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那位成熟稳重的老板, 最近像开屏的花孔雀。
2.
我叫夏槿禾,稍微熟悉些的亲戚朋友更喜欢叫我夏夏。
我也喜欢被这样称呼,感觉很亲切。
我一直非常幸运。
在离家不到三千米的地方上高中, 又考到一直很向往的隔壁省份上大学。
每半个月就要回家吃妈妈做的红烧肉、吃爸爸做的炸虾、吃住同小区的姑姑包的饺子, 回学校之前还能收到姥姥家和奶奶家给的双份零花钱......
上上课,追追剧,和朋友逛逛街, 和爸妈打视频聊聊天。
就这样顺利地度过了大学四年的时光。
但能够到客栈工作,绝对是我人生排名前三名的幸运事。
客栈在山上,空气和环境都超级棒。
老板又特别舍得投资砸钱,无论室内室外, 处处温馨。
我敢说,那些年收入几十万的都市白领们, 大多都没有我的工作环境舒心。
客栈周围有各类小动物, 同事们人非常nice。
老板还巨帅!!!
最开始被通知录用, 我举着手机, 甚至有过几钟时间怀疑是诈骗。
毕竟这是我面试的第一份工作,当然也是我最向往的工作。
可能很多人觉得我胸无大志,但我只想找个离家近些的地方上班。
有谁能拒绝住在世外桃源赚钱的工作呢?
所以接到电话通知上岗那天,我真实地愣住了好久,还问了个傻问题——
“你们为什么会选我?”
因为我回忆面试过程,总觉得自己并没有过特殊的表现机会。
面试里没有过网上那些刁难人的问题,负责面试的人只是带我参观客栈、又闲聊过十几或者二十分钟。
真的是闲聊,还聊了新上映的电影。
回来还和闺蜜说过,感觉这份美差大概率是要没了。
可能是听出我问题里的忐忑和不自信, 那边给我的答案是——
因为我很爱笑, 看起来很友善, 很像小太阳。
因为就该是我。
这句话让我愣神良久。
电话的那边是女声。
所以最开始我认为,我的老板大概率是面试我的那个人。
一位温柔知性、善良温暖的女性。
刚去工作的那几天,我没见到老板。
反而发现有一个喜欢穿深色衣服的男生经常出现在客栈里。
那时候客栈角落还没有摆放鸭掌木,装扮用的绿植都在陆续订购中,外面也只有一片动人的粉橘色玫瑰盛开着。
极繁主义风格正在搭建,只有雏形。
我哼着小调,在还没填满的公共区域里来来回回穿梭,总能看见那个男生。
他沉默安静,见到他的前几次,甚至没听见过他说话的声音,只能听见他敲击笔记本电脑的噼里啪啦。
意识到对方不是普通住客,是停业整修期间。
客栈里试营业期间的住客都已经离开,只剩下他还在住着。
偶然间还见过一次,他一副思忖表情拿着图纸,听施工人员沟通。
我猜想,男生大概是负责客栈装修的主设计师。
这么年轻的主设计师?
不过,这个人的专注力真的非常牛。
施工声音乒乒乓乓,大声小声不绝于耳,他连耳机都不戴的,就能连续大几个小时坐在嘈杂环境里,认真敲电脑。
并不是那种很腰背挺直的坐姿。
他很随意,思考时会把手指轻轻敲在桌面上。
那张桌子材质、颜色都很好,就是桌下面积不太宽裕,像他这种个子很高的男生坐过去,腿会有点委屈。
我产生了个莫名其妙的想法——
感觉那张桌子,好像更适合身高165cm-170cm的女孩子。
某个薄雾笼罩的早晨,我来上班。
大约是在七点四十五分左右,一推开客栈门,就看见他站在窗边往外看。
背影略显寂寥。
玫瑰花笼在清晨轻纱般的雾气里,是非常浪漫的画面。
我查过,那种玫瑰叫伦敦眼,花语是初恋。
这场面用来求婚都够用了。
如果我男朋友在这个场景和我求婚的话,我一定会答应的。
可惜我男朋友是毫无浪漫基因的榆木疙瘩。
我从小就很爱操心,总能发现些别人注意不到的小细节。
吸吸空气,觉得楼下的扩香石该加精油了,不然掩不住油漆味。
装修的师傅又把油漆桶堆在楼下了,还是敞开盖子的,就在住客脚边。
保持客栈公共区域整洁、照顾住客是我的工作职责。
我走过去,尽可能礼貌地开口询问:“您好,您可以稍微让一下么,我想把油漆桶挪开......”
