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认识了新朋友, 原晴之一路开开心心,蹦蹦跳跳地回家。
刚推开门,她便看到母亲在屋内的桌子旁摆放着热腾腾的饭菜。
“小晴, 又去哪里疯玩了?”柳问青手里拿着饭勺,探身到锅炉前, 避开沸腾的热水,将里面的蒸炉拿出:“我还跟你妈说, 再不回来就得出门去找你。”
伶娘放下手里的碗, 顺手拿起一旁墙上挂着的布,给女儿额头上仔细擦拭。
这时,原晴之才发现, 自己竟然因为太过高兴,跑出了一身汗。
“妈妈妈妈!”她仍旧沉浸在激动中,刚想说自己今天新交到了第一个朋友, 但话到嘴边,忽然意识到那个神秘的小哥哥并不希望别人知道他的存在, 于是又生生停住。
好在伶娘正准备拿笔往纸上写什么,没能看见这幕。倒是柳问青将馒头拿出来时注意到了, 头也不回地问:“怎么?今天遇到开心的事了?”
“没事。”原晴之飞速转移话题:“哇!今天有桂花糕!”
看着桌上那叠澄黄色的糕点, 小女孩欢呼一声。
这种土法桂花糕是伶娘的拿手好菜, 也是原晴之的最爱。
“晴宝乖,先去洗手再吃。”柳问青眼疾手快,直接将盘子一手夺下,举过头顶:“让我来看看亲亲老婆在写什么......晴宝,你今天有在外面遇到什么人吗?”
正乖乖走到水缸旁, 用木勺舀水的原晴之心下一紧:“没、没有呀!”
“那怎么你妈妈说你今天中途回来了一趟, 和她说有个人指点了你的祈神舞?”
看到这段字, 柳问青顿时不淡定了。
要知道,祈神舞在戏内是只有极少数人才能掌握的东西。若非如此,柳问青和伶娘也不会在这个偏远的西山村里受到如此高规格的待遇。不说方圆千里,至少七八百里内,绝对不可能有人会跳,更别说指点了。
“晴宝,此事非同小可,你必须得告诉爸爸,是不是真的有人指点了你的祈神舞。”
听见父亲难得严肃的声音,原晴之内心一整个天人交战。
她感觉好像有一个小天使和小恶魔在她头顶上打架,一个说必须如实相告,毕竟那是爸爸妈妈;另一个则说不能讲,难道你忘了答应小哥哥的事吗,背信弃义岂非朋友所为?
踌躇的结果就是她磨磨蹭蹭洗完手,然后回到桌前。迎接着两位长辈的目光,硬着头皮道:“我回来前在神祠里练舞,练着练着睡着了,然后做了个梦。”
第一次隐瞒家长,原晴之说得磕磕巴巴:“梦里有个小哥哥,一直在指导我的戏舞。醒来后一时有点没分清现实,这才跑回来和妈妈这么说。”
闻言,柳问青的脸色终于好转。
他放下桂花糕:“那行,没事了。”
借着吃糕的空隙,小原晴之埋下头去,掩饰掉自己的不自然。
刚刚说了不该说的话,她心里满是愧疚,就连平日里吃得香喷喷的糕点,此时此刻也索然无味,如同咀嚼一块食之无味的白蜡。
这样不行。她闷闷地想,撒谎不是好孩子该做的事。
等下次见面,她一定得问问小哥哥,是不是连爸爸妈妈都不能说。
这么想着,原晴之的心又变得轻快起来。
“妈妈做的桂花糕真好吃!”她明天得带点给小哥哥尝尝。
说到这,原晴之忽然想到,她还没有问小哥哥的名字,看来明天要记得的事情很多,她得开动自己聪明的小脑瓜,一点都不能落下。
看着自家女儿像只小仓鼠那样,腮帮子鼓囊囊塞了两团,伶娘不由得失笑。
回想起方才小晴那一瞬间流露的心虚,她失笑之余,又露出几分意味深长。
看来真是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小秘密了。
“哦,对了。”
毫无察觉的柳问青想起一件事:“小晴,明天早上得跟爸爸回一下戏园子。”
“啊?明天吗?”原晴之啃桂花糕的动作一下子顿住了:“要、要回去很久吗?”
“也不用,有点事情要带你回那边处理一下。”正在蘸馒头的柳问青刚说完,觉得有些奇怪:“平时说要回去,晴宝你不是最积极的那个吗,怎么今天看起来不太高兴?”
就在原晴之心里咯噔的时候,伶娘忽然起身,打断了他们的交流。
本来就只是顺口一问,柳问青的注意力转移后,回来便忘到脑后,再没有追究。
反倒是原晴之一个人拿着桂花糕,从手指的缝隙里看到妈妈朝她眨了眨眼睛,连忙缩回头,安安心心吃自己眼前的饭。
如果自己什么也没说,而是被聪慧细心的妈妈猜出来,应该不算违背了和小哥哥的承诺吧......?她不确定地想。
然而没想到的是,伶娘什么也没同她说。原晴之忐忑地睡了一晚,第二天起床梳好辫子,妈妈还是平常那副模样,只是在梳好后特地亲了亲她的额头。
——早点回来。
妈妈向她展示了这张纸,又眨了眨眼睛,好像在保存自己和她的小秘密。
原晴之明白了妈妈的意思,连忙跳起来:“好!”
