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的京都很漂亮。
典雅厚重的古老建筑在雪的包裹之下变得轻盈、圣洁起来, 傍晚,灯笼和电灯交织,印照出一种历史沉淀的美感。
但悠仁没有太多心情欣赏沿途的风景。
想要快点回去。
他受了不轻的伤, 右手抬不起来, 走路也不太利索, 但是他觉得很兴奋, 伤口也变得不痛了。
像是在外面狩猎回来的雄性一样, 伤疤好像也变成了勋章。少年沿着雪路往前走, 整张脸在夕阳下好像都发着光,给人一种扑面而来的喜悦感。
他受伤了。姐姐会心疼他吗?
她会像是给别人疗伤那样轻轻抚摸他的伤口,喊他虎杖吗?
不会说“我是因为姐姐才受伤的”这种过分的话。
但是、但是把脑袋埋进姐姐的肩膀,偶尔喊一声疼, 让她多看一看自己,那样做不算卑鄙吧?
姐姐还在生他的气。
所以不可以像上午那样缠着她抱她, 晚上也不可以再、不可以再弄脏她的肚子了……
要借着受伤的机会, 姐姐心软的时候, 认认真真地再道一次歉,并且保证以后、以后一定要在姐姐允许的情况下才……
她不在这里。
大厅乱糟糟的,像是遭遇了很激烈的战斗, 用最快的速度冲进房间, 里面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
“雪菜……?”
去哪里了?
脸颊被划伤的少年,只进行了简单的伤口处理就急匆匆跑回来的少年, 站在没有她的房间, 露出惊慌到极点的空白表情。
**
把弟弟君忘记了。
直到雪菜睡着, 不再掉那些让他心碎的眼泪, 狗卷棘才把这件事情想起来。
他没有虎杖悠仁的联系方式, 也不能擅自使用雪菜的手机,只好叫仆人过去说明情况,那边回来得很快,说他们被弟弟君凶了一顿,还说一定要亲眼看见雪菜姐才能安心。
就算另外一边的人是狗卷哥也不行。
[欸?他是这么说的吗^ ^]
狗卷棘愣了一下,然后笑:[既然这样,就请他过来吧。]
这是悠仁第一次来这么漂亮的地方。
每一个东西看起来都好贵……
这让他感到有些局促,特别是现在自己其实有些狼狈——衣服质量一般,在战斗中被扯烂了,裤子也破了洞,因为着急想要找到雪菜姐,连脸上的血污都没有来得及洗干净。
[你好。]
很快见到了狗卷哥。不同于第一次见面时候的沉默和生疏,现在的狗卷哥穿着和服,用平板打字给他看,脸上的笑容好像也更加亲近了一些。
“哥哥好。”
悠仁捂着手臂乖乖打招呼,因为自己踩脏了他房间的灯心草榻榻米而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
狗卷棘回他一个更加友善的笑容。
[雪菜睡着了,先叫人过来给你处理一下伤口吧?客房也有小药泉,悠仁可以泡一泡哦。]
“……好的。”
悠仁看了一眼狗卷棘,犹豫了一会,小声说:“在这之前,我可以先看雪菜姐一眼吗?我、我不会吵醒她的。”
看见了雪菜姐。
没有受伤,看起来一切都正常,睡觉的时候喜欢蜷缩起来,脸颊一半藏在被子里面,呼吸的样子好可爱。
悠仁看了好一会才去处理伤口,又忍着痛洗了个澡,干干净净地换上了狗卷哥送来的衣服。
躺在客房的床上面,翻来覆去,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所以又厚着脸皮去找狗卷哥了。
少年正在处理一些家族的事情。
——事实上,和当初的五条老师一样,狗卷棘其实是“逃”去东京的。
他不喜欢家族里面的某些规则。
但是资源的调度并非没有代价,和四年级的五条老师一样,狗卷棘也将在今天过后,试着去成为一个“家主。”
看见虎杖悠仁过来,他放下手里的资料。
“昆布?”
“……”这是什么意思?
“那个,狗卷哥,我有点睡不着。”
[伤口很疼吗?]
“……不是的,是因为、是因为我想要守着姐姐睡觉。”
“我担心她做噩梦。”
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小声说:“我想如果姐姐醒来第一时间能够看见有人在她的身边,就不会这么害怕了。”
狗卷棘抬眸看了他好一会。
[这样吗?^ ^]
他歪歪脑袋:[那我和你一起吧。]
“欸?狗卷哥要和我一起吗?”
[不好吗?]
“好、好的。但哥哥你刚刚不是还在处理事情吗?如果忙碌的话就先去忙吧,这里尽管交给我就好了。”
[一点都不忙呢。]
“哦……”
过了几秒,虎杖悠仁又说道:“那个……我也担心这样会影响你休息……因为据说这个百鬼夜行什么的……很关键不是吗?”