他像没听见,依然沉默地看着那片玫瑰。
“那个......您好?”
在我以为面前的人有些听力问题,视线下意识去打量他的耳朵时,他终于察觉到我的存在,转头看过来。
我怀疑他一夜没睡。
他眼睛里些红血丝,微微皱眉,不凶,疲惫的双眼里甚至有一抹来不及收敛的柔情。
我一定打断了他想重要的人或事,因此感到非常不好意思:“抱歉,打扰您了,我想着......把油漆桶收到库房去,免得碰脏您的衣服。”
我正准备弯腰去提油漆桶的把手。
他抬手做了个阻止的动作:“我来。”
我很疑惑。
但他身上的某种气场镇住我,让我觉得他是比我还要更熟悉客栈的人。
那时候我还是工作不足一个月的新人员工,经验不足,脱口而出的竟然是:“您应该好好休息一下。”
没有其他意思。
只是觉得客人的状态不是特别好。
但是......
话音刚落,楼上传来刺耳的电钻声,每四、五秒一次,不绝于耳。
简直3D立体环绕。
他对噪音充耳不闻:“建议不错,谢谢。”
客人用单手,轻松地提起那两桶油漆,路过前台那边,叩了叩桌面。
他问我同事:“降噪耳塞帮我拿一对。”
同事从抽屉里翻出新的,在他用消毒纸巾擦着手回来时,递给他。
他道谢,很礼貌。
然后边走着边塞上耳塞,抱臂仰靠在沙发里,阖了眼睛。
耳塞根本没有那么有效,我试过,装修这么大的噪音是防不住的。
但他仿佛置身事外,也仿佛真正觉得安静,开始休息。
等我换好工作服出来,同事刚签收了几个大型快递纸箱。
我们把快递箱里书籍和装饰品整理出来,转头发现他已经醒了,抱着电脑在敲。
不止专注力牛,他还不需要睡眠?
好厉害啊......
出来工作前,家里的长辈们就和我讲了,职场如战场。
不该问的事情别打听,不该看的看见了也要装看不见......
但我那天真有点好奇,忍不住悄悄问同事,现在坐在沙发上那位客人,是不是我们客栈的主设计师。
同事惊讶地看着我:“什么设计师,那是我们的老板!”
我更惊讶:“我们老板不是女的么?”
最开始客栈并不红火,停业期间更闲。
我和同事就在整理各种物品的时间里,聊到了负责面试我的那位气质型美女。
我比划着描述:
她穿西装外套,长发,很干练。
据同事说,那位美女是老板的朋友,学心理专业的,只是帮忙招聘工作人员而已。
“老板的女朋友?”
“好像不是,老板朋友的女朋友还差不多。”
“姐,老板叫什么啊,我怎么称呼合适?”
邓昀。
他们一般只叫他老板。
但同事也说,老板太忙,很少有和他们对话的机会。
同事是初代入职的员工,知道客栈很多事情,还八卦兮兮地告诉我,外面那片伦敦眼是老板亲手移植的。
我挺喜欢同事的开朗性格,只不过有些个人的原因,同事要离职了。
人手不足,才会招我进来。
于是我在入职的第二个星期,终于见到了老板的真面目。
晚上和男朋友打电话时,我提起这位又帅又神秘的老板。
还没讲到对伦敦眼玫瑰的猜测,男朋友突然开始吃醋,莫名其妙和我吵了一架,还挂断了电话。
当时我只觉得男朋友是在乎我才会吃醋。
我真傻。
3.
我对玫瑰的猜测大概率是对的。
老板心里一定有一位非常、非常喜欢的女生。
4.
毕业大半年之后,朋友们开始表达对我工作的羡慕。
他们说我简直是边赚钱、边养老。
朋友们抱怨自己整天被剥削、压迫,被资本家榨干最后一丝精力。
有点惨。
搞得我只能说请客吃饭,有点不好意思讲,其实我还没有经历过职场的至暗时刻......
