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结束了——他得相信一切都结束了。
这里是哪儿?提纳里不知道,他的面前只剩下了一些正在参与【灾后心理救助】的忙碌人群……他们面色青灰,如同昔日城邦的遗址。
一切彰显着末日的余韵。
黑灰色的土地,清澈如洗的天空,走在这些人之间,提纳里的手痒痒,或许他现在能够做些什么……
他参与艾洛蒂亚帝国·特大虫潮灾害后心理干预与救助。
废墟的墙壁上是临时贴的小广告,虽然将之称之为广告有些失礼,毕竟这玩意儿看起来相当没有诱惑力:
艾洛蒂亚城邦心理援助中心诚聘临时帮工,要求心理素质过硬;没有高薪,但有爱心。
出于爱心,提纳里把这玩意狠狠地埋了起来。
他坐在第十四世皇帝的身边,帮他编纂……叙事本身只是种花哨的感官把戏,瞎编是多么简单的事情。
当第十四世皇帝抬头看向天空,大片的虫潮正在消退,他让提纳里感觉记载——嗯,他为那一天象编纂了十二个版本的预示,而后世时髦的铂弗安拉新人以此为自己测试性格与命运,掩盖他们对不可预知的未来的不安。
他不费吹灰之力便成为了后世眼中的占星大师……
但,这也只是后世的事情了。
现在的他们……光是或者就足以造成心理创伤了。
提纳里摇了摇头,结束了这里的‘帮助’后,他再次启程。
枯木遍地,残垣断壁,费石断木。
虫潮褪去,提纳里重返大拉铂尔星,他发现这里枯枝遍地,处处是被啃食过的痕迹。
寻着记忆里的方向,他来到了一个木屋前。
这事一个对于他万分熟悉的木屋——他上次见到它应当是在很久、很久以前。白雪已然落满这里的窗,树枝掉落幻觉松子味的碎屑。
带着手套的手放在已经打开了的木门框上,他透过从各个破洞的墙上引出的光线看屋内的情况。
八十七件小衣服,七千多双小鞋子……实在眼熟的东西,提纳里不由自主地联想到记忆里的那些恶心画面,忍不住扶着自己的额头蹲下身。
好不容易缓过神,他重新站起来,目光扫过那遍地的小鞋子,一个搞笑的想法突然进了提纳里的脑海:这些鞋子有味道吗?
尽管这个想法只是匆匆地在自己的脑子里闪过,但他还是下意识地嗅了嗅:
嗯……没有味道,也对,它们从来没有被穿过,怎么会有味道残留,而且这房门大开,寒风凛凛的,就算有也早就吹散了。
不过。
这里确实有一个特别的味道。
不是用嗅觉能够闻出来的,而是令人感受出来的——爱的味道,来自大拉铂尔星的最后一位独居者:梅尔希耶兹。
房内的炉火中堆满了灰烬,它们仿佛诉说着梅尔希耶兹的曾经:她还在等孩子如同往常那样回家,直到屋内的食物被耗尽,屋外的一切变作狼藉……然后她摇摇晃晃,打开了门,纵身一跃,投身于遮天的黑暗之中。
指尖沾染着脏污的灰,里面或许还残留着虫子断裂的坏肢。但提纳里没有去联想,他只是看着这一炉的灰烬,回想着这段时间里经历的那些故事。
如果自己真的降临于这场灾祸中,他能好好活下来吗?
提纳里不知道答案。
嗯……当然,赛诺也不知道。
很多时候,他们都不会假设这种不可能再现的事情,除非这真的触及到了他们的内心。
走在漫长的已经被蝗虫门啃食殆尽的一个星球上,这里的虫子满山满野,一眼望过去,这密密麻麻的程度只让人感觉自己的眼睛要瞎了。
赛诺身边环绕着一个能量罩,些许星星点点的光环绕着自己,围成了一个圆,让那些围向他的虫子始终隔着自己半米远的距离。
真是十足的安全感。
但这也只是一点小小的安慰剂了。
赛诺知道,【贪饕】很快就会到来。
而这个能量罩再怎么能防虫子,也防不了一个强力的星神。
但还没等他想太多,却是突然地感受到了周围的气温骤然降低——赛诺感到自己被一种古老的威严震慑,手脚突然被不可视的、如游丝般的细线吊起,仿佛有人在将他当做木偶操弄。
经过多次觐见星神,赛诺已经意识到什么,但正因如此,他对这种手脚失去自己控制的感觉感到了恐慌,他抬头望去。
祂的指节轻轻触动,拨动宇宙秩序千丝万缕。让赛诺内心汹涌不安的恐慌骤然止息…赛诺并不确定,祂对自己的安抚究竟是出自爱护,还是出于剧烈的、无可遏止的【秩序】?
