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在邓昀家过夜后的清晨, 许沐子坐在的客厅地毯上、趴在茶几上写东西。
连日雷雨后的这几天,高温混合着潮湿,空气粘腻, 有种闷死人不偿命的折磨感。
昨夜折腾的时候,他们开了床头灯, 交叠的身影落在墙壁上, 朦朦胧胧, 摇摇晃晃。
仿佛连影子都是湿答答的, 灵魂也汗津津。
声音也是沁着水汽的,断断续续,闷在紧咬着的唇里, 亦或者,动情的吻里。
她说:“邓昀, 好闷啊。”
他吻着她,把手探到床头,按了空调开关。
空调开着睡眠模式吹了整夜, 勉强驱散这种闷闷的不适。
冷气徐徐, 许沐子嫌头发散在脸侧碍事, 回了趟卧室。
她找到落在床上的发绳,把头发绑起来。
走到卧室门口, 浴室门开了。
带着熟悉清香的潮湿水汽短暂飘过, 邓昀穿了一件白色的浴袍走出来,头发五成干, 冲凉的水温令他的眼周皮肤有些微红。
许沐子两只手都在脑袋后面绑头发, 嘴里叼着一支碳素笔。
两人在不足一米的距离里静静对视。
他打量她叼着的碳素笔两秒, 问她怎么什么都往嘴里放。
没别的意思, 指吐司、发绳、碳素笔......
她叼着东西, 不好回答,含糊着说习惯。
他伸手来拿,又问她是在写什么。
嘴里的东西突然要被抽走,许沐子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又用力咬了下。
邓昀动作受阻,顿住一瞬。
她眨一下眼睛,几小时前的缠绵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包括承受冲撞时的某种特殊感觉,难以描述,但呼吸随之窒滞一瞬,身体上懒和累的感觉也变得明显。
知道他是要帮自己拿着,她才松开。
倒是也没回答他的问题,神神秘秘地说“等会儿再告诉你”,边绑头发、边走回到茶几旁边,朝身侧伸手。
两个人默契十足。
邓昀正往冰箱的方向走,都不用回头,就知道把笔递还给许沐子。
“喝什么?”
“喝不完一罐凉茶。”
“懂了。”
意思是想喝凉茶,但喝不完,邓昀也得喝凉茶。
许沐子又伏案填了几个字,才把自己忙了将近二十分钟还没完成的大作举起来。
A4纸大概是从打印机里抽出来的,至于黑色碳素笔,他办公桌上有很多......
邓昀从冰箱里拿了罐凉茶,转身就看见纸标题七个大字:
恋爱进度计划表。
他单手抠开凉茶罐,微微眯了下眼睛,用眼神询问,这表格是什么意思。
许沐子头发拢得很随意,趴在茶几上伸手,要凉茶。
她说是为了配合她爸妈和他爸妈的节奏,她总觉得他们两个人在暗度陈仓时,隐藏工作做得不够好......
这关系不能“见光”。
长辈们整天攀比个没完,他们要是太容易就走到一起,和他们展现出来的独来独往人设不符,肯定要被逮着盘问......
外面是阴天,清晨的光线并不充裕,客厅里又没有开主光灯,有点纵人懒惰的昏暗。
邓昀的住处不像客栈装修得那么暖心舒适,冷色调,更像是办公场所,起床就能心无旁骛地投入工作。
过去他也的确是这种状态。
只有沙发这边还算是温馨,铺了长绒地毯,许沐子穿着他的衣服,盘腿坐在上面,看起来就更加温馨。
这是许沐子来这边的第二次。
浴室里已经给她备了她习惯的沐浴露、洗发水和身体乳这些,毛巾浴巾这类物品也有她单独的。
只有衣服没准备。
他有私心,喜欢看她早起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穿着他的衣服在家里晃荡。
邓昀坐进沙发单人位里,把凉茶递给许沐子,又把她手里的纸拿过来看。
他说:“不是掩饰得挺好的?”
