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酃州,浮檀,甘棠港。
远远望去,港口人头攒动,人声鼎沸。那艘举世闻名的巨型飞舟“海楼”上下足有六层,,正停泊在甘棠港最大的锚口处被这艘庞然大物一衬托,港口上来往的拥挤人群便好似密密麻麻的蚂蚁
离飞舟肩航还有半个时辰,任时阑和周群站在栏杆前,看着远处飞舟停泊处
入口正在金家守卫的指挥下井然有序地打开,迎接客人登舟
这次上“海楼”,太白门中受邀的不止周群和竺远山,还有以杨庭岳为首的一行人。
只不过杨庭岳等人在明,任时阑和周群则在暗
旁边众百姓边看热闹边议论,聊到这次要跟着淮英王上船的未来王妃,一位抱着女儿的大叔道:“听说这个江家大小姐,还不是在江家长大的,是半年前刚认回来的。立刻有人接道:“可不是,江家本来就有个大小姐,这新大小姐一回来,原来的大小姐‘滋溜’一下变二小姐了,你说憋屈不.....正说着,一枚箭旗呼啸破空而来,掠过众人头顶,直扎入后面牌楼的柱体,龙衔日月金纹旗随着嗡鸣声震动,小女儿哇的一声,给吓哭了
“淮英干到一闲杂人等退避一肃静!”卫兵手执枪戟,骑乘飞马而来
众百姓噤声,慌忙退散。
任时阑抬头望去,只见港口中轴大道上,旗帜招展,一列长长的仪仗护卫队伍出现,
随行人马围护之中,先是属干皇室的蛮驾,而后跟有一辆白马华盖七香车,想必坐的就是未来的干妃一江大小姐了,东陵江氏,是江广玉的本家
两个时辰后,在港口的欢呼喧闹声中,一道道舷梯收起,催动庞大飞舟的乾坤灵气荡开气浪,吹得岸边围观人群纷纷低下身子,“海楼”从停泊口向天空飞去。此去两天一夜,由浮檀直抵上京。
半日后。飞舟第五层前端。这里有一座各色琼花灵叶装点的暖阁,可供客人们路途中观景赏玩取乐。任时阑和周群坐于角落一株芭蕉之下,正好能看见远处对坐的一男一女
男的是江广玉,女的想必就是江婉玉,江家如今的二小姐。
兄妹俩似乎聊得并不投机。忽然一名江家仆人走了过来,附耳说了几句话,江广玉和江婉玉就都变了神色,一齐站起身来。“怕是江夫人不太好了。”任时阑低声道。
周群目送江广玉离开,眼光扫过正准备偷溜的任时阑:“去哪?
任时阑呵呵呵笑道:“反正江夫人那咱们也跟不过去,我困了......
他挠头:“对了!听说上京的馄饨甲天下,等到那儿我们去吃吗?
周群:“.....
任时阑溜了。
回到任时阑自己那间舱房,掀开床帐,只闻见一股奇异的草药香气
床脚摆放着一座半尺高的玉鼎,玉鼎外侧通身镌刻着细密的符文,古朴的纹理正像呼吸一般时明时灭,任时阑从戒指中取出一盏铜灯。
这可是他这些日子一锤子一锤子锻造出来的。铜灯形状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莲花,莲瓣重叠闭合,从莲叶灯座、灯柱、到灯油、灯置,已经与图纸上的心魂灯别无二致。但还差一点灯芯。这些天任时阑使尽各种办法,手头的材料差不多都快耗完了。
“来吧。”任时阑单膝跪着,面朝玉鼎,一手托铜灯,一手指尖勾起,催动法术
”成败在此一举。
要是失败,也没有时间再给他重炼灯芯了,只能认命了
一段只有食指长的、亮似星芒的细线从玉鼎中被挑出。任时阑屏息,隔空以食中二指轻托,将细线一端送至铜灯莲花瓣的瓣尖闭合之处。先前十多次的灯芯,都在这一步被灯体排斥,无法进入魂灯内部,
任时阑紧盯着细线一端,看着它对准铜灯瓣尖,一点一点没入,直至最后尾部消失
“嗡”的一震,灯体的符文亮起,开始转动
入夜,江广玉面带倦色地回到舱房。合上门,他拿起桌上的茶碗,握住瓷壶的手却忽然一顿
江广玉转过身,对上坠地纱帘之后的高大伟岸身影
一阵无言。
黎瀛开口道:“你十岁就被送到黎家。如今江伯父去世多年,江伯母重病,江婉宁江婉玉俩姐妹离心,江家正是多事之秋.....你却要回去。江广玉道:“她到底养育了我十年,我得为她送终。
更何况,江广玉还想从江夫人口中获取有关自己身世的线索一他直的是江家子美?如果不是,他又是从何处被抱来的?.为什么他体内会有那颗磨种?但这一切他都没法向黎瀛开口,他们之间有太多事隐藏。江广玉看着黎瀛:“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还问我?”黎瀛神色一沉,“中宵那晚之后,你给周群留了封信,却对我不告而别!“
江广玉垂下眼:“既如此,你就更不该来。
黎濠冷笑起来:“你在信中说你要来酃州,不就是想让我追过来吗?”他上前一步,盯着江广玉:“我以为那一晚,我们......我还以为......他话说出口,却又词不达意,只有双眼注视着江广玉,又是怒气又是质问,却又好像沉溺于那一晚的回忆江广玉手指一颤,什么也没说。
“你就是想让我睡不着觉,你就是觉得逗得我像个傻子般四处找你很好玩,你就是想吊着我.....”黎濠一步一步逼近,越说越无法克制怒意,一时意叫江广玉难以面对。然而到最后,黎濠却闭了闭眼:“.....够了。我玩够了跟你你追我逃的游戏。
他抓住江广玉的手:“跟我走。
江广玉怔住
黎濠和他对视:“我们重新开始...