客栈同事间氛围非常好,性格一个比一个阳光开朗。
老板不经常出现,但绝对是神仙级别,从来不会搞一些变态的规矩来欺压我们,只要做好份内事情就好。
到后来,我甚至觉得老板佛系得有些奇怪。
老板好像没那么在乎客栈盈利与否。
每次营业额超预期发奖金的时候,也只有我们欢天喜地,像过年。
倒不是说老板对客栈不用心。
他很用心的,每个公共区域的功能都是他亲自规划的。
和同行相比,客栈很多用品的品牌和材质上,远超盈利该有的成本区间,选品直接对标五星级酒店,房间售价又很亲民。
怎么说呢......
比起做生意,他更像是在等人。
其实这种感觉,我在入职后不久就已经发现过端倪了。
客栈进购的每一样物品,哪怕一个小小的玻璃糖罐子、一幅巴掌大的仿莫奈装饰画,老板都有详细的摆放规划。
面试我的程知存小姐过来时说过,老板不是学设计的。
他只是在复刻。
复刻什么她没有说过,我当时并没听明白。
也是后来细品,才渐渐发觉,老板如此用心,功利性目的却并不强烈,像是在按照谁的喜好来布置。
我记得家里姐姐结婚前,准姐夫带着我们几个弟弟妹妹给新家挑选摆件。
准姐夫担心姐姐不满意,拿起每一个都要问问我们的意见,问我们觉得哪个颜色更好、姐姐会不会喜欢。
老板的行事风格,像那天准姐夫给我的感觉。
我们私底下猜测:
老板心里应该是有个难以忘怀的白月光。
也许她以前说过,喜欢这样世外桃源般的房子和生活,所以才有了我们这家客栈。
5.
倒春寒的时候,老板的几位朋友来客栈小住。
那时候我已经在客栈工作了九个月,对工作内容变得熟练。
可能是上学时候,国外书籍看得太多了,经常自豪地幻想自己是庞大庄园里独当一面的、称职的大管家。
当然,再称职的大管家,也摸不清我们神秘莫测的老板。
老板保密工作做得太好,又非常忙,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
来客栈通宵不睡,或者凌晨才出现,都是常态。
真正知道些关于老板的事情,就是他朋友们来客栈的那几天。
听说老板和这几位朋友们创业,在搞软件开发;
又听说老板家里做生意投资失遇到问题了,所以手头拮据;
又又听说老板放弃过保研......
这些事情之间的逻辑关联,在他们的对话中很容易推敲出来。
我当时在给客栈里的植物写小名牌,边写边偷听得津津有味。
心里有个小人在点头,感叹着说:果然呐,果然果然......
老板其中一位朋友突然转身,对着前台打了个响指。
他叫我:“夏夏,别偷听了。”
我一惊。
“麻烦帮我约辆明早回市区的车子好么?谢啦。”
“好的!请您稍等!”
我心跳很快,有种被抓包的心虚感。
但很快发现,他们没有人介意我是否听见,又继续热热闹闹地聊起来。
一群各种类型的帅哥坐在公共区域里聊天,这画面,多少是有点养眼的。
把我和男朋友冷战的难过,都冲淡了一点点点点点......
也只能冲淡这么多了。
窗外冷风呼呼地刮过,甚至有点细雪,手机非常安静。
男朋友没有问过我的低烧有没有好些。
当然,他也没有回复过我那条“你要是总这样说话我就不理你了”的信息。
屋里烧着地暖,气温在舒适的二十五摄氏度。
老板和他的朋友们都穿着短袖,坐在沙发那边喝酒聊天。
他们的聊天内容只要涉及到工作,我就变得半点也听不懂了。
不到十点钟的时候,我把写好的小名牌挂在一株文心兰上。
外面风雪又大了几分。
老板放下酒杯:“夏夏,收拾收拾下班吧。”
“可是我今天值晚班啊。”
老板话不多,只说让我去休息。
让我帮忙约过出租车的那位男生开口:“你不是发烧了么,邓昀那意思,让你早休息,我们这么多人在呢,住客有事不怕找不到人。”
他们都好温柔。
我很想哭。
视线都有点模糊了,我连忙点头道谢,假装成是要在前台柜子里找东西的样子,蹲下去,把眼泪憋回去。
在我平复好心绪重新站起来的时候,他们也被刚才的对话打断关于工作内容的沟通,改为闲聊。
有个戴眼镜的男生在说,这地方的啤酒是不是有点牛逼?怎么我喝两瓶就有点晕?