按理说,他们应该掩饰的不错。
昨天晚上和长辈们吃过饭,也是分别说有事,一前一后离开饭店、在停车场汇合的。
背地里拥抱、接吻、上床......再激烈,餐桌上也只是礼貌性的寥寥几句。
不知道是哪里有疏忽,被抓住了破绽。
出门吃饭前,许沐子妈妈一边戴上珍珠项链,一边问许沐子,最近是不是在感情方面有些什么情况。
许沐子努力压着紧张,说没有。
幸好她低头在找包里的发绳,长发遮住了表情。
许沐子当时以为,是堂姐那边走漏了风声。
她尝试联系堂姐,发现堂姐在短暂的紧张和担心过后,并没有把她身边有触异性的情况当回事。
堂姐把她在客栈说的“有在接触的异性”,和后面迟迟没有感情动态消息的状态结合起来。
经过几天缜密、冷静的分析,得出了个结论:
许沐子就是不想相亲。
所以消息不是堂姐那边漏出来的,肯定是他们隐藏得够不好。
这份恋爱进度计划表上面,标了日期和星期对照的时间。
计划着每周他们要配合长辈的撮合,和长辈们一起吃饭1-2次。
穿什么都写了个大概,就是感情备注那一栏,迟迟没进展......
邓昀弹了下A4纸,一声脆响。
他指了一个日期旁边的备注,语气调侃地询问许沐子:“导演,这是第六次吃饭了,还是和长辈一起?不和我单独约约?”
许沐子怂怂的,怕露馅:“才第六次呢,还是和长辈一起吧。”
“看来,你对第四位相亲对象不怎么满意啊。”
“......不是,你配合一点。”
“怎么配合?”
“就按这个表格上面的来啊。哦对了,昨晚吃饭你对我笑了吧?这可不行,下次注意。”
“你这语气和谁学的?”
许沐子想了想,特别可爱地推了推鼻梁上根本不存在的眼镜,严肃:“可能是高中班主任。”
她的表格还没写完,从他手里把纸拿回来,趴在茶几上,继续冥思苦想。
她是那种不能一心二用的人。
练琴时要心无杂念;现在思考怎么在长辈们面前演戏时,也要专心。
偏偏邓昀在旁边说话,问她前几天的演出有没有拍过照片。
她有点不乐意,眼睛都没抬,敷衍地说让他自己去她手机相册里找。
音乐会是不允许拍摄的,现场会有工作人员拿着红色激光笔巡视。
发现有人举起手机,会用激光笔照一下,以示警告。
所以那天去看音乐会,邓昀并没有留下许沐子穿着蓝色礼服裙的照片。
在她相册里找到两张,没有单人照,都是她和同事的合影。
他把一群同事裁掉,只留下她自己,设成手机屏保。
做完这些,再看许沐子。
她搜肠刮肚想了老半天,然后坚定地在纸上距第一次相亲一个半月之后的某个时间上,画了个小小的圈。
下面用小字标注:
可以单独约会了,看电影,回家告诉爸妈进展。
感情进展:牵手。
感觉到邓昀凑在身边,许沐子转头,眼睛里还带着点犹豫:“相亲一个半月就牵手......会不会太快了些?”
邓昀在仰头喝凉茶,喉结滑动,视线垂下来,落在她脸上。
像在问她,你问我?
就有种......
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他们在谈的张扬。
许沐子不满:“你认真点,被发现很麻烦的。”
“那就按你写的来。”
许沐子不知道的是:
两家长辈这个时间也已经起床了,正各自坐在床上互通消息。
许沐子妈妈觉得,许沐子最近有点反常,以前从来不在朋友家过夜的,这星期已经第二次夜不归宿了。
感觉像是谈恋爱,细品又不太像。
她那么犟的性子,过去没谈恋爱相亲都懒得敷衍呢,真要是谈了,应该不会见邓昀了?
答应和邓昀家一起吃饭也还算痛快,应该是对邓昀印象不算太差吧?
