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杖, 天底下最讨厌的家伙。
那么用力地抱着她,不肯松手,不像以前那样乖乖听她的话了, 肚子上面……还被他弄满了黏糊糊的东西。
哪怕擦干净、洗掉,换过衣服以后, 那上面也全部都是虎杖的味道。
虎杖也变坏了。
在小猫的世界里, 故意在一个地方留下这么浓郁的味道是一种做标记、宣告领地的行为。
雪菜觉得自己被挑衅了——她才不要被虎杖用那些黏糊糊的东西抢走地盘。
她打算找机会躲起来, 躲在一个没有人的地方, 变回小猫咪,认认真真舔肚皮,把讨厌的坏东西舔走, 让上面重新填满自己的味道。
可是刚睡醒,京都校的人就找上门来了。
他们要和他商量关于[百鬼夜行]的作战计划。
迄今为止, 咒术界只有两个反转术师。
家入硝子留在压力更大的东京主战场,雪菜被分配到京都,这样的安排合情合理, 但雪菜并不喜欢他们。
她还记得上次交流会的时候闹过的不愉快, 他们让她受伤了, 让里香失控,忧太还因为这件事情自杀了。
听说五条悟为了平息这件事情, 还处理了好多好多的麻烦。
虽然、虽然雪菜觉得自己也有错, 但她还是不想和京都校的人讲话,尤其是在心情不好的时候。
所以她低着头, 一个人坐得远远的, 希望会议快点结束, 让她快点舔干净自己的肚子。
“姐姐……”
从早上醒来开始, 粉发少年就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她洗漱的时候在旁边帮忙挤牙膏递毛巾, 她想要下楼的时候跪下来给她穿鞋,她想要坐下就眼疾手快地给她垫好毯子,用尽一切手段讨好。
可是没有太大的效果——有忧太在身边,她早就习惯了被这样照顾。
“看看我嘛……”
少年缩手缩脚地蹲在她面前,仰头看着她,满脸写着‘求原谅’和‘我错了。’
“理理我好不好,我真的知道错了。”
说不出来‘以后再也不会了’这种话。
虎杖悠仁发誓,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他宁愿死也不愿意在她面前露出这样污浊、狼狈的一面。在她做噩梦,听见她说要抱抱睡的时候,脑袋里也根本没有任何杂念。
可是雪菜……抱起来小小一只,躲在怀里面,没有办法逃走,只能委屈地小声抽泣,哭累了,就鼓起脸蹭过来,把眼泪全都蹭在他的胸口。
是报复吗?
好可爱。
那种触感。
太久了。
太久没有见到她,也太久没有自我发泄。
所以、所以在黑暗中,在满是她味道的地方,抱着她,被她的脸颊蹭着胸口,仅仅只是这样,就……
被弄了满肚子的少女哭声一顿,低下脑袋,不可置信地看着身上黏糊糊的东西,慌张又生气地抬手推他。
“坏死了……”
她这样骂他,说他是天底下最讨厌的讨厌鬼、坏家伙,可是在他想要去拿毛巾给她擦干净的时候,又会慌慌张张靠得更近,哭着让他‘不许走。’
好可爱……
好可爱好可爱好可爱。
所以……是没有生气吗?
还是哪怕在生气,但因为害怕黑乎乎的夜晚,所以也没有办法从他怀抱里面逃开呢?
不管怎么样都好可爱。早上醒来气鼓鼓不肯理人的样子也好可爱。雪菜。姐姐。生气像撒娇一样,现在偏过脑袋不愿意看他的表情也好可爱。
“姐姐打我吧。”
少年握住她的手,把她的手掌放在自己的脸颊上面,仰着脸,像是身后有尾巴在摇晃的大狗狗那样,小小声求饶的声音像是汪汪叫。
“生气的话就用力打我,咬我踹我扇我巴掌也完全没问题,骂我、骂我也可以……我是讨厌鬼坏东西悠仁,别不理我好不好?”