还有个很狗狗系长相的男生说,靠,原来你也晕啊,我看你们都没说话,以为就我自己菜呢。
有人推了老板一下,很玩笑语气:“你早知道是不是。”
老板笑着:“菜就承认。”
然后有一个人调侃地说,不能再喝了,再喝狗哥得开麦唱歌了,狼哭鬼嚎的,回头再把别的住客给吓跑了。
他们聊天氛围很好,朋友间互相调侃,聊得挺热闹的。
老板也在笑。
我则犹豫着,要不要给他们准备醒酒药、要不要打断他们正热闹的聊天和他们告别。
靠在沙发里的狗狗系长相男生真的喝多了,人瘫得像一根软塌塌的无骨鸡柳。
他闭着眼睛摇头:“我唱歌......是随便能给你们听的?那得有人伴奏,给许沐子的那间钢琴房还在不......”
琴房我知道。
像客栈的核心密室,从来不对外开放。
在打扫放映室时,我听见过老板在里面弹琴。
装修时大概做了些隔音效果,很微小的声音,像蒙着一层雾霭,也像是幻觉。
不知道老板弹的是什么曲子。
也一直以为,那只是老板个人的兴趣爱好。
我还没来得及细细去琢磨“许沐子”这个名字,他们那边的气氛瞬间凝重。
之前和我对话过的男生反应最快,第一时间往狗狗系长相的男生嘴里塞了块苹果,然后飞快看向老板。
老板垂着眼睑,看不清表情。
窗外风雪交加,有人拿起酒杯,巧妙地换了个其他话题来玩笑。
茶几上不只有酒,还有几台笔记本电脑,电脑屏幕上密布着旁人看不懂的代码。
书架里的书籍,是老板以前家里的旧物,他说他无聊时看过其中一部分。
老板懂软件,懂装修,懂花草,懂做生意,明明还坐在一片热闹气氛里,精神世界又是如此丰富充盈......
却不知他为何如此孤独。
我用低烧三十七度五的脑袋胡乱猜想,老板那一瞬间的孤独,是因为这个从未被他亲口提及过的名字——
许沐子。
6.
在那个雪夜之后,我没有太多心思去猜测别人的感情经历。
因为我自身难保。
半个月内,男朋友和我冷战过,和好,又大吵两架,吵得很凶。
男朋友说是因为我现在的工作环境太好,才不能体会他遭遇的那些,不能理解他的难处......
而我真正不能理解的是:
难道每个辛苦工作的人,都会在约会时皱着眉闷闷不乐吗?
难道每个辛苦工作的人,都会在电影放映到一半时不耐烦地评价剧情很扯吗?
难道每个辛苦工作的人,都会把女友亲手做的礼物摔碎吗?
难道每个辛苦工作的人,都会和另一半冷战一个星期不肯沟通吗?
一定不是的。
我忽然觉得很疲惫。
分手那天我怕爸妈会担心,明知不该是自己稚夜班,还是在深夜去了客栈,睡在宿舍里,想等情绪好些再回家。
很难睡着。
半夜被杂乱的梦和风声吵醒,同事还睡着,被子鼓鼓的很可爱。
我决定不叫醒同事,代替她去楼下检查门窗。
月光静静落满公共区域,想到分手时对方“何必谈”的全盘否定,我无力地坐在沙发上哭了一会儿。
我用手背抹眼泪的时候,有人下楼了。
是我们老板。
他夹着笔记本电脑,大概想在平时经常坐着角落的那边工作。
看见我在,老板愣了一下。
老板问我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需不需要去医院。
我沮丧地说我失恋了。
老板没说什么,拿了罐饮料放在茶几上,又带着电脑回楼上了。
把这片温馨又舒适的空间留给我消化情绪。
客栈真的能起到些治愈作用。
因为太用心了,很多地方都很美,连三更半夜的狂风都只能消融在颤巍巍落瓣的花影里。
一束装在玻璃花瓶里的百合散发着幽香,凌晨天亮的时候,我有了点新感悟。
忽然觉得,只是失恋也还好,不是生死相关的健康问题都还好。
几天的黯然神伤之后,我开始恢复。
在这个时候,老板交给我一个任务,让我帮忙想想过敏食材提示语和客栈游玩指南的内容。
我化悲愤为动力。
后来老板把客栈指南做成了可爱的漫画版,每种食物都会标明配料食材。
心情上的好转,让我有精力在闲暇时思考老板和许沐子的故事。
我八卦地猜测:
许沐子大概是个会弹琴、喜欢漫画、有点过敏的女生。
7.