而邓昀妈妈这边认为,昨天吃饭时两个孩子又是没怎么说话,低头看手机的次数倒是多。
这情况实在不容乐观。
儿子沉默寡言,很少有和父母谈心的时候,只有在替他们还完负债的那晚,提了两个问题:
一问他们想不想回北方生活。
二问他们是否愿意帮助许家。
当妈的还能不懂么,自己的儿子难道是惦记许家那俩吹牛大王吗?
两边家长都有着想撮合孩子的心思,也有着互相较劲的攀比意图。
谁也不肯说实话,生怕是自己家孩子更上心,太主动,落了下风。
两位妈妈在电话里你来我往地试探,未果,最后把话题扯到搬家这件事上。
各怀鬼胎地商量着,尽早搬回小别墅区去。
许沐子这边浑然不觉。
她还在为自己的恋爱过于和谐而苦恼。
洗衣机里滚着昨天深夜换下来的床单。
滚筒的旋转声、搅动着洗衣液的泡沫声同步着,暧昧地从浴室方向传来。
许沐子要上班,邓昀也要去工作。
这表格上的进度做到牵手的部分,暂且被搁置下来。
她进卧室换掉身上那件男款短袖,穿上自己的连衣裙,拉着腰侧的拉链,走出来:“再过半个小时,我得走了。”
邓昀放下手机,许沐子的目光往他屏保上落过一瞬。
她看见了自己的照片,本来想提醒他,在爸妈们面前小心点。
被他拉着手腕,惯性坐在他腿上,嘴里的话忘掉一大半。
他扶着她的脸侧,吻她。
“邓昀,来不及......”
“知道。订了你喜欢的牛肉馅饼和凉的马蹄绿豆沙,还有两三分钟就能送到,先吃个早饭,吃完送你去上班。”
早餐很美味。
出门前,许沐子告诉邓昀,今晚不能来了。
“要练琴?”
“嗯,昨天只有早起练了一小时,午休练了一小时。”
但也不完全是要补练琴时长。
“我妈妈已经有点怀疑了,连续两天在外面过夜肯定不行......”
总觉得按下电梯的人没有在认真听,停下来,扭头去看他。
邓昀点头。
许沐子以为他是听进去了,也跟着点点头,刚打算继续说,就听见他问她:“明天晚上来么?”
她打他后背,他不躲,笑着挨了两下。
挨完继续逗她:“不来?那我去你家翻窗户?”
许沐子气死了:“翻什么窗,我家现在住七楼。”
这点子地下恋情的小秘密,只有她一个人在拼命遮掩,缝缝补补。
连戒指都是藏在手部按摩器下面戴的。
至于另一个人,像个漏风大喇叭。
但隔一晚,许沐子还是被大喇叭给拐回了家。
-
许沐子和邓昀第三次被两家长辈拉出来吃饭,是在搬家之后。
借着乔迁之喜,到小别墅区附近的饭店庆祝。
陈阿姨给介绍的别墅,不是他们原来住过的那两栋。
离得原来的位置不算远,两栋别墅间的距离也比原来更近一些。
许沐子家就在邓昀家斜对面,站在卧室窗边能清楚地看见他家的全貌。
许沐子爸爸挺高兴地举着酒杯:“想不到我们两家又成邻居了。”
邓昀爸爸和许沐子爸爸碰杯:“做邻居好啊,远亲不如近邻嘛。”
两栋别墅都是精装修过的二手房,入住问题上不算麻烦。
两家人虽然生意有点起色,也不并像过去那么大富大贵,撑得起铺张浪费,长辈们没想过要重新装修,打算就这么先住着。
两家妈妈聊着,又暗搓搓地比较起来——
许沐子妈妈说:
原房主好几套房产,这边装修完几乎没住过,九成新。
但要是让她来装修,一定不会选纯实木的地板。
邓昀妈妈说:
是呀是呀,他们家现在也是这个问题。
橱柜的样式太老土,还不如他们十年前买的那套时髦,总觉得不太顺眼。
明着是在说过去屋主的审美,暗里是在夸自己的品味。