他用那双金灿灿、圆滚滚的眼睛看着她,里面装满了诚挚热烈的喜欢,他的长相自带一种亲和感,表情耷拉下去的时候,看起来可怜极了,就算是天底下最铁石心肠的人在这里,也说不定会有几分心软。
可是这一套雪菜已经体会过了。
前几个月,刚刚认识的乙骨同学也是这样:做坏事,掉着眼泪凑过来,可怜巴巴地认错道歉。
——下次继续。
有了乙骨同学的前车之鉴,雪菜现在对男生这样的表情已经有了一定的免疫力和警惕心,所以她抿抿唇,偏头看向门口,完全不理会他。
讨厌鬼虎杖。
明明有着和棘一样的笑容,但是和棘一点也不一样,她和棘抱抱睡了这么多次,棘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抢走她的肚皮。
他已经不是几个月之前的虎杖了。一直以来,永永远远会给她笑容,哄她笑的人只有棘。
想念,就是这个人出现在你的心里。
门外,大雪不断落下,狭长的小路已经被白雪深覆,会议终于结束了。
壁炉在不远处燃烧,发出柴火的碰撞声,也带来一阵阵柔和的温暖,京都校的人走了以后,整个旅店就剩下他们两个,非常非常安静。
在这样的时刻,狗卷棘的笑容出现在她的心里。
他喜欢笑,即使下半张脸总是藏在围脖里,别人瞧不见他上扬的嘴角。
可是他有笑起来很漂亮的、弯弯的眼睛。
那是雪菜看见的,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好看的笑容。
在那一天,医院里面,他哄她笑,那也是她记忆里第一次从心底里发出笑容。
没有任何目的感的,狗卷棘温柔地对待身边的所有人,熊猫、真希,就算是乙骨忧太和伏黑惠,也说不出来任何诋毁这家伙的话。
狗卷棘。
只要有他在,那样具有感染力的笑容就会一直一直蔓延在空气里,叫雪菜觉得好安心。
狗卷棘。
在每一个不安的夜晚,睡不着,又或者从噩梦中挣扎着醒来,棘从来不会那样用力地抱着她,也不会用任何特殊的手段哄她睡觉。
他只是会握着她的手,和她十指相扣。
他们会紧紧靠在一起,看着彼此的眼睛。他给她温暖的体温,轻轻喊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告诉她这里很安全,让她知道他一直都在她的身边。
一遍又一遍,直到她睡着。
狗卷棘。
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也和她一样,刚刚开完作战会议吗?
那他有没有……他有没有,和她一样,在心里面出现她的样子呢?
慢吞吞低下头,从口袋里面拿出手机。
没有任何外因的驱动,雪菜想要给一个人发消息,第一次,完完全全出自自己的心。
打开对话框,看见他发过来的,今日份的早安。
空空的心脏好像被这几个短短的字填满了。
好神奇……
因为他是咒言师,所以哪怕隔着屏幕,哪怕手机里的文字不能延展他的术式,他也可以在她需要的时候帮助她吗?
棘好厉害……
可是雪菜好笨。
打开输入框,手指头在屏幕上面点来点去,思考了好一会,还是不知道自己应该先选择哪一个音节。
笨蛋雪菜。
想对他说什么呢?
她第一次拥有这样的冲动,勉强称得上是引路人的唯一一个五条悟,也从来没有对她进行过相关的教导。
她有些迷茫。
心脏不知道为什么跳得很快。
在小动物的世界里,心跳加快往往预示着危机。
所以,要停下来吗?
