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管家将这事告知闻姝时就提着心, 做好了准备,还给闻姝身后的两个丫鬟使眼色,想让她们扶着点闻姝。
可出乎意料的, 闻姝既没哭也没晕, 她只是把急报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 随即, 脸色一凛,吩咐道:“备车,我要入宫求见皇上。”
罗管家还没反应过来,闻姝转身就走, 他连忙“诶诶”了两句,麻溜的安排小厮去备马车。
闻姝快步回了兰苑,月露给她挑拣出太子妃的服制, 一边劝着说:“娘娘莫急,太子殿下定然会无恙。”
闻姝粉唇抿的紧紧的, 没接月露的话,看起来神色凝重,心里头提着一股气,她现在顾不上伤心难受, 她要在最短的时间里赶到沈翊的身边。
简单梳妆好, 马车已经在王府门前备下了,闻姝搭了一把星霜的手上了马车, 车夫一甩马鞭,马车疾驰奔向宫门口。
太子殿下失踪之事能传到闻姝这, 宫里定然也是晓得的, 顺安帝紧急召见大臣入宫, 商议此事, 闻姝赶到的前一刻钟,泰平殿的门才被关上。
就这么巧,小太监劝和着,让闻姝在殿外等会。
等啊,不等能怎么着,她一个女眷,总不能冲进去搅扰了皇上和众位大臣商议国事,她倒是想,却不能这样做。
越是位高权重,对女子就越是苛刻。
别看皇后母仪天下,却被一条“不得干政”的规矩约束着,皇上在朝堂上的事,什么都问不得,还不如寻常夫妻,什么都能唠的开,也没这么多规矩礼教。
小太监倒是很有眼色,挪了张椅子来,让闻姝坐着等。
可她哪里坐得住,倒也没走来走去,就这么直愣愣地站在檐下,院子里种着棵罗汉松,松树的影子往东边一点点拉长,太阳缓缓下坠,闻姝仍旧站的笔直。
日头快要落山了,殿门才“吱呀——”的一声打开,从殿内走出几位眼熟的大臣,众人纷纷向闻姝行礼问安,闻姝颔首回应,礼数倒是一点没错,也没张口问他们关于太子殿下的事,沉稳从容的样子,担得起太子妃的位置,叫人高看一眼。
大臣们走了,康德成才来传召闻姝。
闻姝抬起站的酸涩的腿,一步一步进了殿内。
今日是中元节,外边的太阳火辣辣,闻姝站在檐下不知是晒的,还是急的,面上浮起一层薄薄的绯红。
但入了殿,被内里冰鉴的冷气一催,面上的红色褪去,只剩下苍白。
殿内除了顺安帝,荣郡王也尚未离开,站在一侧。
“太子妃来了,是来问太子的下落吗?”顺安帝揉了揉额角,看着愁眉不展。
闻姝提裙跪了下去,嗓音微哑:“儿臣拜见父皇,儿臣是来请求父皇允准儿臣前往边境,探寻太子殿下。”
顺安帝抬眸扫了她一眼,“胡闹,你是太子妃,去边境做什么?”
顺安帝不知是因为愁绪,还是因为近日来身子不大好,训斥的话语都少了几分威严,闻姝并不害怕,跪的笔挺,“太子殿下是儿臣夫君,夫君下落不明,儿臣理当去寻。”
顺安帝皱着眉头:“战场上刀剑无眼,你一个妇道人家去边境就是去送死。”
闻姝:“即便是死,儿臣也不怕。”
此时此刻,她顾不上什么太子,什么皇上,什么大周,什么楚国,她只想要她的心上人平安。
她不知道沈翊是不是落在楚国的手上,但万一呢?要是真的,只有她能救他,即便从前种种,她的身上到底流着楚皇的血,兴许楚皇就心软了呢?哪怕只有一丝可能,她也得去救沈翊。
顺安帝的手攥了攥,搭在书案上,很是不满地看着闻姝:“太子失踪,朕自会派人去寻,你回府候着便是。”
闻姝重重地磕了个头,额头触碰地板沉闷的声音在安静的殿内回响,“求父皇恩准,儿臣一定要去寻殿下。”
顺安帝轻“啧”了声,脸色不大好,眼瞧着就要发作。
这时站在一侧,始终没有开口的荣郡王忽然道:“父皇,太子妃也是一片心意,听闻太子与太子妃恩爱甚笃,不如成全了太子妃,也是一段佳话。”
闻姝不知道荣郡王为何会替她说话,但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她一定要去,“殿下失踪,儿臣心急如焚,求父皇怜惜,即便死在战场上,儿臣也绝无怨言。”
顺安帝扫了眼荣郡王,又看向闻姝,也不知是那句话触动了他,叫他松了口,“你当真要去?”