“餐桌餐椅该换成意大利进口的。”
“是呀,边几应该用明星同款的牌子货。”
邓昀在两家妈妈的品味大比拼里,给许沐子发信息。
他告诉她,这家饭店的滑蛋吊龙味道很不错,再不来要被吃光了。
许沐子下班后有个临时的小讨论会,早和长辈们打过招呼,说会晚些,让他们先吃。
收到信息的许沐子刚下地铁,在等红灯时回复邓昀。
她让他尝尝就算了,少吃两口,给她留着。
到饭店时,邓昀等在大堂。
外面很热,饭店里冷气足。他穿着一身浅色的着装站在楼梯旁的前台附近,正把一本厚厚的菜单簿递还给服务员。
他们昨天都很忙。
许沐子排练到晚上十一点多才回家,邓昀在办公室对着电脑到凌晨。
没能见面,只打两通电话。
再往前数——
这周也只吃过两顿饭,一顿和长辈一起,一顿他们单独。
但是单独吃饭他们也没做什么,就单纯地分享美食、牵手在商场里逛街聊天,还看了场电影,分别时浅尝辄止接了个吻。
许沐子以为会是深吻。
邓昀没有,轻轻亲她一下,就弹开了车门的锁。
这样反而更令人惦记,许沐子做梦都梦见某些暧昧场景。
惦记到今天见面,有点压抑不住。
看见许沐子,邓昀走过来,直接牵她的手。
“饿不饿?”
“饿死了。”
饭店里总有人来人往,对视两秒。
邓昀眼里藏着些若有所思的沉静。
许沐子小声说:“其实......我还能再挺十分钟再死。”
邓昀微笑,拿出手机,把计时器里的时间滑动几下:
00:10:00。
两人没有回楼上的包间,反而往饭店外面走。
车门打开,又闭合。
逼仄的密闭空间里,手机被丢在皮质座椅里,计时器在车门关紧的那一刻已经开始,兢兢业业地走着倒计时。
他们伴随着紧张的走秒声音,在邓昀的车里接了个缱绻难分的吻。
呼吸紊乱,唇舌纠缠。
倒计时结束的铃声响起,许沐子惊得发颤,咬了邓昀一下,被他强势地扣着后脑勺吻回来。
十分钟到了。
他们额头挨碰,平复着急促的呼吸和喘息。
手机上的时间又跳成新的数字,他们才分开,整理衣衫,装成一副在楼下偶然遇见的模样,回到长辈们身边。
一进门,就听见长辈们在分析最近的经济形势。
气势足,声音自信。
很多问题恐怕经济学家都不敢确定,他们却能言之凿凿,拍着桌子细数出一二三四......
两家长辈都是微醺状态。
看见他们一起进来,长辈们停下吹牛,笑眯眯地交换视线,张罗着加菜。
这顿饭,在买单问题上,许沐子爸爸没能抢过邓昀爸爸,一不小心让对方先在前台留过钱了。
加菜自然客随主便的样子,由邓昀爸爸来点。
加的菜很快上桌,里面有一道邓昀在信息里提过的滑蛋吊龙。
之前的那盘同款,已经被吃得差不多了。
剩下一点点也被空调风吹冷掉,不像那些点着小酒精炉加热的菜,能一直咕嘟咕嘟沸腾,看起来不是很有食欲。
新上的这盘就明显不一样。
色泽诱人,味道也诱人,香喷喷的还冒着热气。
从服务员端餐盘进来那一刻,许沐子的眼睛就开始盯在这道菜上。
她摸到筷子,跃跃欲试。
邓昀爸爸在吹牛,途中瞥见服务员进来,有点纳闷地说:“欸,不好意思啊,我们没加这道菜。”
邓昀爸爸是没有过女儿的老父亲,平时和邓昀之间的关系都不是特别铁。
对晚辈喜欢吃什么这些事情,只能靠刻板印象,再参考参考自家老婆的喜好。
觉得许沐子是女孩,肯定爱吃甜食。
加菜时避开了他们喝酒常点的油腻菜式、大鱼大肉,特地加了不少偏甜、酸甜口味的菜:
脆皮牛奶、茄汁大虾、菠萝排骨、金沙南瓜......