心在怦怦跳。
这样做说不定不太好。
少女攥紧手指,犹豫了一会,关掉了输入框。
又停顿了好一会以后,她眨眨眼睛,手指在屏幕上面滑动,找到了狗卷棘很爱发的那个表情包。
是两只水彩画风格的猫猫和狗狗贴在一起,它们互相蹭蹭脸颊,露出可爱的笑容,很亲密,也很温馨。
她把这个表情长按保存下来,捣鼓捣鼓,又发送给狗卷棘。
消息显示【已读】。
手机在发烫。
壁炉的火焰好像也在这一瞬间沸腾起来,叫她脸颊、脑袋,心口、手指尖都开始泛起骇人的热度。
狗卷棘发来了一条消息。
少女的睫毛颤了颤,立即抬手整个捂住屏幕,像是动作敏捷的、拍蚊子的小猫。
为什么会这样呢?
明明很想和棘说话……甚至在很多时候,还会很坏很坏地不理他,假装自己还在生气,想要得到他一直一直、更多更多地哄。
究竟是为什么,现在却一点也不敢看他的消息呢?
心脏在怦怦跳。
头脑有点眩晕。
“……姐姐?”
虎杖悠仁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
低头看,从早上起就挂在他脸上的求饶和讨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她觉得陌生的表情。
她第一次觉得悠仁身上也有那种进攻感,叫她手足无措的进攻感,她下意识把手机护在胸口,抿紧唇,还没来得及说话,另外一只手就被他用力攥住了。
少年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看着她的脸。
因为她的脸上,
是昨晚无论如何也没有出现的、少女的羞怯。
这样薄薄的、美丽的,不是因为缺氧和生气,也不是因为掉眼泪而产生的红晕。
让他眼睛产生灼烧感的、漂亮的薄红。
无论如何也不会认错的表情。
吹头发的时候靠得很近,拥抱的时候皮肤贴在一起,哪怕他做了那样过分的事情……开着小灯给她擦肚子、换衣服,自己脑袋已经快要烧坏掉了,也没有得到过的表情。
手机对面的……是乙骨哥吗?
那个暑假的时候,像是传闻中的武士一般从天而降,对他说“不要告诉雪菜”,握着刀,默默守护着她,连悠仁自己都会在心里感叹好帅的白衣少年。
他们已经在一起了吗?
是已经在恋爱中,又或者相互喜欢的关系了吗?
让雪菜姐露出这种表情的不是自己,而是一个比自己更帅气、更强大,更有时间陪伴在她的身边,全方位超过他的人。
可以理解的吧?
可以接受的吧,虎杖悠仁。
可如果是这样的话,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昨晚在做什么呢?
怪不得这次乙骨哥对他抱有这样大的敌意,一定是把他当成不知所谓,想要介入别人感情的第三者了吧?
虎杖悠仁很想说自己不是,他绝对不会那样做——如果姐姐真的已经和别人互相喜欢,哪怕自己再难过,心碎掉,也绝对不可能做出任何伤害别人感情的事情。
可是他还有资格这样说吗?
昨晚到底算什么呢?
她为什么要那样叫他的名字,允许他跟来京都,为什么要让他抱着她睡觉,哪怕被他弄了满肚子的■液,也一边哭着说讨厌虎杖,一边又躲进他怀抱里睡觉呢?
那些分分秒秒,不加掩饰,倾尽所有对她表达的喜欢和爱意,究竟被当做什么了呢?
“姐姐……”
忍不住哭了出来。
因为落空的初恋,因为昨晚太过美好的一切,因为她刚刚为别人而露出的表情。
绝对无法认错的,为喜欢的人露出的表情。
可是怎么办?
即使到了现在,还是没有办法放开她的手掌。
悠仁觉得狼狈而又羞愧,甚至有一种毁灭一般的罪恶感,哽咽着落下记事以来的第一份泪水。
“姐姐……”
少年蹲在地上,仰着脸看她,满是水光的眼睛,呜咽的声音,让他显得像是一只被丢进垃圾桶的大狗狗。
“你和乙骨哥在一起了吗?”