我第一次和老板开玩笑,说一定是有人很喜欢看漫画。
老板抬了下眉。
我以为他不会理会我的大胆猜测,但他静静翻看着漫画版指南的初版设计,足足过了几分钟,才说:“但她以前没什么时间看。”
一定是女字旁的“她”。
8.
新一年。
老板去墨伽洛斯出差,带回来一个非常漂亮的音乐钟。
复古造型。
老板把钟挂在前台后面的墙壁上,挂完接了个电话。
那几天雪大,住客不多。
客栈很安静,我听见电话里的男声问老板,大过年的,怎么跑到山里去了。
老板说:“一时兴起。”
可他盯着钟表看的样子,很像过去看那些盛开的伦敦眼。
有点落寞,也有点孤独。
像在和远方的某个人说新年快乐。
即便推算时间,他们已经两年没有联系了。
钢琴换过。
客栈生意蒸蒸日上,老板的创业也有所收益。
我喜欢一切关于命运的浪漫故事,所以经常在猜想:老板等的人,到底会不会来。
自己的爱情烂尾了。
总希望别人的爱情能如意。
我爸妈总说我运气不错。
连我失恋的事情,他们也这样说:
早点看清对方不是正确的人,也很好,万一打算结婚生子以后再发现不合适,就很麻烦了。
算是幸运的。
新年期间我们几个值班的人,收到老板的三倍工资和额外的新年红包。
新年红包里是一千六百六十六块现金,寓意要顺利。
所以我在生日许愿时,也帮老板和许沐子许了个愿望。
如果他们是对方正确的人,请让他们有机会再重逢。
越早越好。
然后,在一个雨天,许沐子小姐出现了。
9.
许沐子小姐拉响客栈的铜门铃那一刻,我真的非常非常激动。
在那之前,我们已经等了她很久。
她好美。
头发被雨水打湿,也还是好美好美。
许沐子是那种冷清感的美,身上有种说不上来的劲儿,酷酷的,又很气质。
连戒指都与众不同,像弹簧圈。
从走她身旁过,能闻到一点甜杏仁和药油混合的味道,很清香。
在许沐子小姐来之前,我觉得老板可能还能忍得住。
但她来了。
她头顶搭着浴巾,坐在行李箱上讲电话。
我偷瞄过好几次。
心里有种管家终于等到老板娘的欣喜,也会在她的目光停留在某处时,激动地想——
是不是很喜欢这里?是不是觉得这里很舒服?
这都是属于你的啊,许沐子!
但我却不知道该不该替老板感到高兴。
毕竟,老板这趟是失恋才会来客栈的,听说许沐子小姐已经有了稳定交往的男朋友了。
好可惜啊。
真的好可惜啊......
凌晨三点钟。
老板当然没睡,在角落喝茶。
我打算把空间留给他们,但回宿舍前,分明听见许沐子对着手机说过一句倔强的“我可以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我激动得几乎蹦起来。
许沐子小姐一定是在和男朋友吵架了,不然不会大雨天独自跑来客栈。
老板,机会难得,快冲啊!!!
在客栈工作时间久了,渐渐也就知道,这家客栈是老板打算送给许沐子小姐的礼物。
告白礼物。
可惜天不遂人愿,他们没能走到一起。
这个雨夜令人辗转反侧,我反复思索着,老板应该会有所行动吧?
毕竟他今天反常地穿了浅色系着装;
毕竟他在知道她来的第一时间就特地为她准备了驱寒的热饮、冒雨去山下采购了充饥的披萨、换掉了隔天的食谱、连沟通信息都是他拿客栈的账号亲自发给她的......
客栈账号以公事公办的语气,询问过她的入住人数和出行方式。
也是老板干的。
在得知她孤身一人乘出租车来客栈后,老板盘算过许沐子抵达的时间,然后对着电脑屏幕深深皱眉。
他抿唇时的情绪像咽下一万句脏话。
虽然我从来没有听见过老板爆粗口。
文明点翻译的话,我觉得那是一种极其不满的腹诽心谤。
类似于——
她稳定交往的男朋友在想什么?这种鬼天气让她凌晨上山?一个人?乘出租车?