没加过滑蛋吊龙。
还以为是服务员搞错了。
许沐子筷子都握在手里了,一听这话,有点子失望。
像一朵暴雨里的草本小花,肩膀塌下去。
邓昀在这个时候开口:“爸,我加的。”
没人看见邓昀加菜,刚才他出去,也只说是去回个电话。
长辈们微微愣了片刻。
邓昀爸爸反应过来,马上和服务员连声道歉,说是自己没搞清楚。
倒也没人想太多,都以为是邓昀想吃。
毕竟许沐子爸妈是那种比较马虎的家长,又是生意人,平时很忙。
他们对她喜好上的了解,还不如过去家里请的阿姨多,仅限于能不会像邓昀爸爸那样点她过敏的虾和菠萝。
许沐子矜持了一下。
第一圈转过来时没夹,很快,滑蛋吊龙又转过来停在面前,她才夹了一块。
刚才邓昀说过加菜的事情,所以餐桌上的话题很自然地围绕着他展开。
两边家长拉着他问东问西,问他们根本听不懂的软件开发,重复着他的用词,试图记住几句,好在以后和其他朋友聚会吹牛时能够用得上。
许沐子没细听。
她中午顾着练琴,以为自己把面包和牛奶都吃完了。
快下班时发觉好饿,才发现盒装牛奶还完完整整地放在背包里,根本没喝。
她吹一吹卷着吊龙的滑蛋,放进嘴里,眼睛都亮了。
邓昀说得没错,果然很好吃。
邓昀是在和长辈们说话的,也始终注意着许沐子的动静。
看她亮着一双眼睛嚼牛肉,觉得好可爱。
许沐子的平时不涂口红,唇色是气血足的健康绯红色,沾了油,亮晶晶。
邓昀平时再缜密专注,也分心了,嘴里的话跟着顿了顿。
许沐子妈妈听得正聚精会神,见邓昀浅抿了下嘴唇停下来了,不由得追问着:“你说的那个前端开发和后端开发,有什么区别来着?”
邓昀对长辈们说了声“抱歉”。
他说他刚才有些走神的时候,许沐子刚好嚼着牛肉抬头。
目光撞上。
走神的人是邓昀,脸颊发烫低下头的人却是许沐子。
她咽下好吃的滑蛋吊龙,往桌上看一眼,锁定那盘菜的位置,脑袋里琢磨着把菜转回来,又在手机上打了字,让邓昀别总看她。
邓昀回得飞快,就三个字——
“忍不住。”
然后又给她发了一条:“排骨别吃。”
许沐子知道排骨里面有菠萝,没动,后面又收到邓昀的信息:
“明天、后天、大后天,哪天有空。”
她故意的,连回两条:
“都没空。”
“怎么了?”
“带你去吃潮汕牛肉火锅,涮吊龙片,15秒就能吃,味道很不错。”
“火锅店楼下有甜品,莲子百合绿豆沙,解腻。”
不愧是看过她几千条发疯动态的人,邓昀把她的喜欢摸得透透的。
许沐子看着信息内容,改了口径,说都有空。
抬头时,看见邓昀姿态松弛地靠在父母身旁的椅子里。
他应该刚看过她的回复,把手机扣在餐桌上。
然后垂着眼睑,勾起唇角。
散场又是夜里。
有点像时光倒流,场景和几年前的冬季相似。
长辈们喝多了酒,走路摇摇晃晃。
刚搬过家,心情好,难得没有较劲抬杠,带着醉意也在聊搬家的事。
许沐子爸爸扶着车门说:“我们再收拾收拾,下周就要住过来了。”
邓昀爸妈互相搀扶着:“我们也差不多。”
许沐子妈妈带着些目的性,转向邓昀:“邓昀现在自己住呢吧?阿姨记得你喜欢独处,但周末得空,还是要多回家陪陪你爸妈的......”
