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前后后花了大半个月, 礼部终于制定好了相应的章程。
陆杭第一时间送进宫里。
景元帝得知陆杭的来意,直接吩咐身边伺候的人:“请皇后过来。”
霍翎来得很快。
陆杭不敢怠慢,起身行礼。
霍翎施施然在景元帝身侧落座, 微笑道:“陆尚书免礼。”
陆杭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内侍,再由内侍转呈霍翎。
霍翎右手按在上面,也不急着翻看:“这些东西,本宫回去后会慢慢看。陆尚书先简单介绍一下情况吧。”
这一回, 从祭祀的吉日, 到举办祭祀的场所, 再到祀蚕所用的舞乐规制, 以及祭祀结束后的宴饮规格……
礼部都重新做了细致周全的修订, 既有对前朝亲蚕礼的继承,也略有调整改动。
比如说祭祀的吉日。
前朝定在三月举办, 但礼部认为,先农礼和先蚕礼可以在同一天举办。
也就是在二月二龙抬头这天举办。
再比如说举办祭祀的场所。
前朝举办亲蚕礼的祭坛, 早已毁于战火,如果要在原址上重建,所耗极大。
《礼书》有言:“葬于北方北首, 三代之达礼也, 之幽之故也。”
先农坛建在京师南郊, 南主阳,北主阴, 本朝可以直接启用位于京师北郊的祭坛, 在那里祭祀先蚕神。
还有祭祀时需要用到的舞乐。
因为不同礼制的祭祀,所用舞乐的规制也是不同的。
亲蚕礼是一项单独由皇后来主持的祀典, 参与祭祀的人都是内外命妇。所用到的舞乐也都应该是“女乐”, 从舞者到乐工全部启用女子。
……
霍翎并不认为陆杭这样的老狐狸会敷衍她, 不过这段时间闲着也是闲着,霍翎就顺便了解了历朝历代有关亲蚕礼的内容。
有了历朝历代的资料作为横向对比,霍翎就更满意陆杭所表现出来的态度了。
从祭祀的规格,再到祭祀的日期、地点,全部都向皇帝亲自主持的先农礼看齐,简直不能更高规格了。
等陆杭停下话音,结束介绍,霍翎道:“事情交给礼部,本宫没什么不放心的。”
她侧头看向景元帝,征询他的意见:“陛下觉得如何?”
景元帝道:“你满意就行。”
霍翎对陆杭道:“那就这样吧。”
这会儿快到了用午膳的时辰,景元帝开口,留陆杭一道在宫里吃饭。
霍翎吩咐道:“给陆尚书沏一壶明前龙井。”
陆杭有些意外:“娘娘怎么知道臣最喜欢喝明前龙井。”
霍翎笑了一下,解释道:“宫人上茶时,若上的是明前龙井,陆尚书都会多喝几口。”
陆杭拱手:“娘娘慧眼。”
他这个喜好,只有亲近之人才知道。没想到只是略多喝了几口茶,就被皇后看出来了。
“对了。”霍翎突然想到许时渡,“前些天听宁信说嘉乐怀孕了,不知道她这一胎顺利吗。”
许时渡嫁给了陆杭的嫡长孙,成亲大半年后怀了第一胎,前几天宁信长公主还特意进宫报喜。
这会儿听霍翎提到孙媳妇肚子里的胎儿,陆杭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三分:“顺利。顺利。”
在陆杭离宫前,霍翎赐下了不少东西,大都是适合孕妇用的滋补品。
而在一堆滋补品里面,还突兀地混了一块茶砖。
正是陆杭最喜欢的明前龙井。
拿着这块明前龙井,陆杭心下颇为感慨:“不愧是皇后娘娘。”
当然,陆杭不知道的是,当他发出如此感慨时,朝中许多官员也都在私底下嘀咕。
“不愧是陆杭。为了讨好皇后娘娘,连亲蚕礼都重新翻出来了。”
陛下在位二十五年,积威日重,想要讨好陛下可不容易。
相对来说,讨好皇后娘娘就要容易一些。
而且讨好了皇后娘娘,效果可能比直接讨好陛下还要强。
像那吏部的康子真,在立储大典结束后不久,就顺利晋升了一级。
他凭的是什么!
不就是因为他抢在所有人前面,第一个上书请立太子吗!
