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从鱼离开北狄王庭以后遇到了一队人马, 为首的男人身量颀长,高鼻深目,有着鹰隼般的眼神, 骑在马背上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江从鱼本来正与戴洋他们说着话, 察觉由远而近的马蹄声后抬眸看去,一下子对上了对方朝自己投来的目光。
他心头一跳, 警觉地意识到这人的不一般。
见对方的衣着打扮明显是某个草原部族的贵族(甚至可能是首领), 江从鱼主动骑马上前与对方打招呼, 并没有因为对方身上的慑人气势而显露出半分畏怯。
那男人笑了笑, 夸道:“听说你把我妹妹和外甥都迷住了。”
他一张口,说的竟也是中原话。
在众羽林卫警惕的目光中, 男人也打马往江从鱼走近,似是想看清楚江从鱼到底有何等魅力。
两人在相隔两臂距离时默契地停下。
双方胯/下的良驹仿佛察觉了主人之间的隐秘较量,也齐齐嘶鸣起来, 似是发泄不安, 又似是相互警告。
江从鱼对上对方那双深绿色的眼睛,再联系到对方口中的话, 霎时知晓了来人的身份。
这便是那位扶持阿罗多坐上国主之位的舅舅了。
比起王庭中那些堕落到近乎腐朽的北狄贵族, 这人给江从鱼的感觉更加危险,他年轻力壮,野心勃勃, 只要给他一些时日, 绝对会成为盘踞在这片草原上的雄鹰。
阿罗多不是他的对手。
江从鱼的第一反应是, 绝不能让这人坐大。
可转念一想,他只是来北狄出使的, 在别人的地盘上能做什么?
江从鱼压下心头涌动的惊涛, 笑着回道:“蒙贵国太后与贵国国主厚爱, 敝使在贵国过得很愉快。”
那男人显然不喜这种假惺惺的客套话,调转马头回到自己的队伍里。他叫人拎出个中原奴隶来,纡尊降贵地询问:“听说这位使者向我妹妹讨要了不少奴隶,你想跟他们一起回去吗?”
那奴隶抬头,眼底迸出几分希冀,刚要开口,那男人已拔刀毫不犹豫地砍下了他的脑袋。
鲜血四溅。
“我肃日格最讨厌背主之人。”
肃日格冷笑着说。
“谁要是敢像他这样不安分,就跟他一起喂鹰去吧!”
江从鱼胸中气血翻涌,正要上前与这草原蛮族理论,却被柳栖桐和邹迎一左一右地拦了回来。
对方带的人马明显都是真杀过人的,贸然跟对方起冲突吃亏的只会是他们。
许多草原部族本性就是如此,这是他们部族之间“胜者为王”的传统决定的,掠夺与杀戮早已刻进他们骨子里。
要不怎么袁大将军要死守北线?过去胡马南下中原百姓是什么境遇,史书之中可都是有记载的,要么惨遭屠城灭族,要么沦为生杀由人的奴隶。
沿途那些与江从鱼把酒言欢的附属部族因为常年与大魏互市,不再那么迫切地需要争夺草原上的丰美草场与水源,早已少了几分凶性,多了几分安分。
这才压下了他们本性中残忍嗜血的一面。
江从鱼抿了抿唇,紧紧握住手里的缰绳。
两队人马就这么错身而过。
柳栖桐等走出一段路,才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对江从鱼说道:“比起从前来,这已经算是好的了。”
出门在外能有什么待遇,往往取决于国家强盛与否。当年江从鱼父亲出使北狄王庭的时候,先皇昏庸无道,大魏民穷兵弱,使者难免遭人奚落与刁难。
那时如今的北狄太后还只是个宠姬,与北狄国主说好奇中原乐器,北狄国主便让江从鱼父亲弹奏给她听。
这也是江从鱼父亲一个使者能接触到北狄国主宠姬的原因——无非是人家要拿他取乐来。
现在他们出使北狄能得到礼遇可不仅仅是因为江从鱼与阿罗多算是旧识。
只是这位叫做肃日格的草原部族首领,确实不能轻视。
江从鱼道:“果然应该出来走走。”
不出来多看看,他哪里知道眼下的安稳太平实则暗藏着不少危机。
对上柳栖桐担忧的目光,江从鱼说道:“走,回去了。”语气多了几分来时没有的坚定。
他已读过许多人的文集,了解过许多人的理想与抱负,寻常的欲求便很难再入他眼。既然有幸占了这样的好开局,轻而易举地走到了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位置上,那肯定不能辜负了老天对他的慷慨馈赠。
只有他们大魏真正强盛起来,那肃日格才不敢再肆意杀害任何一个大魏子民,那些北狄贵族才不敢再拿中原奴隶的性命来取乐。
江从鱼没有改变计划,回程路上仍是与沿途的附属部族欢聚了数日,与一批批马背上长大的汉子较量骑射功夫。
他待人爽朗大方,还拿出从北狄贵族手里赢来的纪念品当彩头,各个附属部族的人很快便和他打成一片,由衷喜欢这个风姿过人的俊爽青年。
还有位首领想把自己女儿许给江从鱼。
江从鱼张口就来:“我已有心上人了,他这人凶得很,容不得我找别人。”
那首领一听,心有戚戚地说道:“我懂,我懂,我家那位也这样。你看我耳朵下这道抓痕,就是她前两天抓的,现在都没消!”