许沐子站在爸妈身后,正在查代驾距离。
听见这个问题,抬起头。
不用过多思考,就知道她妈妈是希望她能和邓昀多碰面。
搬家这事......
许沐子也是在前几天下班回家,才听说爸妈已经把合同签好了,连搬家公司也约好了。
事发突然,他们还真没仔细聊过以后邓昀住哪的问题。
她也想听听他怎么答。
闷热的夏夜,蝉鸣聒噪。
邓昀的视线穿过两辆车和长辈们的身影,落在许沐子脸上。
回答她妈妈的问题,却在看着她。
他说:“我现在不太喜欢独处,下周就搬回来和我爸妈住。”
-
真正搬回小别墅后,许沐子还是有些感慨的。
经历过从饭来张口、只知道弹琴,到需要自力更生的成长。
总觉得以前住在这边的日子恍如隔世。
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时不时想起,从这边匆忙搬走、找二手交易市场变卖家产的那些惨兮兮的日子。
许沐子在心绪复杂的时候拿起手机,给邓昀发了信息,问他要加班到几点。
等回复的时间里,她就坐在和过去格局相同、装修风格迥异的卧室,翻看相册。
搬家折腾出许多过去的照片。
有她比赛得奖的留念,有各阶段毕业照,也有爷爷奶奶没过世时的全家福......
许沐子妈妈敲门进来,问她怎么还不睡。
许沐子手里捏着几张照片,刚好是以前住在小别墅琴房里拍的。
许沐子妈妈也跟着看几眼,一声叹气。
其实她想和妈妈聊聊这些年的事,或者搬家后的感慨。
但妈妈深夜里聊起的话题,却无关近几年的波折动荡,而是邓昀。
“沐子,最近我们和你邓叔叔一家人吃饭的次数也挺多的,见过好几面了,你和妈妈说说,对邓昀哥哥的印象到底怎么样?”
每个相亲对象出现后,许沐子都会被爸妈或者亲戚问到这种问题。
真不知道他们急什么。
还好这次是邓昀,她没有任何抵触情绪。
“就......还行吧。”
许沐子妈妈继续问:“比之前那个拉小提琴的男生印象好些?”
“嗯。”
手机连续响了两下提示音,许沐子猜到是谁,有点开心。
心里想着“说曹操曹操到”,然后做了八百个假动作,放下照片,拿起手机。
许沐子妈妈还在说对邓昀的改观:
邓昀这个男孩子,以前总觉得性格奇怪,根本不讨喜,像个学傻了的书呆子。
总觉得就算成绩好,也上不了什么台面。
现在一看,人家还真是不错,举止落落大方、待人接物方面也稳重妥帖,比他爸妈可强多了。
“你邓叔叔和武阿姨,就是太爱吹牛,不像我和你爸爸这么谦逊......”
许沐子真实地咧了下嘴,又马上收敛。
好在她妈妈也不需要配合,自说自话地夸起自己来。
许沐子分了一部分注意力,悄悄看邓昀的信息:
“加班到十二点左右。”
“刚刚想到一件刺激的事情。”
过去他们聊到“刺激的事情”,总是离经叛道的叛逆,或者亲密接触。
很难不联想到一些暧昧举动。
许沐子“啪”地把手机扣在相薄上,抓两张照片在脸侧扇风。
她没回复。
表面上和妈妈聊得投入,其实抓心挠肝,很想知道刺激的事情是什么。
许沐子妈妈晚餐和几位叔叔阿姨喝过酒,带着一些醉意,套几句许沐子对邓昀的态度,得知许沐子不反感和邓昀接触,心满意足地回房间睡觉去了。
她听着门外脚步声渐行渐远,拿起手机给他打电话。
他接起来,声音懒懒的:“还没睡?”