他哭着问:“姐姐讨厌我了吗?从此以后再也不会理我了吗?如果被乙骨哥知道我们的事情,他会把我杀掉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死掉会让姐姐消气吗?姐姐会来我的坟墓看我……唔。”
被捂住嘴巴。
少女皱起眉,有些不高兴地看着他,声音轻轻的,她说:“不要虎杖死掉。”
虽然现在讨厌虎杖,也生虎杖的气,但虎杖是她的朋友。
她不要虎杖死掉。
“真的吗……真的不要我以死来赎罪吗?昨晚、昨晚那样,姐姐还生我的气吗?我们、我们……我会向乙骨哥坦白一切的!”
“……”
虎杖真的学坏了。
和忧太一样,因为一些小事情,就要说‘死掉’这样的话。
在雪菜的观念里,没有什么比性命更加重要的了。
“你不许死掉。”
她低下头,有些不情不愿地说道:“我现在、我明天就不生你的气了。”
“真的吗?”
他忍不住把脑袋靠过来,搭在她的膝盖上,眼泪汪汪地看着她。
“你和乙骨哥在一起了吗?”就好像这个问题比他的性命还有眼泪更重要那样,他看着她的眼睛,哽咽着问。
雪菜下意识左右看了看。
“没有在一起……”
虎杖真的笨笨的。
忧太明明在东京,怎么会和她在一起呢?
“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
他的声音几乎在一瞬间重新充满了活力和干劲,就好像身后的尾巴继续翘起来了那样,那双眼睛又重新亮了起来。
“那、那姐姐有喜欢的人了吗?我,我还会有机会吗?哪怕一点点也好……姐姐有一点点喜欢我吗?”
用毛茸茸脑袋贴着她的少年,在肚子上面留下气味的少年,热乎乎的、靠过来,让她后颈下意识发热的少年,他不断靠近,说着这样的话。
“……”
她察觉到一点点危机感,抬手推了推他的脑袋,被急于讨好的少年舔了舔手心。
两个人都愣住。
“对不起!”
他的脸变得通红,像是根本没想到自己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焦急又懊恼地抱住她的手臂。
“姐姐生气的话打我骂我杀了我都可以,别不理我好不好……我、我不是故意想要舔你的,我、我的意思是……”
语言系统混乱,大脑慌慌张张闹个不停,没有办法思考也没有办法做出正确的道歉手段,反而还因为慌乱而把她的手抱得更紧,脑袋也忍不住凑得更近。
就像是被大狗狗追着舔脸颊一样,少女轻轻往后躲了躲,好一会,抬起手抵住他的脸,艰难地拉开一点点距离。
“姐姐……”
在内心惶恐不安的时候,在又一次想要道歉的时候,听见她说:
“喜欢虎杖。”
她语气慢吞吞的,轻轻的,她说:“不是一点点,是很多很多的喜欢。”
**
虎杖。一整个暑假带她在仙台疯玩的少年,带她去夏天山上踩水的少年,会好好对待小动物,舍不得弄坏一只蜜蜂翅膀的少年。
她的朋友,她不要他死掉。
被用力抱住了。
“我会好好表现的!”
他蹭蹭蹭把她抱上楼梯:“姐姐要睡午觉吗?要吗要吗?听他们说了一早上的话累了吧,下午还要去战斗……虽然我不知道咒灵是什么东西,但是听起来很麻烦的样子,我们点东西回来吃,肚子里鼓鼓的才有力气战斗吧!”
……
“不可以这么用力。”
“对、对不起。”
被抱回了房间。
她坐在床上,少年跪在她的脚边,给她脱鞋子,又像是宣誓那样,抬起头看她,轻轻的、缓慢的:
“我会努力的。今天,明天,还有接下来的一辈子,我会用尽全力,拼上性命好好表现,不会让你失望,也不会让你后悔今天做出的这个决定。”
“……哦。”
她做什么决定了呢?
不让悠仁死掉的决定吗?