凌晨风雨更大的时候,我不放心,出去检查门窗是否有关严。
意外的是,公共区域已经开了暖风且门窗紧闭。
我披头散发出现的样子大概吓坏了许小姐,但我很高兴看见她被吓后的第一反应,是扑进老板怀里。
请抱得再紧点!
在我看来,许沐子小姐对老板也不是全然没感觉的。
在她解释和老板不是朋友的时候;
在她侧耳倾听客栈里播放的事后烟乐队的时候;
在她不经意间下意识寻找老板身影的时候。
很多复杂的感情,它一定发生过。
就在我以为一切都有戏的时候、在我幻想着他们会不顾一切地在客栈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亲密接触的时候,两个人突然变得不怎么说话了。
甚至出现了新的搭讪对象,邢彭杰。
邢彭杰约许沐子小姐去角落聊天,我想不通老板为什么还能淡定地坐在沙发上看她捡回来的几颗松塔。
我快急死了。
我都能看出来她这趟来客栈不开心,老板看不出来吗?
我都能察觉她还有好感,老板察觉不到吗?
我搞了个小动作。
明知道邢彭杰可能是在找许沐子要联系方式,还是打算用去接宠物医生、让她把放在公共区域的手机拿走当借口,打断他们。
老板看穿了我。
他先一步打断我的话,摇头,然后把她的手机送过去了。
我忽然很沮丧,因为我猜想,老板是不想让有男朋友的许沐子难做。
他一定是亲手放弃了他的爱情,再一次。
唉。
后来......
暴雨倾盆,停电了。
停电的前半小时里,客栈里很忙,我不想打扰老板的,但又实在分身乏术,只能跑去楼上敲老板的房间门。
房门打开,我看见老板身后的许沐子小姐。
他们十指相扣。
昏暗的烛光里都能看见她在脸红。
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皇上不急太监急,还发现自己是狗拿耗子。
原来老板不是放弃,他是在勾引。
10.
带着克制和隐忍的复杂勾引。
无声无息。
像寂静晃动的烛火。
11.
我亲眼看见老板勾引许沐子小姐时的样子。
厉害啊,真是厉害。
当时他们在吃晚餐,客栈还没恢复供电。室外风雨凄凄,电闪雷鸣,室内到处都是摇摇晃晃的烛光。
老板靠坐在许沐子身边的餐椅里,眼里映着摇曳的烛光。
他浅笑着看她,目不转睛,慢悠悠地举起三根手指,不知道在和她说什么......
老板是不是发誓我不知道。
但我发誓,我从来没见过老板用这种状态和任何一个人对视过。
因为停电,因为雨势过大,很多原本计划下山自己解决吃饭问题的住客们,也临时改成在客栈用餐。
差不多整个客栈的住客都在餐厅里。
老板却有办法,用一个带着点坏又带着点温柔宠溺的对视,就把其他人的存在都隔离开,让她只看着他。
后来听邢彭杰说,许沐子小姐是因为烦相亲才来客栈散心的。
我有点迷茫。
家里还在给安排相亲的话......一定是没有男朋友的状态啊!
我问:“我们老......不是,邓昀知道吗?”
邢彭杰说:“知道吧,刚刚许沐子说相亲的时候他不就跟她旁边呢么。”
对哦。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干什么都要坐在一起了?
真心话大冒险的时候,老板和许沐子小姐也是坐一起的。
玩了不久,在我接起这个雨夜的不知道第几通询问电话时,她起身,他也跟着起身,
他们避开了人群。
除了订出租车和给他们看三只猫咪,直到恢复电力,我没再见到老板和许沐子。
这是个好消息。
隐隐希望许沐子小姐会改变明早离开的行程,她没有。
但他们看起来感情很好。
至于怎么看出他们感情好,只要看见许沐子小姐身上的男款外套,我就什么都知道了。
我很替他们高兴。
也知道这种场景,未来我应该还能看见无数遍。
12.
老板再带着许沐子回客栈的时候,我把那封在老板书里的信交给她了。
后来我正餐厅洗一篮浆果,老板走过来,拉开冰箱拿了些冰块。
老板玩笑着说:“红包是白发了,这么快就跟着老板娘站边了?”
我知道,老板是指我收了红包却把信交给许沐子的事情。
但我说:“我又不傻,客栈本来就是送给许小姐的,以后要叫谁老板还说不定呢。”
老板听完就开始笑,然后问我:“今早收到的快递在哪里?”