他那边环境很静,只有敲击键盘的声音。
许沐子听着噼里啪啦的键盘声,问:“嗯,你在忙么。”
“还行,不耽误聊天。”
“那信息上说的,刺激的事情......”
邓昀声音带笑,说是朋友在商量一起去山里玩漂流,水流湍急,挺刺激的,问她想不想去。
这个人真的好坏。
许沐子顿时感觉自己被诓了,举着手机不吭声。
“你想哪去了?”
“哪也没想!”
邓昀在电话里笑,边笑边哄。
他不是特别会花言巧语的那类人,许沐子会觉得他细致入微,是因为他格外上心,且就对她一个人上心。
但他本质上还是个行动派。
做的多,说的少。
卧室门关着,许沐子手机通话开了扬声器。
听他逗她:“或者,不去漂流,你想做其他刺激的事情也行。”
“我没想,你别乱说。”
邓昀还是笑腔:“那我想,行么?”
许沐子屏了下呼吸,无意识地翻动着相册,还是没吭声。
而且,也没再听见邓昀敲键盘。
正纳闷他在干什么,他那边已经行动完了。
他告诉她,订了她喜欢的餐厅,明天是周末,带她去吃饭,顺便可以去趟商场卖黄金的那层,把上次路过她看过的那个黄金凤钗买下来。
许沐子都懵了。
她拿起手机,看日历:“......明天什么日子,要这么隆重?”
“讨你欢心的普通日子。”
“那也不能买凤钗啊,我只是看看,那个是结婚时候买的吧。”
“不懂,结婚时候买,不也是买给你?”
许沐子也不懂婚礼筹备的事情,说不过邓昀,反而笑出声:“反正你别买,太贵了......”
“晚了。”
邓昀说,已经在网上下单了,刚问了客服,是顺丰邮寄,大概明天就能收到。
“很浪费钱啊,又没人真的戴着出门。”
“留家里当镇纸?”
许沐子已经答应了去漂流,还问邓昀:“你是不是怕我呲水枪太厉害,提前贿赂我?”
他那边又在笑:“是啊。”
“打你。”
“什么时候?”
她还没反应过来,他紧接着就是一句:“明天见面吧。”
“是要见面,不是说定了餐厅请我吃午饭么?”
“给你个早点动手的机会,早饭也请了,愿不愿意明早就见面?”
许沐子忍不住笑:“那我要吃你们高中门口的生煎包。”
这是一桩往事,生煎包是邓昀朋友欠下的。
邓昀显然也记得:“改天让他请,明天带你吃别的。”
这通电话打了半小时。
挂断电话,许沐子躺在床上。
前几年他们都吃过苦,有过郁郁不得志的时候。
现在苦尽甘来。
总能把遗憾一点点填满......
许沐子心里不安宁,睡得也不踏实。
夜里一点钟的时候,她从梦中惊醒,按亮卧室的灯,坐在床上发呆。
梦里出现过什么场景,许沐子在睁眼那一刻就不记得了。
不外乎就是家里破产那段时间的提心吊胆。
很多险情,正在经历的时候是没时间多想的。
险情过后,再回忆,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有胆量重来一遍了。
她拉开窗帘,看到外面夜景。
夜色像她过去练完琴的每一个晚上,又熟悉,又陌生。
路灯还是过去的造型,复古样式,像百年前的欧洲款式。
灯光昏黄,隐隐照亮斜对面邓昀家的别墅。
窗外是崭新的世界。
许沐子长长出了一口气,那些艰难险阻到底还是熬过去了。
静谧的夜晚,连蝉鸣也歇下了。
夜空沉沉地压着很多云彩,不见月亮,也不见星星。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吓得她一抖,转身往床边跑。
她跪在床上摸到手机,发现是邓昀的来电。
“你怎么这么晚打电话?”
“看见你卧室灯亮了。”
电光石火,许沐子飞快转身,去看窗外的那栋别墅,惊喜地问:“你没回自己那边?”
