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朝怔住了。
视线直直地定在了对方身上, 不肯挪开半点。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眼睛。
形状似桃花花瓣,眼尾弧度上扬,瞳孔中还有着浅浅的金色纹路。
少年身着一身不染纤尘的白衣, 腰间配长剑, 袖口绣着证明身份的暗金云纹。
他低垂着眼睫,神色冷漠地盯着阮朝。
那眼神毫无波澜, 像是在看什么微不足道的蝼蚁似的。
阮朝手指蜷缩了一下, 低下了头。
他的面前忽然伸出了一只手。
掌心白皙,指骨修长,指腹处有薄薄的茧。
“我拉你起来。”
少年的声音也似冰如雪,冷冷清清的,十分好听。
阮朝下意识地握住了他的手。
两相对比之下,他才发现自己的手掌脏得要命, 不仅沾满了灰尘, 还有掌心处的伤口在不停地渗出血迹。
只是交握的瞬间, 少年的手背就被他的血染脏了。
阮朝本能地想把手往回抽。
少年却握得更紧了一些, 拉着他, 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对不起, 是我撞到了你,你有没有哪里受伤?”
阮朝摇了摇头,嗫嚅道。
“没事。”
怎么会是少年撞到得他呢,明明是他在街道上横冲直撞, 不小心冲撞到了对方。
“可是你的手在流血……”
身后的人已经追了上来, 身高体壮的男人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臂,表情狰狞, 神色凶恶。
“你他娘的挺能跑啊!绕了老子这么多圈!”男人死命地拉扯他, 想将他扯到自己身边, 瞪着眼睛凶他,“还不快跟老子回去!”
阮朝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挣脱了他的束缚。
他扑到了陌生少年的怀里,纤细的手臂紧紧抱住了他的腰身,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哭得又急又凶。
“哥哥,哥哥救救我呜呜呜呜,我不认识他,我不要……不要跟他走!”
男人的眼眸闪过一丝慌乱,全力压抑着眼底的戾气,“你在这嚎什么?不就是没如你的愿买那根糖葫芦吗?小白眼狼居然连爹都不认了!”
他扯着阮朝的手腕,暗地里又加重了些许力气,透着隐隐的威胁,“跟老子回家,你娘在家里给你烙甜饼了,你再不回,小心一个都吃不到。”
“放开他。”
头顶响起不容置疑的冷淡声音。
男人眉头一皱,只觉这陌生小少爷真是多管闲事,他没将对方的话放在心上,依然拉扯着阮朝,俯下身,想将他直接抱起来。
下一刻,他的腕骨传来了一阵难以忍受的剧痛,仿佛骨头都在灵力的激荡下震成了碎片,他痛呼一声,本能地松开了手掌。
阮朝顺势躲在了少年的身后。
两只脏兮兮的小手紧紧地拽住了他腰间的玉带。
“哥哥……”他哥哥叫得越发顺口熟练,努力压抑着哭腔,逻辑清晰地说出了男人的真实目的,“他想要把我抓回去,想把我卖到春风楼里,卖了五万上品灵石……还说我是天生伺候男人的命,是低贱的炉鼎。”
听到阮朝的话,少年的神色变得越发冷漠。“……春风楼?”他显然是知道那是什么去处的,看向男人的目光寒意凌然,隐隐透着些许杀意。
男人捂着手腕在地上不停翻滚,哀嚎。
周围的人四散开来,不敢靠近,只敢在远远的地方看热闹,小声地讨论。
少年扫视四周,有几个同样高壮的男人躲在人群中,躲在小摊后面,见他看过来,有些心虚地移开了目光。
男人似乎是个领头人,见到他们已经暴露了,也不打算再虚与委蛇下去,向后面招了招手。
“上,一起上,把那炉鼎给老子抢回来!若是出了差错,咱们兄弟这几条命都不够赔的!”
那些人听从吩咐,没有多做犹豫,直接拿着武器,向两人冲了过来。
阮朝将脸埋在了少年的后背上,声音颤抖:“哥哥,我害怕。”
“别…别怕。”少年似乎从来都没有安慰过什么人,语气磕绊又僵硬。
受了欺负的漂亮小姑娘,紧紧地贴在他身后,寻求他的帮助,祈求他的庇护……楚星澜握紧了手中的剑,心中的保护欲几乎升到了极点。
他说:“有我在,我不会让他们欺负你。”
一只温热的手掌挡住了阮朝的视线。
“闭上眼睛,不要看。”
阮朝乖乖地阖上了双眼。
他听到了剑出鞘的声音。
那些人的脚步声,混乱的呼吸声,嘶吼的叫骂声全都戛然而止。
一切都归于静寂。
阮朝没有闻到血腥气,只闻到了像是冰雪一样的冷清味道,是少年身上独有的气味。
他没有睁眼,只是细声细气地问:“哥哥,你把他们全丢都杀死了吗?”
“没有,还活着。”
但也和死了没什么区别。
少年随意地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那些人。
他们的身躯有被火焰灼烧过的痕迹,衣服也被烧得凌乱不堪,勉强遮住了丑陋的躯体。
他的本命灵火已然侵入他们的骨髓,直到将一切焚烧殆尽才会消失。
两天?或者三天?