隔天江从鱼要走了,那首领还神神秘秘地送他一箱赠礼,说是他与恋人小别胜新婚,回去后不一定吃得消,路上可以多吃点这些大宝贝补补。
江从鱼:。
戴洋好奇心最重,傍晚大部队停下歇脚的时候他就勾过江从鱼脖子问:“那家伙送你什么东西?怎么只有你有,我们都没有?你这算不算收受贿赂?快打开给我看看,不然我要去告发你了!”
江从鱼知晓里头肯定不是啥好东西,却还是抵不过戴洋的缠磨,无奈地开箱瞧瞧对方到底给自己送了啥。
那箱子一打开,大大小小摆了好几层……大宝贝就出现在他们面前。
什么老虎的、牛的、马的、鹿的……
江从鱼:“……”
大开眼界。
这玩意还有这么多形状的吗!
戴洋也受到了极大的震撼,他早年曾在市舶司生活了许多年,见识过一些稀奇古怪的“海货”,但也没人会收集一大箱子来送人。
“你有这种需要的话,下次有人弄到鲸鱼那玩意我给你留着。”
戴洋幽幽地说道。
“我跟你讲,那东西不仅比我手臂粗,还比我腿都长。”
江从鱼:。
不是很想知道这些没用的知识。
他啪地把箱子合上,决定把它囫囵着转赠给陵游,看看能不能拿来做点什么医学研究。
无缘无故收到一箱子大宝贝的陵游:?
一行人都是男的,倒也没什么避忌,只是柳栖桐比较关心江从鱼说的心上人。
“若是真遇到喜欢的,须得和我们说说,我们好给你准备准备。”
柳栖桐语重心长。
“你要三媒六聘正正经经把人娶进门,不能像粗鲁的草原人那样相中了就把人往……家里带。”
江从鱼听着觉得很耳熟,像极了他老师叮嘱他的话。
想到柳栖桐可能是想说“往床上带”,江从鱼耳根又有些发热,虽然后面他们腻在一起整整五年了,可一开始他们确实是……才见了几次就忍不住要和对方亲热。
只是情到浓时又哪里能忍耐得了?
江从鱼只能闲扯几句糊弄过去:“我说的心上人是假的,要不然难道真带人家女儿回去吗?”
柳栖桐想想觉得也是,他从来没听说江从鱼跟谁家女孩儿走得近。
记得江从鱼考上状元还有不少人摩拳擦掌想来个榜下捉婿呢,好在陛下给配了禁军沿街拦着,要不然江从鱼说不准就成哪家贵婿了!
柳栖桐颇为惋惜地说道:“你没有心上人,我和师叔也发愁得很。”
“现在想想,倒不如当初你被人榜下捉婿早早成婚。”
江从鱼一阵沉默。
可千万别提这一茬了。
当时楼远钧没少拿这件事来跟他算账,尤其是听说频频有媒婆上门给他说亲后更是……给他准备了几件嫁衣,说要是听说他跟谁家女孩儿相看就要将他掳进宫来个洞房花烛。
考虑到楼远钧的种种做派,江从鱼都疑心这家伙会不会自己传播谣言,好把他绑到宫里去可着劲折腾!
好在楼远钧还没恶劣到那种程度,至今那嫁衣都没派上用场。
江从鱼道:“缘分到了,自然就水到渠成了,师兄你不也是二十八岁才跟嫂嫂成婚的吗?”
柳栖桐知晓在这种事上多劝要惹人烦的,笑了笑没再继续催。
……
与此同时,各方消息都已陆续送达京师,包括但不限于江从鱼写的信、暗卫写的记录、使团写的奏报、暗线写的密报……
楼远钧喊来几位朝臣把涉及正事的部分过了一遍。
过来议事的朝臣轮番传阅了这些内容,向楼远钧夸道:“永宁侯此行收获颇丰啊。”
楼远钧心道,确实收获颇丰,连身强力壮的年轻奴隶都收了一个。
据说长得还十分俊朗。
这是在许多份密报中都曾提及的,毕竟江从鱼捞了一批俘虏回来,总得把事情始末禀报清楚。
这批奴隶就是江从鱼的收获之一,除此之外还有借着两份旧情(他爹的以及他自己的)商定了相当优渥的互市条件。
要是在双方边境有了相对稳定的榷场以及相对安定的商路,那些怀疑自己亲人还活着的人也可以放心地派人过去寻亲了。
秦首辅等人读完江从鱼等人提前送回来的文书都感慨不已,很难想象这份对大魏极为有利的协约是江从鱼他们谈下来的。
要知道这使团之中相对年长的柳栖桐和阮遥都才三十出头!
更别提他们还带回了一批被掳去当奴隶的俘虏,连一个铜板的赎金都没出!
君臣几人议事结束,这天的公务就算是解决完了。楼远钧倚在御座之上,拿起暗卫的密报再次翻看起来,试着透过那简单至极的记叙在脑海里想象出江从鱼做过的每一件事……
只分开了短短两个月,他却已是思之欲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