舱房的门被敲响。原本神色震动的江广玉回头看去,黎瀛却紧抓着他的手不放。
敲门声停下,又响起。江广玉压下翻涌的情绪,反握黎濠的手:“我们明天再说。
他看着黎濠从窗口离开自己的房间,然后转身打开房门,
侍女在门外盈盈一欠身:“大公子,二小姐和大小姐请您过去一趟。‘
深夜,客人的大声喧哗,夹杂着门口护卫经过时的急促脚步与甲胄碰撞声,把本来已经睡得迷迷糊糊的任时阑惊醒他看向房间的窗户,上层舱房大亮的灯火已经把他的窗前照亮
任时阑跳起来,将衣裳随便整了一下,走出房门时,脑中响起阿拉斯加的声音。
真准备干了
任时阑:都到这一步了。
阿拉斯加:一旦对剧情做出修改,就算是管理者也无法控制它的变化.....
任时阑看着回廊上忙乱的人群:世界要崩場,总会崩塌的,不过是以不同的方式
何况你们不也是经过测算,发现我这么做的确可以降低概率,才给我授权的吗
阿拉斯加没再说话了。
任时阑深吸了一口气,抬腿朝人群走去。
此时各处船舱的客人也都十分混乱。
”出什么事了?怎么郎卫到处戒严?
“听说有刺客杀人......
”是魔修!魔修杀了江家小姐!
任时阑看了眼周群的屋子,舱房中已空无一人。
飞舟五层。闻讯赶来的淮英王郎卫、金家护卫与飞舟上各世家门派的修士,已经将江家大小姐江婉宁的闺房团团围住任时阑亮出太白门人身份,得以从戒严的郎卫处通行
房中躺着两具女人的尸身,鲜血淋漓,一具被掏空了丹田,一具被贯穿了心肺。
而江广玉一只手反剪、被按在地上,另一只手虚弱无力地垂下
在他眉心之间,点点黑白相生的混沌雾气若隐若现,将那原本淡雅清俊的面孔衬出了几分鬼魅。
随着围观之人的增多,江广玉的眼睛里并没有透露出多少惊慌,反而像是想清楚了什么,他抬头看向周围众人。旁边,婢女跪在地下,哽咽痛哭道:“大小姐,二小姐......
“准英王殿下到一
人群让开一条路。淮英王的身边,还跟着金家当家金鸣双
看到卧房里的惨状,金鸣双脸色已是煞白一原本以为只是偷恣,却没想到意是命案,还是姐妹两个!淮英王看过尸体,面沉如水,就在卧房外随从搬来的椅子上坐了,命令抓住江广玉的侍卫和江家修士、以及发现尸体的侍女:“仔细道来。江广玉垂着眼,听那些人讲述他是如何逃跑、如何暴露出身上的魔修气息的,江家姊妹又是如何惨死的。忽然,他若有所感地抬头,和人群前黎瀛的目光对上
江广玉呆了呆,看到黎濠攥紧的拳头,知道他想做什么,便轻轻地摇了摇头,以口型道“不要”。
这边淮英王听完陈述,略加思索便道:“将嫌犯关拥审间。
他起身,看向房中未婚妻的尸体,露出痛惜的神色,“先将婉宁她们...
“慢,”忽然有人开口,嗓音沉顿如冰。
淮英王起身的姿势一顿,看向说话之人:“你又是谁?
“在下周群。”周群撤去易容术法,引起周围人一阵低呼,“受金家之托,前来调查天霜教余孽。
“此人既然是魔修,便不能作单纯的命案处理。还请殿下将嫌犯送到上京,与仙盟一同审理。
淮英王眼神一凝:“太白首徒周群?”他随即面带怒意,气极反笑:“此人杀害我未婚妻和她的小妹,盗走凤珠,众人亲眼所见,难道我还要放他走?‘淮英王又将视线转向另一侧:“太白这是打算插手本王的家事了?
那里站着以杨庭岳为首的几名太白弟子。
杨庭岳等人见到周群,也都面露惊讶。杨庭岳眼珠一转,却是深思起来
“殿下说亲眼所见。”周群抬眼看向淮英王,眼神冰冷,并不让他转移话题,“方才这几人说的是‘看见尸体’和‘抓捕嫌犯’,是否亲眼见到嫌犯行凶?他又将目光落在制住江广玉的两名郎卫脸上:“嫌犯的身上又可曾搜出凤珠?