钻进满是两个人味道的被窝里面,埋头嗅嗅,皱皱鼻子,然后看向他:“不可以走掉。”
“嗯……”
他笑了笑,蹲下来把脸趴在她的床边,让雪菜想到了饭团——她的小狗。
“我不会走掉的,我守着你,一直一直在这里。”
**
东京。
夏油杰的追随者们正在做着战前的最后准备。
“很难办吧。”
长发女人拍了拍米格尔的肩膀:“五条悟——听起来就叫人觉得害怕的名字啊。竟然要你拖住他十分钟……这种事能办到吗?”
“试试看吧。”
有着黑色皮肤的非洲男人摸了摸脑袋:“杰说了可以随时逃跑,留住性命就行……比起这个,我倒是有些担心杰。”
说话间,他们向身后看去。
那是一个祭场,教内平时用于举行祭典,圈那些猴子们金钱的地方。
此时此刻,长发青年一个人站在那里,周围贴满了红色的咒符,看起来很是危险、诡异。
他已经站在那里一整夜了。
风吹过来,那些泛着红光的符咒一角被吹得翘起,夏油杰轻轻闭上眼睛。
声势浩大的攻势开始之前,这个令整个咒术界严阵以待、全员出动的主导人,此时此刻,竟然显得像是一个祭品。
随着太阳渐渐向西,天空染上金色的颗粒,东京和京都的街道上,开始出现数量庞大的咒灵。
“钉宫!”
“钉宫……”
“拜托了……”
“谢谢。”
很快开始有人受伤,在被她治好以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往战场,雪菜站在窗户边上,怔怔地看着他们的背影。
人类……好团结。
明明是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也根本就没有任何交集的存在,可是拥有强大力量的咒术师,甚至是她觉得有些讨厌的坏家伙,在这样的时候,还是会不顾自己的安危,去保护那些弱小的普通人。
她不为那些死去咒灵感到可惜。因为不管是在咒灵还是动物的世界里面,弱肉强食是亘古不变的、刻在基因里的道理。
人类。
在心里小声念了一遍这个词汇,雪菜低下头,感觉到一种深深的触动,在这样的时刻,她又想起狗卷棘,想到第一次和他出任务的那一天,他递过来的口罩,和挡在她面前的样子。
那个时候……
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棘就已经在保护她了吗?
不是因为他们成为了朋友,也不是同伴,只是因为她是弱小的存在,强大的棘,在第一次见面就开始保护她了吗?
她也、她也拥有了这样的东西,也体会过这样灿烂的、像是神明洒下来的光亮一般的东西吗?
好开心。
比她强大的咒灵同伴,真人,他不保护她,对她说了可怕的话。
可是她还有棘。
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就已经从棘那里获得了这样的东西。
——闪闪的、散发着璀璨光芒的,人类善意的心。
脊背泛起细小的痒意,带着满足感,这种麻麻的感觉从后背传达到心脏,又一直蔓延到指尖。
她轻轻把手指搭在窗户上面,接着雾气,勾勒出他名字的第一笔。
“钉宫!”
又有人跑进来了。
是京都校的学生,两个女孩子,蓝色头发的那个受了伤,被双马尾的女孩抱进来,雪菜低头治疗,听见小声的道歉。
“抱歉……”
名叫三轮霞的女孩朝她笑了笑:“我,我现在才意识到,所有的咒术师其实都是同伴,交流会的时候……我们不该用那样的战术,那一天很痛吧?对不起。”
“哦……”
雪菜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
沉默了一会以后,发现三轮还在用亮闪闪的眼睛看着她,她抿了抿唇,小声说:“我已经不痛了。”
蓝头发女孩愣了一下,然后露出灿烂的笑容,就好像没有受伤那样。
“喂!”
这边在处理伤口,那边一直在房间里帮忙打下手、收拾物品的虎杖悠仁被盯上了。
“现在人手不足,你这家伙能打架吗?”
“啊??!”
虎杖悠仁速度极快地躲开了别的女孩抓过来的手,下意识看向雪菜,就像是一只家养的小狗,露出满脸后怕的表情。
“打架倒是能打……你、你别上手抓我啊,我是跟着雪菜姐一起过来的,我听她的安排。”
把虎杖叫出去帮忙了。
因为外面是和津美纪一样的普通人,家里可能会有小猫小狗等主人回家。
“好!”
