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舒转去私人医院, 整层楼只有她和梁思悯季旸三个病人,但病房探视者络绎不绝,鲜花和水果堆得到处都是, 她偏爱紫色,花瓶里插满鸢尾和风信子。
今年春来得早, 窗外的树叶已经吐绿, 倒是个好兆头。
程雪晴来得最勤快, 几乎每天都会来, 陪她玩游戏看电影,或者两个人一起抵着脑袋叽里咕噜说些悄悄话。闺蜜两个大有一种形影不离的腻乎劲。
程雪晴毕业回国后一直在创业,过年难得这点时间, 都给了云舒,连男朋友都没陪, 只是忍不住感慨,她和宋煜扬谈恋爱到现在,都没考虑过结婚的事, 倒是云舒一声不吭就把自己后半生抵出去了。
每次程雪晴看到云舒的求婚戒指都痛心疾首, 然后怒斥梁思谌不做人。
云舒还病着, 这么着急就把证领了,好像生怕她好了就跑了似的。
梁思谌这个人强势惯了, 好像全天下没有他搞不定的事, 那种运筹帷幄唯我独尊的气势,实在是很气人, 以至于程雪晴总是很希望云舒能杀杀他的锐气, 但偶尔想到出事时候他的样子, 又会觉得, 算了, 云舒这种软心肠的好脾气天使宝贝,配绅士确实更合宜,但她这种柔弱心软的性格,有梁思谌这种强势的性格互补好像也不错。
程雪晴没事就给云舒上眼药,“宝宝,我觉得我每次来你老公的眼神都能刀了我,这个人占有欲怎么能这么强,他公司是要倒闭了吗,天天粘着你也不干正事。”
云舒在看自己文献资料,她还惦记自己的论文,这会儿笑了声,“我觉得她可能是费解你每天怎么能有这么多好玩的和有趣的话题,他每天待在这里除了看文件看邮件就没别的事,我那天还问他为什么不干脆去公司,反正我这边也不怎么需要人照顾了,他都生气了,觉得我嫌他碍眼。”
程雪晴笑得不能自已,“哦,突然的婚姻,不解风情的你,和傲娇霸道但无趣的他……”
这俩人的感情发展也的确是够曲折迂回的。
梁思谌从外面接电话回来,进门瞥了程雪晴一眼,几不可查地拧了下眉,那瞬间的表情程雪晴解读为:怎么又是你来打扰我和老婆独处。
不过程雪晴很乐意当电灯泡,梁思谌这个人确实十分之无聊,她甚至跟云舒小声嘀咕:这种男人只适合在床上玩,但你又不能……所以我这既为你好,也为他好,他竟然还瞪我。
云舒生怕梁思谌听见,拼命捂她的嘴。
“你俩都结婚了,你害羞个什么劲,我真好奇你俩这恋爱谈什么,烧起来,放下你的包袱。他又不敢碰你呢,欺负他的绝佳时机。”
云舒其实也谈不上特别纯情,但面对梁思谌总是显得笨拙,大概还是身份作祟,对着自己从小当哥哥的人发情,的确是需要勇气。
云舒讨扰:“求你了姑奶奶,别说了。”
程雪晴摊手:“行吧。”她趴在云舒耳边,“我只是觉得你哥这种看起来霸道强势,其实纯纯纸老虎,挑逗起来肯定特别好玩,你不玩亏大了。”
“我又没疯,他平时还收敛些,我都觉得受不了,我挑逗他吃亏的还是我自己。”
“嗯?展开讲讲,怎么个受不了法。”禁欲久了果然是容易变态。
云舒气恼地拍她的胳膊。
两个人嘀嘀咕咕半天,程雪晴才消停,她也没那么恶趣味,就是看云舒似乎还没适应自己已经结婚的事实,还跟谈恋爱的状态差不多,帮她脱一下敏。
俩人结婚的时候程雪晴直呼不要冲动,但转念又一想俩人认识都十多年了,然后又不仅佩服梁思谌的定力,要是宋煜扬天天在她眼皮底下,她能把他拆了吃。
这俩人的关系太复杂了。
从小到大,云舒都太听梁思谌话,甚至是一种绝对的信任和依赖,在她心目中,梁思谌是不能亵渎的神圣雪山,只需要远远朝拜即可,可是有一天雪山崩塌了,露出狰狞的凶悍又危险的面目。
她所倚靠的坚不可摧的信仰一般的存在,其实也不过是个普通人,被爱欲支配,不再绝对正确,不再面容神圣。
她从前只需要相信他就好,只需要望着他的方向,就知道哪里是正确的方向,但现在她不能了,她人生的指南针失灵了,重建信仰和内心秩序是件并不那么容易的事,也就很难判断那到底是过往残存的仰望还是同样的爱和欲。
当然最难的并不是那些,是承受了梁家十数年的养育之恩后,如何面对这份感情带来的负面影响。
她太善良,善良的人总是不愿意伤害任何人。
但其实分那么清干什么呢。人生许多事都无法用正确和错误来判断,你相信什么,那什么就是真的。
只是梁思谌不惧后果,但云舒拥有的太少了,她没有什么底牌来做赌注。
她胆怯、懦弱,但也勇敢坚韧。
她走得很慢,但也从未停止过走向他的脚步。
程雪晴不闹她了,她今天怕云舒闷,特意带了游戏手柄,准备带她打电动。
但云舒不会,两个人凑着脑袋研究了半小时,最后果断选了个电影去看。
看的是部动漫电影,讲着梁思谌听不懂的专有名词,为哪个男角色更吸引人争论不休。
他抬眸看了眼,实在不懂那线条勾勒出来的人物,到底有什么值得争论的价值。
云舒喜欢温柔那个,程雪晴喜欢霸道那个,争论到最后,程雪晴突然瞥了梁思谌一眼:“你的理想型难道不是你老公那种?”