“是,儿臣恳请父皇恩准!”闻姝一脸肃容,磕了几个头,把额头弄红了一片。
顺安帝:“也罢,你既如此坚决,朕也不忍心拒绝,但你身为太子妃,实在不便大张旗鼓,轻装简行前往便是。”
身为太子妃,去哪都有仪仗排场,但去边境自然不行。
闻姝也没想过要什么排场,声势浩大的反而碍事。
“儿臣明白,谢父皇!”闻姝知道她待在京中是最安全的,一旦离开定都,会发生什么谁都说不准,可她不能坐以待毙。
既做了夫妻,怎能独活。
顺安帝也累了,挥手遣退了两人,连着荣郡王也从泰平殿出来了。
闻姝对着他颔首,“多谢荣郡王为我说话。”
荣郡王面露忧虑,“皇嫂切莫客气,此去边境山高路远,一路平安。”
“好,那我就先走一步了。”闻姝转身离去,抿直了嘴角,荣郡王说话的语气和从前不同了,虽然同样恭敬,却不再畏畏缩缩,就好像从前的鹌鹑现在抬起头。
但她现在没心思去管这些,前路即便是刀山火海她也要去闯。
出了泰平殿没多久,她在路上遇到了柳贵妃,看起来是在专门等着她。
柳贵妃遣了身边的宫女,两人近身说话,“你要去边境?”
“贵妃娘娘耳聪目明。”闻姝有些佩服,果然是宫里的人精,这才多久就知道了。
柳贵妃蛾眉微蹙,“太子和太子妃都不在定都,变数可就大了,何必呢?”
太子下落不明,要是闻姝离开定都,也可以安个“下落不明”,两人都失踪了,这就大有文章可作了。
所以刚才荣郡王帮闻姝说话,只怕也怀着自己的小心思。
闻姝都明白。
她深吸了口气,平静地说:“没什么比他重要。”
只要沈翊活着,哪怕不做这个太子妃了,也无所谓。
柳贵妃对顺安帝没有情意,入宫不就是图个荣华富贵,所以她不懂闻姝,但眼角却流露些许艳羡,“皇家难得出情种,希望他不会辜负你。”
外界一直传两人感情多好,柳贵妃半信半疑,现下信了,好不容易才坐上储妃的位置,彼此都不容易,却能轻飘飘搁下,没什么比这更能证明深厚的情意。
闻姝抿了抿唇,最终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
辜负也罢,不辜负也好,往后的事谁说的准,但却不会改变她当下的决定。
柳贵妃拍了拍闻姝的胳膊,“早日回来。”
魏皇后已废,柳贵妃也没想过皇后之位,因为顺安帝不可能再立皇后了,所以谁上位,都碍不着柳贵妃的太妃之位,但柳贵妃还是希望他们能活着回来。
闻姝出宫了,她回王府后带着踏雪去了安国长公主府,告知自己明日离京之事,拜托长公主帮忙照顾踏雪。
其实踏雪在府里更自在,闻姝也打算留下竹夏竹秋在府中,踏雪不会没人照顾,把踏雪放到长公主这,她也有私心。
她希望长公主看着踏雪,能惦记着她,将来若有万一,能叫长公主心软拉扯她一把。
虽然两人是义母女,可到底其中也掺杂着利益纠葛,闻姝不放心。
不知长公主是否明白闻姝的意思,但她答应下来,“我正好无趣,有踏雪陪着也好,你此去要小心,定要平安回来。”
“我会和太子殿下一同回京。”闻姝说的笃定,可心里却没底,她抱着踏雪不舍的摸了摸脑袋。
长公主是个爱猫的,即便日后她和沈翊有不测,踏雪在长公主这也能过的很好,她不担心。
“喵呜~”踏雪舔了舔闻姝的手背,琥珀似的眼瞳盯着她瞧,好似也有不舍。
闻姝还要回去收拾东西,没有在长公主府久留,她把踏雪放下,和长公主说了几句话就要走,走前她没看踏雪,踏雪却跟着闻姝往外走,一个劲的叫唤。
闻姝得知沈翊失踪都没有落泪,和踏雪分别却红了眼眶,再度弯腰抱起踏雪拍了拍后背,小声安抚着:“娘亲去寻你爹爹,你先在祖母这儿玩,来日娘亲和爹爹一道接你回家。”
分明知道踏雪是只猫儿,可它养在跟前这么久,闻姝拿它当自个的孩子疼爱,焉能舍得。