这第一个站出来的人,和后面跟风附议的人,在皇后娘娘心目中的地位肯定是不同的。
如今太子已立,他们所在的衙门也不可能像礼部一样搞什么亲蚕礼,真是头疼啊。
有头疼的,也有早早瞧准了机会的。
礼部前脚刚敲定完亲蚕礼的章程,将重修的仪注写进本朝礼书里,后脚工部的周尚书就上了一道折子——
京师北郊的祭坛年久失修,如今要再次启用,应该重新修葺一番。
希望朝廷能给工部拨一笔银子,工部会立刻调派人手,赶在过年前修好祭坛,保证不耽误明年的祭祀。
所有人侧目。
就连陆杭都忍不住看了过去。
周尚书站得笔直,一点不心虚。
这本来就是工部的职责。
他只不过是表现得积极了那么一点,折子上得早了那么一点,为陛下和娘娘分忧的心急切了那么一点。
他有什么错呢。
倒是陆杭这家伙,瞅什么瞅,你们礼部都吃肉了,还不允许我们工部跟着喝一口汤吗!
与此同时,凤仪宫里。
霍翎正在翻看方建白送回来的密信。
算算时间,方建白已经在燕北待了七八个月。
他将自己在燕北的见闻,还有亲自与安鸿羽老将军接触后,对安将军的一些看法都洋洋洒洒写在了信上。
他无意向霍翎诉苦,但为了能让霍翎更准确地了解安鸿羽,他还是详细描述了安鸿羽对他的态度。
在信上,方建白说,他刚到燕北那会儿,因为他是霍世鸣的妻侄,又在燕羽军待过一段时间,安将军对他颇为冷淡,安将军身边的人也都看他不太顺眼。
后来他出了几次任务,立了一些功劳,又与燕北的将士们同甘共苦过,这才慢慢改变了那些人的态度。
说完所有正事,他才在信纸最后,简单问候了霍翎和太子的身体。
霍翎将这封密信来回看了两遍,倒是放下了不少心。
而且从安鸿羽表现出来的性格和行为,确实不像是端王和柳国公的人。
霍翎走到炭盆边,将手中的信纸一张张投入里面。
待所有的纸张都焚烧干净,霍翎打开窗户,散去殿内的味道,开始给方建白写回信。
该交代的事情,霍翎早就跟方建白面谈过。所以这会儿她在信上没提什么正事,只是简单问候了方建白,提前祝他春节快乐。
信纸塞进牛皮袋里,霍翎想了想,打算将送给方建白的年礼加厚一倍。这些年礼代表着她的态度,想来能让方建白在燕北的处境更好些。
***
景元二十五年,算是景元帝在位这么多年来,最风调雨顺的一年。
这一年里,全国各地都没有爆发什么大的灾情,偶尔有些地方出现干旱或暴雨,也都只是小范围受灾,没有形成大范围的灾情。
直到腊月二十五日封笔,景元帝依旧没有收到什么坏消息。他心下高兴,命人摆驾凤仪宫。
霍翎正在凤仪宫里招待许时渡,她看着许时渡微微凸显的小腹,无奈道:“外面天气这么冷,你怎么还进宫来了。”
许时渡磕着瓜子,摆摆手道:“我在府里待不住,而且我听人说,怀孕的时候多看美人,也能让孩子长得更好看些,所以我是一定要多进宫几次的。”
霍翎顿时笑了:“你与陆淮的相貌,生不出不好看的孩子。”
许时渡磕多了瓜子,嘴巴有些干,端起枣茶喝了两口,嘴里振振有词:“这不是想着让孩子更好看些吗。再说了,多来凤仪宫,我的心情也能变得更好。”
霍翎道:“我这里,你想什么时候来都行。”
许时渡露出灿烂的笑容:“对了,安儿呢,我这回进宫给他带了不少好东西。”
霍翎看了无墨一眼,无墨会意,去偏殿找安儿。
结果过了一会儿,景元帝抱着安儿进来了,身后还跟着无墨、奶娘等人。
“嘉乐来了?”
景元帝走到霍翎身边,放下安儿,与许时渡打了声招呼。
安儿中气十足地大喊了一声:“姐姐!”
许时渡眉开眼笑,很想朝安儿伸手,又不好在景元帝面前太放肆。
霍翎扶着安儿的胳膊,主动开口:“来,母后带你走去嘉乐姐姐身边。”
安儿走路已经很稳当了,又有霍翎扶着他,小短腿迈得更欢快了。
人刚来到许时渡面前,就被许时渡一把抱住。
“你轻些。”霍翎提醒了许时渡一句,又叮嘱安儿,“不许在嘉乐姐姐的怀里闹腾,知道了吗。不然今晚就不给你吃鸡蛋羹了。”
安儿乖乖坐好,一副自己很听话的模样。
许时渡哈哈一笑,夸道:“安儿真乖。”
有许时渡陪着孩子玩,霍翎也没管他们,走回景元帝身边,开口询问:“陛下遇到了什么喜事,这么高兴?”
