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下了朝, 水琮立即召见钦天监。
钦天监监正接到召见心里很有些慌乱,与老圣人不同,如今这位陛下对钦天监并不依仗, 他们这些年上班一直都是拿俸禄喝茶顺带看看星象,没什么大问题他们也不冒头。
回想起来, 上一次钦天监干活还是双胞胎皇子百日那天, 为两个小皇子升摇车测的吉时。
一边跟着小太监身后往乾清宫走, 一边脑子飞速运转,思考着最近宫里发生了什么事。
陛下没有纳新娘娘,太医院也没传出哪个娘娘有孕, 星象更是一派平和, 毫无大灾大难之相, 远在真真国的顺王殿下也是凯歌猛进, 捷报频频, 西北的安王殿下更是如大山一般坐镇西北,压得邻国肖小不敢犯禁……所以说,这莫名其妙的,召他干啥呀!
钦天监监正一路小跑, 又忐忑又烦躁, 颇有一种咸鱼躺平却被硬挖起来上班的感觉。
到了乾清宫,监正赶紧跪下给皇帝请安。
水琮正在批折子, 随意应道:“起来吧。”
监正立刻站了起来,也不敢多问, 只低眉顺眼地站在那儿, 等待着皇帝的吩咐, 只不过皇帝手中的那份折子显然更吸引他的心神, 站起来好一会儿也没听见皇帝说话。
就在监正心慌慌的时候, 水琮终于在折子上用御笔写下批语。
写完一长串后,他抬起头来看向监正:“今日唤你来,是有事吩咐你去做。”
监正膝盖一软,又给跪下了:“还请陛下吩咐。”
别在吓人了,他背脊都湿透了。
“你将贵妃与朕的八字相合,看看如何?”
监正愣了一下,随即心底更慌了,他哆哆嗦嗦举起手来:“启禀陛下,自开国起,陛下的八字便只能与皇后八字相合,从无与贵妃合八字的规矩啊。”
除非……陛下想废了皇后,立贵妃为后,那他倒是好操作一下。
“私下里合便好,不必大张旗鼓,闹得人尽皆知。”水琮摆摆手,显然对监正这说法有些不以为然。
规矩都是人定的,便是不遵守,也不会闹出多大的事来,何必那么拘泥呢?
“这……”
监正还是有些为难。
帝后合八字,那都是有一整套严格的流程的,斋戒沐浴,上告天地,连续多少日的夜观天象……可那都是一整个钦天监几十个官员一起努力的结果,如今陛下这吩咐,显然是要他一个人偷偷来。
那他不得累死?
但陛下的吩咐他也不敢不遵,在看见陛下面露不耐时,便立即怂了:“臣遵旨。”
皇帝交代完了就叫人下去了,自己则是重新埋头矜矜业业批折子,因着最近朝里朝外皆是好消息,水琮看折子也看的很是高兴,当然,也不全是好消息,也有一些弹劾折子,不过这不影响水琮的好心情。
监正板着一张脸往回赶,心里却仿佛吃了二斤苦瓜。
合八字嘛,又要悄悄的……
监正趁着中午大家伙儿回去用午膳的时候,先将皇帝和贵妃的八字请了出来,再用金片夹住,最后的一起放进一方象牙雕花盒子里,一切忙完了,才在长安的护送下,往天坛的方向去了。
他人刚走,皇帝就下了道口谕,让监正去天坛夜观天象,目的是看看下半年是否风调雨顺。
当然,这也是目的,却不是主要目的。
监正的主要任务在那个象牙盒子里,抱着盒子上了马车,监正只觉得自己心都快提到脑门了,天坛那是什么地方?那是祭天的地方啊,不祭天,那也是祈祷之所,如今却被陛下暗度陈仓的要他在那边合八字……
皇后都没这待遇!