邓昀没回答。
像几年前的寒假,他那边有夜风的声音,也有衣服布料的摩擦声。
熟悉的、重物落在地上的声音,然后他说:“回家路上忽然很想你,就过来了。”
邓昀的身影很快出现在窗边,叩了叩玻璃,在许沐子拉开玻璃窗时,眼里噙着一抹笑,拥着她的腰进屋。
“失眠了?”
“没有,刚才醒了一下。”
他们有同样的经历,所以他很容易读懂她闷在心里的惆怅。
他知道住回别墅区,会有很多场景很像过去,包括他翻墙过来找她,但叫她不要多想,也不要回头看。
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前面还有更好的。
“你怎么知道我想在什么?”
“都在你脸上写着呢。”
她把下颌搁在他肩上:“我脸上写什么了?”
“希望我留下。”
“我才没有......”
“那就是我想留下。”
许沐子心里那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感,就在邓昀温柔的安抚和玩笑里渐渐消散。
他借她房间里的浴室洗澡,出来时只穿着黑色长裤。
肩后有几颗没擦掉的水珠,手臂肌肉线条流畅。
空调风吹着,室内微凉。
许沐子卷着被子往双人床的里侧挪。
邓昀路过门边,把“咔哒”门反锁,顺手拎起一本相薄。
上床,把许沐子揽进怀里,和她一起看。
床头灯光线柔和,落在封印往事的相纸上。
照片里笑着的人很多,她就枕着他,给他讲她身边的人:
哪一个是她爱操心的堂姐;
哪一个是她妈妈口中比他还高很多的叔父;
哪一个是她的第一任钢琴老师;
哪一个是高中班里总考第一的学霸......
照片翻到雅思班合影。
邓昀说,甭介绍了,这人他知道,你暗恋过的男同学。
许沐子笑邓昀吃陈年老醋。
邓昀就把手机翻到夏夏的聊天记录,说邢彭杰还打听呢,问他们什么时候再回客栈。
他说:“新醋。”
她纳闷地问,和她有什么关系,万一人家邢彭杰只是想和他打狼人杀呢。
“和我狼人杀都没赢过,他图什么?”
他们边说边闹,碰歪了床头灯。
灯光朝着向房间另一侧照过去,昏暗的床榻之间,肢体接触太多,很快变了性质。
许沐子躲不过邓昀呵在颈侧的痒痒,拼命往他怀里钻,拥住了他的脖颈。
他们在朦胧光线里对视。
他的手肘撑在她脸侧,不知道是谁主动的,很快吻在一起。
许沐子身上的睡衣是短裤和吊带背心。
背心皱巴巴地压在被子里,短裤抽绳的蝴蝶结很轻易便被拉开......
耳边都是彼此的呼吸声,她透过他的肩膀看见房间一角。
有夜蛾寻着灯光撞击玻璃,流浪猫也在拉帮结伙地互相叫着,夜色生机勃勃。
十指交扣在枕头上,吻到掌心发烫,头脑都不清明,邓昀却寻回一点理智。
他说没带东西过来。
许沐子有些茫然地抬头看他,他眉心蹙着,明显已经在克制了。
她带着点失望的小情绪,以为所有亲密的动作都要就此打住。
他却在她唇上轻轻落下一吻:“但可以帮你。”
邓昀把许沐子闷在心里的、回忆的酸胀感,转移到身上。
她越是死咬着唇皱眉,他手上动作越快。
在她挨过最为蹙眉难耐的时刻后,他擦掉她额角微汗的潮湿,在她耳边说:“晚安。”
这个没有月亮的夜晚,他们两个的手机静音,叠放在床头。
许沐子将会在睡醒的周末收到很多消息:
“来财”“源源”“滚滚”最近的照片和视频;
去漂流的邀约;
客栈老板多年前写的“情书”......
她还会收到一支做工精细的金凤钗。
听他在“早安”后问她:“想不想去我工作的地方看看?”
苦痛都过去了。
他们会十指紧扣走向灿烂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