明明她骨子里根本不喜欢温柔那一挂的。
云舒一下子卡壳,气恼道:“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我不喜欢强势的,我只是……喜欢他。”云舒有点难为情,但还是小声争辩。
程雪晴被绕进去,半晌也没理清楚:“你这是谬论。”
“”难道宋煜扬身上就没有你明明不喜欢但在他身上就喜欢的特点吗?高大帅气多金的男人那么多,为什么偏偏是他,偏偏他不一样?”
程雪晴想了想:“……好像是不一样。”
程雪晴跟宋煜扬在一起挺意外的,其实两个人还不太了解的时候就睡在了一起,她那时想要个男朋友,于是顺势表了白,异国他乡遇到认识的人,称得上缘分匪浅了,他说好,然后两个人就照本宣科地谈恋爱,他很符合她的审美,模样和性格都没得挑。
但程雪晴这种外向型交际花人格,身边最不缺的就是异性,纯情的骚包的,稳重的浪荡的,她什么都见过,宋煜扬谈不上特别,她原本也以为自己也就是荷尔蒙上头,觉得他这种古板纯情的男人也别有趣味,只是消遣寂寞,可慢慢也上了心,一直谈到现在。
他比她早一年毕业,也比她早一年回国,异国恋那一年,她甚至焦躁不安充满攻击欲,讨厌总是隔着时差,厌恶发出的消息得不到及时回应,因为远离他的生活而逐渐对他身边出现的任何她不熟悉的异性感到嫉妒,甚至有时候会嫉妒他的同性朋友,她记得那时跟云舒打电话,哭着说:“真佩服你,异国恋异地恋能谈那么久,我觉得再这么下去我会疯掉的。”
云舒沉默许久,最后说:“我那时候只想着一切回到正轨,巴不得各自冷静,但其实即便那样,偶尔也会很想他,觉得他如果在就好了。后来想想,如果不是他回来见我挺频繁的,我可能也受不了。”
这段感情里,云舒一直是逃避的那个,而他足够坚定,拖拽着她走到现在。
云舒和程雪晴争论不停,最后达成共识是因为薯片吃完了,两个人表示黄瓜味的薯片好吃,然后同时点了头,好像突然就忘记刚还争执不下。
年轻人的思维方式令人费解。
每当这时候,梁思谌才会意识到,五岁是真的会有代沟。他完全听不懂她们在聊什么。
梁思谌也从来没有意识到,哪怕他自诩了解她的一切,她朋友其实比他知道的要多很多。
大概是因为和她待在一起都会很舒服,她并不热络,但温柔平静,就像……春天的那抹微风,吹过来的时候可能并不引人注意,但却令人惦念和回味。
即便不常联系,也会把她当做值得结交的朋友,知道她出事,纷纷来看她。
连她师兄都跨省而来,带了水果礼盒,看着满屋子堆得如山高的礼品补品和水果,顿时笑得不能自已:“哎呀小师妹,早知道我给你带两卷缝合线让你练习一下打结,也算别出心裁了。这水果实在是多余。”
云舒只是笑了笑,她更关心她的病人们,她论文的研究方向比较偏,医院年后正好有两个合适的病例,她已经列为样本了,只是她这一出事,恐怕她的样本要没了。
“你就先别操心那个了。老板都吓坏了,怎么会……害,幸好你没事。”
是啊,云舒觉得自己已经很幸运了。
送走师兄,云舒已经很累了,她闭上眼,很短的时间就睡着了,做了个梦,梦到梁思谌不见了,她在家里挨个儿房间地找,越找越急,然后猝然惊醒,下意识叫了一声:“哥哥……”
梁思谌几分钟前就发现她似乎梦魇了,一直守在旁边,这会儿俯身亲吻她额头:“我在呢,不怕。做噩梦了?”
云舒鼻子酸了酸,梦境潮水般退去,那些不安顷刻间被抚平,她“嗯”了声,小心翼翼把她拉到身前,轻缓地抱住他。
或许被程雪晴影响了,她抱了一会儿,忍不住侧头嗅了下他脖颈:“哥哥,你好香。”
梁思谌:“……”
他摸了摸她脑袋,哼笑一声,“难不成你做的春梦?我还以为你发烧了。”
云舒调戏失败,自个儿脸红了,气恼:“不是,我没有。”
梁思谌笑了笑:“做就做了,我又不说你什么。”
“……”
算了,没有他脸皮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