淮英王身边随从道:“此人见逃脱不成,将凤珠扔进海里也未可知!
周群道:“那么嫌犯自己说呢?
他看向江广玉。淮英王脸色难看。然而周群的气势看似沉静,却给在场诸人都施加了压力
淮英王一挥手,郎卫撤去了禁锢法术。江广玉这时才有了开口的机会。
"方才侍女来敲门,说大妹和二妹找我有事相商,我便随她来到大妹房中,开门的却是二妹,然后就看到了大妹的尸体.....“二妹向我哭诉,说她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似乎房中点了迷香,她晕倒后再醒来,大妹就已经殒命了。“我想到近来听闻的天霜教教徒妄图资取凤珠一事,便去隔间查着凤珠是否还在,没想到才走到隔间,就听见异响。“再出来就是,就看到二妹被穿心而过.....
“巧舌如簧!”有人冷笑道
“怎么,各位打算今晚就将罪名定下?”黎瀛缓缓站了出来,目光扫过在场众人
人群又是一阵骚动
在场的都是修真界各大世家门派和庆廷的显贵,怎会不认得这两个年轻人,
太白首徒,黎氏长子,两个人同时出面保人。这下即便是淮英王,也不能轻易把人拿下了
最后决定江广玉被关进项层一间舱房内,电淮英王的人和各世家派人共同看守。
那两个郎卫要抓着江广玉,让他站起来,黎濠带着沉沉怒意的眼神登时扫过来:“既然还没定罪,为何要这样押人?郎卫被迫放手。江广玉自己起身,一个踉跄,却被旁边一人扶住
江广玉抬头,与任时阑对上目光。青年冲他眨了眨眼
一根灯芯做的细绳,在两人接触之时,被塞进了江广玉手里
“海楼”两天一夜的航行,再没有几位客人能好好享受了,飞舟上各处都有护卫戒严
一天后的傍晚,飞舟抵达上京。任时阑和周群随太白众人住进了上京城中的驿馆
客房中。任时闺面对着成功运转的心魏灯。灯芯一截柔和的光芒,正从铜灯莲瓣重桑的缝隙中透出。灯芯的另一截在江广玉那里
应该就是今晚,在犴狱中的江广玉,会被扔进早已为他准备好的离神阵
所谓离神,乃是将修士的丹元与肉身分离,离神阵是极为残酷的一种邪阵。而摆阵人的目的,就是为了得到江广玉体内的“魔种”。那压根就不是什么魔种。任时阑叹了口气
他塞给江广玉那根灯芯,一是希望能帮他护住心脉
二是离魂阵完成后,江广玉会变成两个“江广玉”一一个是本体,一个是由他体内“魔种”催发出来的心魔。按照剧情,周群和黎濠会同时潜入犴狱,黎濠救走本体,周群救走心魔
心魂灯灯芯的力量与心魔之力相生相克,因此便会自动追随心魔。
这样,任时阑就能依靠心魂灯掌握心縻的动向了。
他正在脑子里预演接下来的计划,忽然门外被人叩响,任时阑吓了一跳,把心魂灯捞回戒指里收着,喊道:“来了!‘他打开房门:“.....咦?
周群抬眼看向他
任时阑让人进屋,心想你不忙着准备去救主角,来找我干嘛
他跟着周群道:“呃....怎么了?
周群停在桌边,伸出左手,伴随着灵气涌动,点点光芒如金沙般飞出,在桌上汇聚成一样物事
历经久远的古朴的川河纹理,透露出稚拙的力量的美
任时阑一怔一那是一柄剑鞘。
青铜剑“长川”的剑鞘
周群道:“你拿着它,半个时辰后,去城西阅江楼找远山,不要被人发觉。
任时阑呆了呆。这家伙,是打算动手了啊。
周群这一去,如果顺利救出江广玉,不曾被人发现,自然相安无事。
可如果劫狱的事败露,留在驿馆里的任时阑,就会有被追查的风险
任时阑将剑鞘捧在手里。周代完,便转身离开房间。
任时阑忽然喊道:“周群。
周群回头。青年的眼睛弯起来:“明早还去吃馄饨吗?
你可别随随便便就让那冒牌货迷过去了啊。
周群与他对视两瞬:“嗯。
他离开了
铜钟声在整个上京城上方阵阵回荡,急促连响五下,乃是全城戒严的信号。
院子被这钟声吵醒,登时一阵喧哗,动作快的弟子已经到了院中。
杨庭岳站在当地,却见身穿鳞甲的庆廷皇城行令使者乘坐玄雀,疾飞而来。
使者抛出金简道:“犴狱中有重犯逃脱,属下奉淮英王殿下之命,请诸位仙君协助追缉!
“逃犯?”杨庭岳接过玉简,挑了挑眉。那令使在坐骑上朝他们一行礼,便飞往别处传话去了。
眼下院中仅有杨庭岳一名大弟子,地位声望最育,自然众人唯他马首是
"杨师兄,可要去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