但万水千山,路途遥远,带着猫太危险了,万一它淘气走丢了,闻姝更要难受,只能狠狠心,把踏雪塞到长公主怀中,疾步离去。
“喵~”踏雪伸长脑袋望着闻姝离去的方向,好似能听懂一般。
长公主抱着踏雪,叹了口气,“可怜见的,要平安归来啊。”
从长公主府出来,闻姝抹了把眼泪,乘坐马车回到王府。
卫如黛和陶绮云都到了,是闻姝派人告知二人,她要走,善兰堂的事得交给两人。
但卫如黛却道:“我陪着你去,你不会武功,得带着我。”
闻姝不想,“我不知道殿下的踪迹,我去了,很可能连自己也回不来,你别跟着,我不能连累你。”
卫如黛听了这话有些生气,“咱们是姐妹,说什么连累不连累这样生份的话,你要这样说,今日我出了这个门,改明儿我再也不来了。”
“别,我说错话了,”闻姝连忙讨饶,“只是太多变故,我是真怕自个死在外头,我没什么可牵挂的了,你还有伯父伯娘。”
连沈翊去了边境都能落个失踪,闻姝是真没点底气。
卫如黛说:“伯父伯娘又不靠我活着,我还有这么多堂哥呢,可我不陪着你,你就是一个人了。”
这番话说的闻姝鼻酸。
陶绮云也说:“我也去,我不怕危险,大不了咱们姐妹不能同日生,同日死也无碍。”
卫如黛会武功跟着还好些,可陶绮云却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姑娘家,闻姝万万不肯:“绮云,你别去,我想将善兰堂托付给你,你要是走了,善兰堂怎么办?”
善兰堂这么大一个摊子,交给陶绮云是最合适不过的,陶绮云犹豫了会,便也没有坚持,“好,我在定都替你守好善兰堂,等你们回来。”
闻姝握住她们两个的手,含着泪点头,“多亏有你们。”
一声姐妹,没白结交一场。
既然是低调出行,闻姝就不打算带多少人,凌茂和几个护卫,还有星霜,竹夏竹秋月露她都不打算带着,但月露不肯,她长跪不起,非要跟着闻姝去。
闻姝没法子,只能带上她,留竹夏竹秋在王府守着,又连夜交代了罗管家许多事,最终还带上了兰夏,他想回灵兰族,只能往南走,这是一个好机会。
这夜王府谁也没睡着,夜深了,闻姝还去了祠堂上香,望着一个个牌位,她虔诚恳求:“诸位长辈在天有灵,定要保佑四哥还活着。”
次日一早,罗管家备好了一辆普通的马车,闻姝装扮成去锡州寻夫的已婚妇人,对外称丈夫在锡州行商失踪,她前往探寻。
拢共就一辆马车几匹马,几个人倒也不打眼。
一大早的,街道上人不多,却遇到了办喜事的人家,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闻姝有些好奇:“虽说已经出了国丧,可还在七月里,怎么就急着办亲事了。”
七月十五中元节,人称“鬼节”,但凡喜事都避开这个月,甚少听说在七月里办喜事的。
“还真是奇怪,这是谁家啊?”卫如黛掀开车帘,往外一瞧,脸色当即就变了。
卫如黛的沉默让闻姝抬起头,“怎么了?”
不等卫如黛回答,她的视线就越过如黛的侧脸,看见了马车外张灯结彩的府邸——徐府。
在定都城里姓徐的不止一家,可是挨着“卫家”的徐家却只有徐音尘家。
据闻姝所知,徐音尘的堂兄弟姐妹中并没有适婚的人选。
这时,马车外有人议论,嗓音还不低:“七月里头办亲事也不忌讳。”
“嗐,这是有啥,不过是续弦,听说娶的是徐夫人的外甥女,无依无靠的孤女,哪讲究这么多。”
这话毫不遮掩地落进了马车里,驾车的凌茂不知其中纠葛,所以并没有勒马停下。
也不过是一眨眼,马车就离开了徐府门前,往南城门而去,那些议论也散在了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