[不影响哦。]
狗卷棘双手合十摆在脸颊一侧做了个“睡眠”的姿势。
[这样也能休息呢。]
……
什么嘛。
自己坐在床底下等着姐姐倒是没所谓,反正姐姐肯定已经习惯了他这幅小狗狗的样子。
可是、可是狗卷哥也守在床边的话,姐姐醒来会不会被他吓到?
守在床旁边看她睡觉什么的……怎么看都有点像是痴汉吧。
而且这样的话……如果姐姐半夜醒过来,肯定也不好意思钻进他的怀里撒娇要抱抱了,醒来以后黏糊糊的早安环节说不定也会因为有外人在场而取消。
也不能偷偷趴到床边盯着姐姐看了——那样会被狗卷哥误会成变态的。
但这里是狗卷哥的家。
怎么办啊虎杖悠仁,快点想想办法把狗卷哥劝走。
这边的粉发少年正头脑风暴拼命找理由,另外一边的刺猬头已经打开手机玩起了静音游戏,甚至还扒拉了个靠枕垫在腰后,一副在这里待一整个晚上的样子。
“……”悠仁很难受,但悠仁不知道怎么说,只能有点怨念地把手脚缩起来,在内心祈祷狗卷哥快点离开。
但是他今天下午奋力战斗了很久,受伤回来以后,又提心吊胆了很久,昨晚还一整夜都没有合眼,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了雪菜,就像是终于回到主人身边的小狗那样,没多久就困得睁不开眼睛了。
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客房的床上。
“……”
怎么回事?
昨晚忽然就睡着了,睡着以后依稀听见有人朝他说话,然后就睡得更死,什么也不记得了。
是狗卷哥把他抬过来的吗?因为、因为他说梦话吵到雪菜姐睡觉了?
心里这样猜想着,悠仁慢吞吞挪下床,找到洗手间简单洗漱,又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头发,才又慢吞吞挪到雪菜姐的房间。
她也已经醒了。
像是睡得不太好,表情恹恹的,后面有姐姐在给她梳头,她乖乖的低着头,盯着自己的睡裙衣摆发呆。
好乖……“姐姐。”
听见他的声音,少女愣了一下,然后抬起脑袋看过来。那双眼睛……不用表现出什么心疼的表情,仅仅只是用目光扫过他手臂上的纱布,就可以给他带来一种幸福的满足感了。
……笨蛋悠仁。
受伤了还站在原地发呆,又笨又坏的悠仁。最讨厌。
雪菜看了他好一会,见他还呆呆站在原地,根本没有过来找自己治疗的意思,有些生气地抿紧嘴巴。
“走开。”
“……欸?”
她的声音有点小,少年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没忍住笑了笑,下意识朝她走过来。
看着他一瘸一拐的样子,雪菜更加生气了,偏过脑袋不肯看他。
“姐姐。”
“……还在生我的气吗?”
“昨天、昨天不是说不生我的气了吗……看看我好不好……”
没被理会。
但是柔软的手指搭上来,伤口处传来细碎的痒意,感受到伤口在逐渐变好。
……
姐姐在给他疗伤。
悠仁心里甜甜的,蹲在雪菜面前,想要去牵她的手,再说一些撒娇求饶的话,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昆布。”
是狗卷哥。
[早上好。]
一块大大的平板插进了他和雪菜之间,完完全全挡住了虎杖悠仁的视线。
[昨晚睡得还好吗?弟弟君^ ^]
“很好……是狗卷哥把我送回去的吗?”
[对哦。因为你说梦话呢。]
欸?
“我、我说梦话了吗?”
简短几句话的时间,伤口被治好了。
她就这样松开他的手腕,不再和他说话,悠仁觉得有一些失落,但是因为狗卷哥在这里,他莫名有些不敢缠上去对她撒娇了。
中午,吃过饭,三个人坐在一起下围棋,雪菜下得半懂不懂,悠仁也是一个菜鸟,狗卷棘坐在旁边打电话,那边问他们什么时候回东京。
少年没有回答,而是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她。
雪菜没说话,低下头,好半天以后,小小声说了句:“可以不回去吗?”
像是没有预料到她会这样回答,狗卷棘愣了一下:“昆布?”
少女睫毛颤了颤,没有继续说话,轻轻地,像是在留念什么一样,悄悄把一颗棋子藏进掌心。
最后,雪菜把这颗棋子带回了东京,藏在自己的枕头底下,以为自己掩藏得很好,狗卷棘不知道。
**
她房间里还多了一个东西。
一只小小的风铃,很可爱,捏着绳子放到半空中的时候,会被风吹出很好听的声音,这是悠仁送给她的礼物。
雪菜把它挂在了宿舍的阳台里。
风吹过来,铃音轻轻的,站在阳台看雪。
脸颊冷冰冰,但是怀里热乎乎,那是忧太给她灌好的热水袋。
雪菜很珍惜这一份温暖,所以抱得很紧。
房间里,忧太正在帮她收拾行李,她的睡衣、洗漱用品、校服……这些全部放回原位,再把穿过的衣服放进洗衣机,重新铺床、打扫卫生……
他沉默地做这些事情,像是在拖延着什么一样,直到地板干净得发亮,桌子上找不到一粒灰尘,才慢吞吞地挪到她的身边。
“雪菜……”
带着紧张和忐忑,少年低着头,握紧自己的手指,小小声:
“我有事情要和你说。”
“什么?”