......
众所周知,神明永生不死,寿与天齐。
当寿命被拉长成一条永远不会消失的直线,别说是每一日了,就算是一个月,一年,在他们眼里都如同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少年虽然诞生时间尚短,但也知晓时间毫无意义。
明明是极其普通的一天,却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承诺,如同落叶打着旋儿落到水面,扰乱了原本静谧的心田,让原本古井无波,稀松平常的打坐变得如此坐立难安。
从天边泛起鱼肚白开始,每隔一个时辰,少年就会睁眼。
因为知道她要来,所以他从昨天晚上就开始期待。
只可惜,他每次等来的,要么是神祠外传来的簌簌风声,要么是绸带拍打到房梁上的细微响动。并非那串比寻常成年人要轻快许多,一蹦一跳的脚步。
就这样,从天将白等到艳阳高照,最后日薄西山。
心情也从满怀期待,到逐渐失落,仿佛一株摇曳的火苗,渐渐走向熄灭。
她是为什么没来呢?是因为被家里人约束,还是因为昨日不过随口一提,并未当真,亦或者小孩子心性,回去便忘到脑后?
终于,在夕阳逐渐湮灭了最后一丝余辉后,他终于将视线从破旧的木门上挪开。
有了希望,便会产生失望。这点不管贵为神明还是普通人类都一样。
少年眉眼间噙着傲气与冷淡,忍不住这么想。
他望着轻轻晃动的绸布,仿佛一块千百万年前火山爆发后从天而降冷却凝固的怪石,沉寂在时间长河安静旁观世事变迁的雕像,再度陷入死寂。
一串如响铃般清脆的脚步不期而至。
于是雕像活了过来。
“小哥哥,小哥哥,我来啦!”
扎着麻花辫的小女孩摸着黑急匆匆跑进神祠。
不需要灯光,房梁上的少年也能看清她因为急促跑动而变得微红的脸颊,头顶上散落几根绒毛般看起来就很柔软的长发,还有那双亮晶晶的,盛满星星的大眼睛。
“今天爸爸刚好找我有事,所以耽搁了时间。为了表达歉意,我特地给小哥哥带了好吃的桂花糕。”原晴之张开手,露出里面小小的纸包。
桂花糕质软,她怕装在兜里伴随走动散开,所以一路都将纸包捧在手心。
因为捧了一路,所以纸包里的温度得到了最大程度的留存,摸起来仍旧很烫。
“......”房梁上的少年不说话,似乎是在思考什么。
小原晴之没想那么多,她展示完手里的桂花糕后,回头去关门。
一边关门,一边碎碎念:“昨天走之前我忘了问小哥哥的名字,你叫什么名字呀?”
说完,她率先介绍了自己:“我叫原晴之,原是和妈妈一个姓的原,晴是晴天的晴,之是之乎者也的之。爸爸妈妈平时都叫我小晴,或者晴宝。小哥哥也可以这么叫我!”
把门关好后,小原晴之思考了一晚上的问题再也按捺不住,如同雨后青笋那般突突往外冒。
“为什么我每次来,小哥哥你都坐在房梁上面呀,你是爬得太高了,所以不敢下来吗?可是小晴现在还没到长高的时候,你坐太高,我会看不清的。”
“哦,对了。”说了半天,原晴之才回想起自己今天还带了赔罪礼物。
“这个桂花糕超好吃的,是妈妈的拿手好戏!”
小女孩献宝似地将手里的桂花糕捧起:“你只要尝尝,肯定喜欢!”
还是沉默。
这时,就连平日里粗枝大叶的原晴之也意识到不对了:“小哥哥,你怎么不说话?”
她抬眼张望,可神祠里漆黑一片,只有月光从木帘泄露的些许清澈华光。
“......”
属于神明的直觉又在疯狂预警。
名字是最短的咒,一旦被人类知晓,可以用来做许多不可思议的事。少年有同自己相伴而生的神名,但这个名字仅仅只被天地记载。它本不该为人所知。
望着自己腕骨上的因果线,他沉吟片刻。
“我叫虞梦惊。”
还是说了。
少年犹豫过,思考过,但还是回避不了这颗赤忱善良的心。
既然已经产生了因果,那更深一点,又有何妨?
“哇!虞梦惊,好好听的名字!”
原晴之笑得眉眼弯弯:“那我以后就叫你小虞哥哥啦!等等,既然哥哥要藏起来,那这个名字是不是也不能同其他人说?”
“嗯。”
“好吧,小晴记住了,一定不同其他人说,我口风超严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