“朕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吗?”景元帝诧异,旋即笑道,“也没什么,就是觉得今年立了太子以后,事事都很顺心。”
霍翎与他相视一笑:“臣妾也这么觉得。”
景元帝想到工部尚书前两天上的折子:“工部已经修整好北郊的祭坛了。”
“这么快?”霍翎微微颔首,“工部有心了。”
许时渡在凤仪宫用过东西,就提出了告辞。
因为冬日天黑得快,路又难行,霍翎也没有多留她:“我派人送你回去吧。”
“不用不用。”许时渡道,“陆淮这个时辰正好下衙,他会顺道过来接我。”
听说陆淮会亲自接许时渡,霍翎这才放心:“还有一件事情。亲蚕礼需要戒斋,你就别参加了吧。”
许时渡下意识道:“那怎么行。”
霍翎直接定了下来:“就这么说好了。所有有身孕的命妇都可以不参加亲蚕礼,也不独你一人特殊。等你平安生下孩子,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参加。”
许时渡心中一暖,也不再推拒霍翎的好意。
***
每一年过年时,霍翎这里都很热闹。
今年安儿能开口说话以后,凤仪宫就更热闹了。
家中有几岁孩子的人家,进宫给霍翎拜年时,都会顺便把孩子带进宫里,让自家孩子陪着太子殿下一起玩耍。
如果能够和太子殿下玩得来,那是最好不过了。
就算不能和太子殿下玩得来,在皇后娘娘面前混个眼熟也是好的。
等太子殿下再大些,需要挑选玩伴,或者是需要挑选伴读的时候,皇后娘娘说不定就挑中了她们家的孩子呢?
而且皇后娘娘为人大气,太子殿下也被教养得极好,不会无缘无故使性子,大家就更乐意带孩子进宫了。
霍翎也趁着这个机会,与她看好的一些朝臣的夫人交谈。
出了上元节,没多久就到了先农礼和先蚕礼。
今年的先农礼和先蚕礼都定在二月二龙抬头,正月二十九这天,霍翎住进祭坛附近的行宫,在此地戒斋三日:沐浴更衣,不饮酒,不吃荤,食不过午。
宫廷女官陪同在侧。
二月初一,受邀参加先蚕礼的内外命妇也来到行宫附近,住进帐篷里,戒斋一日。
一直到祭祀当天,太官署屠宰牛、羊、猪,以太牢之礼祭祀先蚕神。
内外命妇在女官的引领下,前往行宫奉迎皇后。
在所有人的行礼声中,霍翎带着自己身边的亲近宫女走出行宫,登上凤辇,乘坐凤辇来到祭坛下方静静等待。
“咚——”
清悦的柷声回荡在空旷的祭坛之上。钟鼓齐鸣,舞乐启奏,祭祀正式开始。
霍翎在雅乐声中登上祭坛,来到写着嫘祖尊号的神位前,率领身后一众命妇跪拜。
她双手从女官那里接过贡品,虔诚供奉。
奉过贡品,乐曲变换,霍翎在女官的引领下,走到祭坛另一角,按照礼仪洗净双手,这才二次登坛,亲自为神明斟酒,再奉上太官署准备的牛、羊、猪,由女官代为摆上供案。
等到所有的菜肴果酒都摆上祭坛,霍翎一口饮尽女官端来的酒,第三次在神位前跪下。
原本列在她左右两侧的女官都退下了,命妇们静静立在祭坛之下。
祭坛之上,只有霍翎一人在跪拜祈求神明。
悠远的风从空荡荡的祭坛上吹过,整齐划一的雅乐声在霍翎耳畔不断回响,带着一种积淀千年的肃穆威严,仿佛旷世之音。
霍翎忍不住想,这千年以来,曾经有过多少位尊贵的女子登临祭坛,跪在嫘祖的神位前,代天下祈求神明赐福?
当她们跪在这里时,她们又在想些什么呢?
念及此,霍翎微微一笑。
她无法知道前人都在想些什么,但她可以肯定的是,自她以后,如果还有其他后来者登临祭坛,举办亲蚕礼,她们一定会在礼书中,看到有关这场亲蚕礼的所有制度记载。
她们也许会遵从,也许会略有修改,但规章制度落入书中,便让后人有前例可循。
鼓声响起,祭祀接近最后的尾声。
霍翎闭上眼睛,在心中虔诚祈祷大燕风调雨顺,国泰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