“里香……”
停顿了好一会,脑袋越来越低,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他说:“里香解咒了。”
那是什么意思?
她没有追问,他也没有勇气继续说话,彼此沉默了很久很久,她抬起手,轻轻握住他的手指头。
这是雪菜和里香的一个约定。
在她这样攥紧忧太手指头的时候,里香就会出现,她会把她带到她们的那个世界,在那里,雪菜是灵魂本来的样子,可以团起来呼噜呼噜睡觉的一只猫咪。
可是现在什么也没有发生。
雪还是这样落下来,掉在护栏上面,很快很快地融化,外面依旧是白茫茫的一整片,没有闻到花香,也没有暖暖的拥抱。
里香也走掉了吗?
去了天上,再也不会回来了吗?
少女轻轻仰起脸,看了看今天的天空,然后低下头,把怀里的暖水袋抱紧。
“没关系。”
她清透的皮肤在雪天有一种透明的脆弱感,在这样的时刻,她轻轻朝他笑。里香离开之前,对这个世界发出的也是笑容。一种纯白的笑容。
因为这是里香想要做到的事,所以她不可以难过,她要为里香感到高兴。
这么想着,努力把嘴角向上扬,哪怕眼眶湿漉漉的,也要用力把眼睛捂住,不让泪水掉下来。
雪菜不想做一个坏朋友。
虽然她偷东西、说谎,有很多很多秘密,可是她不想再做一个坏朋友了。
“雪菜。”
难过的时候互相舔舔就会好起来,忧太一直一直对她说这样的话,所以在这样的时候听见他的声音,身体已经下意识有了反应。
细小的雪花落在脸上,他的体温很烫,眼睛被舔了很久,掉下来的眼泪全部都被他的舌头卷进肚子里,吃到了好多好多口水,这一次忧太舔得好深,舌头全部伸进来,填满了她的整个嘴巴,像是迫切想要占有什么那样,雪菜几乎要被他弄到喉咙里面了。
好奇怪……
少女下意识伸手去推他,却被他捉住了手腕,没多久,她觉得自己左手无名指上多了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
“雪菜。”
他一边轻轻舔咬她的嘴角,一边带她一起低下头,看着那一枚戒指。
“可以吗?”
……什么可以吗?
雪菜被亲得脑袋晕乎乎的,感觉自己有点不太明白忧太的话。
戒指,这样的东西,她已经有一个了……
“这到底代表什么呢……”
“代表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他垂眸看着她,深蓝色的眼睛越来越暗,几乎化作了一种浓稠的黑色。
“雪菜,永远在一起。这是我和里香一起送给你的,你要把它扔掉吗?”
“不要扔掉……”
“那就是答应了哦。”
被轻轻抵在墙上,他发出兴奋的颤抖和喘.息,看着她,那样粘稠的视线几乎快要侵占她周围的全部空气。
“答应了哦,雪菜,永永远远在一起……如果我死掉,我会把自己诅咒成咒灵,永远永远陪在你的身边,不要解开我的诅咒,我不会露出你和里香一样释怀的笑容的……”
好可怕……
不是因为忧太正在说这样的话,而是因为此时此刻他的表情。
就好像被沾满毒液的巨型蟒蛇缠绕住了那样,雪菜感受到一种无法呼吸的窒息感,她手指颤抖起来,生理性地发出哽咽的声音,想要往后躲,然后被更紧更紧地抵在了墙上。
“对不起,雪菜,忧太已经变成没有你就会坏掉的东西了。”
担心了一整晚她生气,害怕她也会离开自己,做了很久很久的噩梦,醒来以后满脑子都是不要被她丢下,等得快要疯了,却看见她和狗卷棘手牵着手回来。
“没有办法再忍耐了,雪菜,不要再牵他的手,不要再对他露出那样的表情,看着我,雪菜……看看我……你在发抖吗?心里面还难过吗?来接吻吧,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被咬住了。
“唔、唔咕……忧太、不,不要亲……”
脑袋、脑袋被忧太的舌头搅得乱七八糟的。
意识模模糊糊,裙子也变得湿漉漉的,在和棘一墙之隔的阳台,布料被挑起来,听见他的声音。
“雪菜……说喜欢……”
“喜欢……”
“喜欢谁?”
“喜欢、喜欢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