听见她这样的答案,少年笑了笑,顿时变得斗志满满。
虽然不知道咒灵是什么。
“我会好好表现,绝对不会给你丢脸的!”
“一个人躲在这里,会感到寂寞吗?”
另一边,东京。
因为上次在京都校的失控,乙骨忧太被视作了不稳定的危险分子,并没有参与这次的战斗,一个人待在学校。
不想给同伴和老师再添麻烦。
所以乖乖缩在教室里面,直到夏油杰走进来。
没有什么寒暄和战斗前的开场白,哪怕已经握着刀拼命抵抗,乙骨忧太还是被甩到了教室的墙上。
他嘴角渗着血,抬起头,看着这个缓缓向他逼近的诅咒师,眼里没有太多的愤怒和仇恨,只是困惑。
忧太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找到这里来。
他对总监会挂在嘴边的立场不太关心,也从来没有过要惩恶扬善,和众人一起声讨夏油杰的想法,对于夏油杰,他的印象非常陌生,只知道他制造的百鬼夜行给同伴们造成了一点麻烦。
“……为什么?”
他问:“为什么不是五条老师,而是我?”
“哈。”
像是对他的问题有些惊讶,夏油杰挑了挑眉毛:“在这种时候,竟然还有心思提问吗?”
说着,他垂眸又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啊、是这样。不是享受战斗的类型,所以在战斗之前,需要充分的意义和理由吗?真叫人怀念啊……这种心态。”
“杀了我也没用的。”
乙骨忧太握紧刀,站起来,满脸防备地看着他,但脸上并没有太多对战斗的渴求——雪菜和同伴都不在这里,他找不到战斗的意义。
“我对战局起不到什么决定性的作用。”
“很有自知之明嘛。”
说着,一只咒灵快速向乙骨忧太发动了攻击,少年护住要害,又被另外一只咒灵用力捶了一拳,整个人砸在窗户上面,把玻璃砸破,从窗外跌了出去。
被接住了。
咒灵里香护在忧太的身后,满脸愤怒地看着夏油杰。
“这不是已经有一个了吗?”
长发青年看看里香,又看看他,轻轻弯起眼睛,露出轻蔑而又厌恶的神情。
被捶在了地上。
虽然同样是特级,但是其间相差了十多年的战斗经验,而夏油杰的体术,在学生时代甚至是超越了五条悟的最强。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乙骨忧太配合里香,勉强应付着夏油杰的攻击,内心除了挨打之后难免的火气,其实没有太多别的情绪。
太好了。他甚至这么想:他把夏油杰拖在这里的话,其他的战场就会减少相应的压力,雪菜和熊猫他们就不会遭遇太大的危险了。
“打起精神来呀,你的小青梅在看着你呢。”
“……”
咒具和咒具互相碰撞的声音,浅淡的花香,在另一边,五条悟思考着要不要把熊猫他们传送回学校的时候,乙骨忧太听见了夏油杰的下一句话。
“如果非要一个战斗理由的话。”
“——是你吧?”