这些人连骨头渣子都不会剩下。
……
少年名叫楚星澜,是楚家的少主,是整个修真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修炼奇才。
将将十二岁的年纪,修为便已然达到了筑基巅峰,放眼九州四界,无人可出其右。
这种逆天的修炼速度,千百年来尚未出现一例,若是能一直保持现状,想来得道飞升也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楚家人对这位少主极为重视,哪怕他在集市上,拐回来一个模样漂亮的小女童,也不敢有人说什么闲话。
楚星澜有问过阮朝家住哪里,父母亲人所在何处。
阮朝打定主意赖在他身边,自然不肯说实话。
他说他的父母亲人全部死掉了,家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他是个孤儿,已经无处可去了,不然的话,也不会被那些坏蛋抓住……
楚星澜如果再细问。
阮朝就开始哭。
哭得眼泪汪汪,鼻尖通红,成串的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停地往下掉,十分凄惨,好不可怜。
他一哭起来,楚星澜就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只能放低姿态,哄他。
“别哭了别哭了,我不问了。”
阮朝抬起被泪水染透的,湿漉漉的眼眸看向他,小声啜泣。
楚星澜有些慌乱地从储物戒中掏出一根纸皮包好的糖葫芦,一盒不同口味的糕点,几个小孩子会喜欢的玩具,还有一个造型精致的小兔子花灯……
“这些都是我从集市上买的,都给你。”
阮朝愣了一下,接了过来。
东西实在太多了,他怀抱里装不下,只能先放在旁边的桌子上。
“谢谢哥哥。”
“……不用谢。”
楚星澜打开了糕点盒子,从里面拿出了一块梨花酥,放在了阮朝的手心里。
他斟酌着话语,“既然你已经没有家人了,那就安心在我家住下吧。”
“我会照顾好你,将你当……”
少年的目光在阮朝粉色的裙摆上一闪而过,继续道,“将你当成妹妹一样好好对待。”
……
楚星澜的确信守承诺,将阮朝照顾得十分精细,哪怕他也只比阮朝大上两岁,却事事不假人手,包括帮阮朝梳头发的事情,他都一手包揽了。
阮朝在楚家过了好长一段神仙般的日子。
有好吃的,能够让人把舌头一起吞掉的饭菜,有漂亮的,像是仙女服饰一样的裙装……虽然比起裙子,阮朝更想穿楚星澜身上的白色长袍,腰间再配以玉带修饰,又帅又潇洒。
阮朝很清楚自己是男孩子。
可是他在下界的时候,被家主千叮咛万嘱咐,附以威胁和恐吓,让他绝对不能暴露自己的性别,不然的话,所有人都会欺他,辱他,践踏他,碾压他,他这条小命也就别想要了。
男性炉鼎远不如女性炉鼎的价值高,哪怕长得再妖艳,也很少会有人对他们感兴趣。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龙阳之好,能对同性别的人下手。
为了卖出最好的价钱,阮家家主当然会咬死了阮朝是个女孩。
可阮朝不知道。
他日日夜夜地听着家主的恫吓,很害怕,也很恐惧。
他从小便没有了父母,全靠自己摸索着长大,偶尔去学堂偷听几句之乎者也,也不解其意。
很容易就被对方唬住了。
他以为只有装扮成女孩子才能让别人看重,才能讨得别人的喜欢。
也同样以为楚星澜是因为想有一个妹妹,才会对他好。
他战战兢兢地保守着自己的秘密,不敢让楚星澜知晓他的真实性别。
直到有一天楚家开展宴会。
无数漂亮的女孩站在庭院里,站在花树下,隔着很远的距离,都能闻到她们身上的香气,听到她们的娇声细语。
阮朝好奇地左看右看。
楚星澜却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大概已经知晓了这场宴会的真实意图。
不管是他的父亲,母亲,抑或是把持着家族核心权利的长老做下的这个决定,都让他感到无比的厌恶和恶心。
他本来是想转身就走的。
可原本拽着他衣袖,紧紧跟在他身边的阮朝,却不知了去向。
他四处搜寻,在庭院角落里发现了他的踪影。
他灵活得像一只偷腥的小猫。只是一转眼的功夫便一路小跑,跑到了摆放吃食的地方。
因为个子太矮,只能踮起脚去拿桌上的糕点。
好不容易够到一块,立刻塞进了嘴里,吃得嘴角边边上全都是糕点碎屑。
吃完一块还不够,又去拿了一块,最后直接将整个盘子都揣在了怀里。
楚星澜看得又好气又好笑。
他摇了摇头,想要将这只阮朝牌猫猫抓回来,走到一半,却被人挡住了。
是他的父亲,楚家家主,楚耀。
男人已经年过四十,看起来却还像是一位二十出头的男子,皮肤白皙,容貌俊秀。
他眯了眯眼睛,露出了一个面容不相符的慈祥微笑:“星澜,可有看中的姑娘?”
“这些姑娘全都出自于上界有名的世家贵族,同任何一位联合姻亲,对我们家族来说都大有裨益。”
楚星澜面无表情:“没有。”
楚耀神色微僵,看他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童。
楚星澜感受到了独属于元婴期的威压。
他握紧了手中的剑,努力抵挡。
他弯起唇角,笑道:“父亲若是有看中的,何不上去表白心意,您是楚家的家主,身份自然比儿子来得金贵体面。”
“胡闹!”楚耀挥了挥衣袖,面色恼怒。“这是你能对父亲说出的话吗?”
楚星澜从善如流地低下头,脊背却挺的笔直。
楚耀收敛了神色,重新伪装出慈父脸孔,语重心长地说:“只是定亲,又不代表你以后一定会同她们结为道侣。”
“你的叔父外出游历时不知所踪,大伯被妖兽所伤,现在还躺在床上生死不知,拜入归元宗的兄长无一进入内门,年轻一辈能担事的人死的死,伤的伤……”
“楚家的现状如同是在悬崖峭壁上建立起的空中楼阁,表面风光,稍有不慎就会跌下去,粉身碎骨。”
“你身为楚家少主,难道就不该为楚家出一份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