监正再一次觉得自家陛下恐怕是起了废后之心了,偏他碰上这样一个大秘密,还不能到处宣扬,只能塞在心底。
到了天坛,监正没心情去欣赏这座宏伟的建筑。
他在一群宫人的带领下,开始了合八字的一整套流程。
水琮将事情吩咐了下去便不再关注,之前和皇后合八字,一群钦天监的官员夜观天象三个来月,才将婚期定下,可现在他只是想和贵妃合八字,并不需要定婚期,那么自然时间就短暂很多。
奈何监正是个较真的人,整整夜观天象七七四十九天,才带着结果回来了。
“臣幸不辱命,这是陛下与娘娘八字相合的结果。”监正心情极好,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飞扬。
双手捧着象牙盒子,很快就被长安接了过去。
这象牙盒子这些日子他日日放在手里盘着,如今上面的雕花都盘圆润了都。
长安将象牙盒子给打开后呈了上去,只见里面最上面是金片夹着的八字,最下面压着的才是结果,水琮没看八字,而是直接挑开金片,将压在最下面的那张纸抽了出来。
上面密密麻麻写了很多星象的专业术语。
但总结下来却只有八个字——【龙凤呈祥,天作之合】。
水琮先是一愣,随即便是一拍桌子,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喜悦:“可是真的?”
“回禀陛下,臣连续夜观天象七七四十九日,并非因为四十九日才得出这样的结果,而是臣想要四十九日来论证,实则这样的天象,从第一日起便十分明显了。”
监正义正言辞。
可实际上真是如此么?
水琮却是十分高兴:“好啊。”
怨不得他一直觉得贵妃才是与他最相合之人,不仅是夫妻之情,还是生儿育女,都是这个女子与他最为契合,哪怕他迎娶了中宫皇后,可在他心底里的那个‘妻’,一直都是贵妃。
得了这么个满意结果的水琮,对永寿宫愈发满意了。
反倒是偷偷将帝妃二人八字放回原来位置的监正满心复杂。
钦天监的官员从不需要科举入仕,皆为家传,父传子,子传孙,一代代的传承下来,世世代代皆是钦天监官员,家学渊源,便是没有天赋之人,也会被逼着学一些这方面的专业技能。
毕竟他们除了进钦天监,并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监正之所以能做到监正的位置,可不仅仅有专业技能这么简单。
就比如这次……
监正将八字放回了原位后,才坐在自己的工位上,翻开一本册子盯了好半晌,脑海中却还是这七七四十九日的天象……确实是【龙凤呈祥,天作之合】的天象,可不知为何,他总感觉凤星大盛。
民间常说,夫荣妻贵,也就是说,丈夫有了荣耀,他的妻子也能受到照拂,一跃成为贵人阶层。
莫名的,他从这次星相中却看出了【妻荣夫贵】的架势。
可偏偏,这里面的‘夫’已经是皇帝了,这珍贵妃再贵还能怎么贵?难不成是要飞升成仙么?
监正起初并不相信,可接下来连续很多天,都是相同的星象,最终,监正想起还有一个人比皇帝还要贵重,那便是——
太后!
监正想了很多,如今陛下年岁虽然不大,却是最适合生育的年岁。
这个年岁的男人正是龙精虎猛的年岁,也是身体最好的时候,他虽不是太医,却也知晓,过了这个年岁再往后,力不从心的日子会越来越多,虽然宫里什么珍贵的药材都能拿的出,可身体苍老却是不可逆的,这是自然的法则,非人力可改变。
可偏偏,龙精虎猛的皇帝至今膝下却不丰裕,只生了三个儿子四个女儿,瞧着似乎不少,可与先帝比起来,那可真是数量下降太多了。
先帝有十一个皇子,却不只有十一个皇子。
除却早亡的先太子和四皇子,剩下的九个皇子可都是活着的,那么死去的呢?少说也有二三十个了吧。
这么一对比,可不就显得皇帝膝下很空虚了么?
可见这皇帝在生儿子这方面不太行,至于为什么只有珍贵妃生了儿子,这只能说明珍贵妃是易孕体质了,人家也只生了两胎,只是每次都是双胎,才显得她孩子多罢了。
监正思来想去,觉得有点儿看不上陛下生儿子的本事。
他自然可以将自己观察的星象告知陛下,可万一……万一最后真是珍贵妃的儿子登基,珍贵妃做了太后,那他测出的这个星象,会不会叫珍贵妃以为他在使绊子呢?