他说:
“上学的第一天,就把女同学弄哭的小野种。”
**
黄昏。
雪菜一个人坐在医务室里面。
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动静,快要被遗忘的礼物——左手无名指上面的戒指,忽然发起强烈的震动。
她低下头,有些困惑地看着自己的手指,感受到一阵恐慌和不安从灵魂深处传达出来。
就好像即将要失去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
从灵魂里面,一直一直有个声音在叫喊。
门被打碎了。
一只咒灵闯进房间。庞大的、白色的,漂亮的,会用尾巴给她捉娃娃,又伤害了她朋友的巨龙。
【“我们给它起个名字吧?”】
站起来,听见好多好多声音出现在脑海。
【‘想要和虹龙做朋友……’】
【“不可以哦。雪菜和虹龙不可以做朋友,只有杰才是雪菜的朋友。”】
【‘那虹龙是什么呢?’】
【“是宠物哦。其他的咒灵是雪菜的宠物,杰是雪菜的朋友,还有未来的丈夫。”】
【‘丈夫?’】
【“对。等我国小毕业,再念完中学,我们就可以结婚了。”】
【‘结婚是什么?’】
【“结婚就是永远在一起。”】
【‘要和杰……’】
被白龙用脑袋拱了拱。
它用大大的眼睛看着她,发出轻轻的、小狗一样的叫喊。
下意识捉住了虹龙的尾巴。
像是龙龙导游一样,它带着她走下楼梯,穿过大堂,往外走。
这里早就乱作一团,两个充当护卫的咒术师正拼命抵抗着忽然冒出来的咒灵军团,努力保护着楼上的反转术师,却连她已经走出大门都没有发现。
风轻轻的。
晚霞洒落下来。
断了一条手臂的青年坐在小巷子里,看见挚友朝他走来的身影。
“真慢啊。”
他笑了笑:“悟。”
手指好烫。
整只手臂也都烫了起来。
渐渐的,那只手臂变得透明,在夕阳下,绽放出宛如宝石一般的璀璨光彩。
两只小小的拇指咒灵踩在同伴的脑袋上面靠过来。
“啾啾。”
它们这样叫着,像是蚯蚓一样的小小身体弯曲起来,把脑袋抵在了她的指尖。
[咒灵操术。]
凡是拥有生得术式的咒术师,在觉醒术式的那一刻,就会知道自己术式的名字和使用技巧。
在心底里浮现这个术式的名字,在这两只拇指咒灵被她调伏,进入她身体的那一刻,雪菜抬起头,看着眼前白色的巨龙,心底里,又出现那一道声音。
【“要和杰……”】
小小的、稚嫩的声音,那个女孩说:
【“要和杰永远在一起。”】
脸颊被舔了舔。
雪菜低下头,看见泪水一滴一滴滚落,卷着金色的阳光,砸在地上,又立即裹满了灰尘。
她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东西。
她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东西。
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
让她现在止不住泪水,灵魂深处传来绝望和焦急,哪怕丢掉性命,也无论如何都不想失去的东西。
可是那是什么呢?
那是什么呢……是什么,是什么啊……
“如果这是她的选择的话。”
洒满了金色阳光的小巷,长发青年捂住失去的那一条手臂,笑了笑:“我能做的只有这个了……虽然听起来有些狼狈,但是悟,你可以帮帮忙吗?帮她适应我的术式。”
“那就是你之前说的礼物吗?”
“嗯。不过现在是极端的版本。我担心她会痛。”
没有再说话。
静静的,风吹过,卷起寒冷的细雪。在同样的时节,十五岁的平安夜,高专的一年级围坐在宿舍里,那是五条悟第一次喝酒,第一次喝醉,第一次亲吻一个女孩。
像是也想到了鸡飞狗跳的那一晚,夏油杰笑了笑,弯着眼睛说道:“被你吓得不轻呢。那孩子,第二天问我‘那是惩罚吗’,因为悟太讨厌她所以才会咬她嘴巴吗?”
“……杰。”
就像是肩膀上的重量已经超出负载那样,五条悟慢慢蹲下来,拆掉脸上的绷带,看着他。
“杰。”
没有说话,对视之间,清楚了这两声名字的含义。
“抱歉,悟。”
夏油杰偏头看向巷口,从口袋里拿出两张学生证,和一部款式老旧的手机。
“我已经……没有生存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
长久的沉默。
五条悟的手指蜷缩了一下,接着又松开,看向他,轻轻说:“——”
“……嗯。”
洒满了金色阳光的小巷,眉眼带着诗意的长发青年愣了一下,接着笑起来。
那是一个告别的笑容。
“平安夜快乐。”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