我马上压低声音说,按照他的吩咐放在前台带锁的柜子里了。
后来才知道,那是两部手机。
情侣款。
啧啧啧。
没想到老板谈恋爱这么像孔雀开屏,恨不能把所有好的都捧到老板娘面前。
老板娘去浆果园玩没带老板,老板就亲手泡好了果茶放进冰箱。
用的是山上的泉水。
等她满头大汗地从艳阳天里跑回来,刚好用那壶果茶解暑。
她坐在那里走神发呆,他就温柔地盯着她看。
很安静。
可是他们相处时那种温馨舒适的气场很动人,偶尔亲昵的小动作也很动人。
真好。
13.
下午,许沐子小姐在客栈外面逗猫。
她似乎不喜欢打遮阳伞,也不怕晒,就蹲在明晃晃的大太阳底下,笑着和“来财”它们三个互动。
老板是人形遮阳伞。
他坐在长条木椅上看文件,位置刚好替她挡住阳光。
我忙着核对晚餐人数,听到小声的惊呼,下意识看过去——
她拉着他的手指,往刚才蹲过的那边走,边走边说看见蜂鸟了。
他用手里的文件帮她遮住头顶阳光,说国内没有蜂鸟。
她说不可能,带他往花丛里走,指着某个方向理直气壮地问:“那不是蜂鸟吗?”
“蜂鸟天蛾。”
她蹙眉不信:“蜂鸟还能是天鹅类里的?”
他就在旁边笑:“蛾子的蛾。”
她没反应过来:“哪个字啊?”
他拿手机打给她。
她“呃”地倒抽气,惊恐地咧着嘴往花丛里看,不敢置信地做着最后的确认:“真的是蛾子?不是蜂鸟?邓昀,你没诓我?”
“国内没有蜂鸟。”
她瞬间往他身后躲,边躲还边打他的背,“你还笑,男朋友不是该保护我么?”
“蛾子不吃人。”
“我知道它不吃人!”
他们在一片油画般的花丛里,因为一只酷似蜂鸟的蛾子“吵”了好久。
我则点击着鼠标,久违地听到爱情的声音。
14.
老板娘也很忙,这次来又是匆匆忙忙,隔天中午就要离开。
老板用山泉水泡茶带给她路上喝;
把洗好的浆果装在乐扣玻璃盒里带给她路上吃。
正午的阳光非常晃眼,潮湿的水汽从泥土里蒸发出来。
出发他们坐在沙发里聊天。
一黑一白两部手机挨着放在桌面上,他们的肩膀也几乎挨靠在一起。
偶尔动作时,肩膀轻轻擦着对方。
她弯腰拿手机,乌黑的散发从肩膀滑落,发尾扫过他的手臂。
他们计划着和长辈们的饭局,计划着和朋友们的漂流......
老板娘大概是不确定时间,一直在翻手机,嘴里数着日历上的日期和星期,边数着,边和老板确定。
老板靠在沙发里,听着,点着头,然后用蜷起的食指敲敲许沐子的肩膀。
她回头看他:“怎么了,这个日期你不行?”
老板眼里噙着笑:“日期没问题。忽然挺想问问你,今晚能不能翻窗去找你。”
先发誓,我不是有意听见、看见的。
恰巧路过而已。
15.
我休假了,年假。
在家里混吃混喝,还带着姐姐家的小朋友一起看小时候追过的港剧《封神榜》。
里面有位很美貌的妲己。
小朋友问:“这个人是狐狸吗?”
我嚼着薯片,转注着剧情回答:“嗯嗯嗯。”
小朋友又说:“狐狸长得真好看呀。”
我继续嚼薯片,继续转注着剧情:“对对对,她是很好看。”
“狐狸有男的吗?”
“有有有......”
“我们身边也有吗?”
我忽然想起老板问老板娘能不能翻窗去找她时的神情......
那眼神,那语气,绝了。
我放下薯片,幽幽地说:“有吧,我觉得我们老板就是,勾人招数可厉害了,啧啧啧......”
还没“啧”完,被姐姐一声暴呵:“夏槿禾,你教小孩子什么呢!”
16.
我那位成熟稳重的老板,最近不仅仅像开屏的花孔雀。
也像另一种成精的动物。
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