所以说,他到底将‘妻荣夫贵’的结论给隐瞒下了,若陛下不放心他,再找别的钦天监之人测算,便是测算出来‘妻荣夫贵’,也只是他才疏学浅,传承不精而已,若测算不出来,那他可就是妥妥的实诚人,陛下也会越来越重用他的。
总归丢不了命。
监正如是的想。
水琮哪里想到,自己最大的皇子才几岁,监正竟已经想到他的身后事了,他此时正沉浸在与阿沅‘龙凤呈祥’的喜悦中,只是……高兴了半日,他到底还是将这个类似于‘合婚帖’一般帖子用檀木盒子装好,放在了龙床床柜深处一处私密的抽屉里面。
有些秘密,还不到公开的时候。
水琮抚摸着床柜,想到阿沅那样珍贵的命格,却因为家世所拖累,哪怕为他生下了四个孩子,也只能当贵妃,可见,还是家中兄长不够给力。
水琮回了御案后面,想到这几年林如海的政绩,还有这几年江南河堤一直都维护的很好,只是当年甄应嘉督造的那些段落却一直有岌岌可危,虽是崩塌的迹象,林如海早年修河堤已经攒了一些经验。
水琮想了想,立即叫长安去了一趟中书省的衙署,让中书省拟一道封官的诏书来。
中书省拟旨是专业的,到了下午初稿复稿就已经全都过审,最后中书令将成品送到了水琮跟前,水琮看了一遍确认没问题后就用了印。
次日清晨宣旨太监就带着圣旨出了门,一路往渡口的方向快马加鞭而去。
半个月后,林如海接到了圣旨,布政使从‘代’转正不说,还任命他为江南河道总督,品级从一品,手里还有一些军权,算是半只脚跟武将搭了点儿边,以后修河道的时候,可以从兵营里面调一些工程兵过来修河堤。
林如海接下圣旨,心情既激动,又有些懵逼,他虽然在这边干的挺好的,但政绩并不算很突出,因为江南富庶,越富庶的地方,民风表面上便越和谐,林如海的作用就没那么明显。
他本以为自己这个‘代’布政使至少得代十年,可如今呢?这才几年。
宣旨太监来的急,自然不可能宣旨完了就立刻走,林如海让贾敏去收拾厢房,然后亲自宴请了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别看这宣旨太监是个无根之人,但在宫中的品阶却不低,只不过本朝皇帝吸取前朝的教训,未曾重用内监,这才显得太监好像只是普通奴婢,但实际上,长安等御前大太监也是个四品呢。
宣旨太监得了上头的暗示,自然与林如海相谈甚欢。
酒足饭饱,他也就将皇帝的意思给告知了:“……陛下这是心疼娘娘呢,觉着娘娘是个顶顶好的贴心人,只是为家世所累,这才想着为大人增添助力,日后好为娘娘分忧。”
林如海:“……”
都贵妃了,还要怎么往上爬?
总不能册封皇贵妃吧,皇后可还在呢!
除非……
林如海的呼吸骤然急促了几分,也幸好宣旨太监已经有了五分醉意,才没发觉他的异样。
宣旨太监还是有分寸的,知道不能喝的太醉,不然容易被人套话,于是摆摆手:“不说了,大人心中有数就好,娘娘是好是坏,可都仰仗大人为娘娘撑腰呢,这宫中是非多,家族与娘娘之间总有强有弱,总不能叫家中老小靠着娘娘过日子,大人自己也该努力才是。”
这话真是掏心窝子的话了。
只不知道这话是宣旨太监自己所想,还是有人想借着他的嘴说出来。
林如海自然连连点头,他可不是那些空有家世没有本事的男人,总归得努力些,才能叫娘娘和几个的皇子皇女过上好日子才是。
再说了……
万一他和林瀚努力上去了,叫娘娘底气足了,陛下会考虑娘娘呢?
毕竟中宫的身子可不大好,难保哪一日……
宣旨太监扶着小太监的手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随着引路的小丫鬟去了客院。
林如海则是在书房里待了一整夜,心中野望的火焰越烧越旺,最终就这样睁着眼睛一整夜,一点儿睡意都没有,若非次日还要去上衙,他恐怕还能坐下去。
晨起回了正院,打算换上官服就去上衙。
结果一进正院就看见贾敏双眼红红地凑上来给他穿衣。
“怎么了?”林如海不由诧异,升官不是好事么?怎么哭的这般厉害?
“是我母亲,她写信来说,二嫂子娘家妹妹的儿子打死了人,如今正到处找人救命呢,这不,求到了我头上,我是应下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那薛家远在金陵,自家却在姑苏,这瞧着仿佛很近,可实则也相距甚远。
鞭长莫及的,二嫂这不是给她找麻烦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