”
卫纪黎招来了一名侍卫:“去跟着他。”
傍晚的时候,那人回来了,禀告道:“大人,属下无能,人跟丢了。”
“跟丢?”
“周昌进了文柳街,属下进去的时候,就不见了他的身影,四周的店铺都找了,但是却没找到。”他跪了下去:“请大人责罚!”
文柳街是一条老街,多是一些茶铺字画铺,不少富贵闲人在那儿品茗赏湖,正是因为人多,所以才容易跟丢。许是那周昌意识到了后面有人在跟,所以故意去的那条街,甩开了他。
“下去吧。”他挥了挥手。
他靠在廊柱下,捏了捏眉心,再抬眼时,就看到沈青杏站在对面的走廊上,秀眉微拧地看着他。
"喂。”他叫住了她,“真不跟我讲话了?"
沈青杏撅起了小嘴,朝他走了过去,心道:看在他先同自己说话的份上,就给他个面子吧。
两人“冷战”了好几天,这几天里,各自的心情都处于低谷,都有彼此难以述说的烦闷。
“你要跟我说什么?”少女走到他面前问。
“婚...下来了吗?
少女眉间的困惑更深:“大人,你关心这个干嘛?”
他偏过了头,看向别处,淡淡地回:“问问。”
她抬手按在了他胸膛上,将他抵在了后面的廊柱下,窃窃私语:“那我也想问问大人,那时候大人是早知道自己要被调离京城吗?”“我自然有我的消息渠道。”他仍不看她。
她继续逼近,唇瓣几乎要贴到他的下巴:“大人既然早知道自己要被调离,就没有想过什么办法留下来么?”他终于转过了脸来,长睫似扇面垂下:“当然想过啊。”
“允华郡主派人来找过我好几次,说愿意帮我压下谣言,只要我答应做她的面首。
“六皇子也说要帮我去跟陛下求情,只要我以后肯归附于他。”
“哦,对了,还有呢,有个朝中阁老,说是等我被陛下弃了后,他愿意把我接回府里去好好照顾。这么多人,你说,我该选谁呢?”沈青杏愕然,竟然有这么多人找过他!!!
面首?
允华郡主竟然敢给他提这样的要求!
卫纪黎讥笑了一声
“差点忘了,还有个小傻子捧着一盒嫁妆也想要抢我,本官可真是个香饽饽啊。”
“大....我没有想要你做我的面首。”
“其实,我还挺想选你的。”他扬唇道。
“那为何没有?”
“将军府的三小姐,又怎么比得上允华郡主的身份尊贵呢?本官眼睛又不瞎,脑子又不残,自然要选更有依附力的。她抓住他手臂问:“所以,你答应做允华郡主的面首了?!”
卫纪黎淡淡一笑,高深莫测的神情仿佛承认了。
“你为什么要答应她?她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你明明那么不喜欢她,为什么要选她?你和她已经...那样了吗?”她一连串问了好多个问题,卫纪黎眸光深深看着她,问:“哪样啊?”
她直言道:“就是做她面首啊!”
卫纪黎盯了她半晌,眼里亮起了一丝光,唇瓣开合:“你不想我给她做面首?”
“当然了!”她攥着他衣袖,又问道:“大人,现在能反悔吗?你去跟她说你不做了!”
“哪能说反悔就反悔?”
若真能这样,他也想收回那一盒嫁妆,收回那天说过的那些话。
可是,世界上是没有反悔药的。
沈青杏见他神情黯然,以为木已成舟,生米已煮成熟饭,她安抚他道:“大人,你.当被狗咬了一口,没关系的....你还有大好的前程,没有必要一你给她做面首不会开心的.....你不是不喜欢被压吗?她那么强势,肯定会强迫你吧.....
她不知道自己在说这些话时,少年的心软了,软得一塌糊涂。
他弯下了腰,捧起了她的脸颊:
“那小姐你.....可不可以给我咬一口??"
"啊?"
关她又什么事?
她好心安慰他一下,怎么他还恩将仇报啊?
他水眸幽幽,里面藏着一丝道不明的光:“我记得我有说过,让你离我远点,你好像又忘了。”
他贴近她的两瓣朱唇:“小姐不是骂我是恶狗吗?一朝被狗咬,十年怕狗叫,被恶狗咬上一口,往后是不是就能记住了?言罢,他就低头噙住了她的两片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