赛诺看向祂——祂也同样看向他。
距离靠近了。
赛诺听到了。他听到了。
祂的身下又帝国轰鸣,祂的信众轰然发出和声;祂似浮空却身形厚重,其面容有圣歌般的光辉;祂发出的每个字都像有纵向排列的音节,带有或黯淡或富丽的色调。
【亦又是何人制梦牵引,感染嬗变之意志?吾将控制秩序之一切,将搅局者清除出局。】
(# 1- -· b 6 | b 6 · - - | - - - - || JJ Eme-t-J. I.Vadnbg。1935-1942
【扰乱世间不得存留,贪婪者无应苟活;狡诈多变之混沌,是之为宇宙秽尘废埃也。】
(# 1 - -· b 6 | b 6 · - - | - - - - ||JJ "Secreiat Ineional es mpers"。1894-193
祂绝对、公正、漂亮,多重音节有如军队般威严,其中藏匿着不容忽视的法则。
那些多出来的声音,那些音节,共同组成祂的声音。那些名号…是于祂的控制下,依照确定的时代,顺序兴起又湮灭的帝国、城邦、文明……
那些,是赛诺从未见过的存在。
这就是【秩序】的星神,太一。
在祂还没有陨落的时代,祂的光辉如同珠石一般圣洁
……
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的时间。
已经不知道走过了多远的路。
已经不知道去往了多少的世界。
当卡维再次路过【筑城者】的城墙脚下,他发现,这里有一尊厚重的城前雕塑。
但是这个雕塑又有些特别:因为他会呼吸。
他的身躯苍老、庞大无比。他像一堵墙,胡须随着时空的流逝变得很长很长。
一些路过城墙脚下的旅行者们,曾经像点燃火焰来给他清理胡须,但都被他拒绝。
最后的最后,他看到了卡维。
他认出了卡维。
是的,他就是那个曾经的大脚兽,那个筑城者,那个大脚筑城者。
卡维也认出了他,他新奇又震撼地走过去,在这个巨大的雕塑,这位熟悉的朋友身边转来转去,活像他们最初见到的那天一样。
“你居然变成这样了吗?哇,真是太酷了。”
就像个超级大机器人。但不是机器,而是真实的人。简直不要太酷!
“可这样不就动不了了吧,太可惜了,你没有去看过别的世界。”卡维又感到遗憾。
“如果余生也一直这样的话,也太过可怜了。”要是我能帮点什么就好了。
筑城者没有回应卡维的这些话,他的眼神闪烁出一些微小的震栗,可作为一尊古老的墙前雕塑…他已经老得不能再挪动他的大脚了。
“异乡人…我已经在等你。【开拓】,我知道你。”他嗫嚅着——这位筑城者意志在等待那艘贡多拉回来,等待他的妻子回来,“三次…我遇见你。【开拓】能够跨越欢愉,不断旅行。如果能遇见,可以帮我跟她说…别走…?”
卡维的指尖一颤,距离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已经跨越了近千年,距离他们的上一次见面也已经快五百年了。
他就这样在这漫长的时间里,一直等待着他的妻子回来吗?
多么感人的情感。
是爱情?还是已经衍生成了更为沉重的亲情?没有人知道,或许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
但这种浓郁的感情是多么让人动容啊。
“我可以试试。”卡维说。
说完他就想要收回。
卡维抿唇,他总擅长许下自己都不知能否履行的承诺。
这位筑城者的声音已然无比艰涩,再多的问候语对他来说估计更是艰难。再与之聊了几句话,听着对方吃力的回应后,卡维意识到,他们不能再这样聊下去了。
“再见了,朋友。”卡维挥手告别,他继续前往银河深处,带着那个筑城者的爱去那悠悠远方。
他不知道最后他能否见到这位筑城者的妻子,更不知道如果见到后对方是否还健在,也不知道等他告诉了那位妻子那些留言,她会不会回头。
经历了贡多拉的那一行,卡维知道,坐在那条船上前进的人并不是图谋金钱的,相反,他们都是为了帮助星神的信念一直坚持着前进的。
贫穷无法使人们分开;不同的理想却会。
那位筑城者与他的妻子是那样的恩爱,情感中包含的温度几乎能把人灼伤,在他曾经的口中,他们曾经一起经历了无数个苦难的日子也不曾抱怨。
卡维相信她也不是因为贫穷才离开,而是理想的不同。
而如果他们的理想真的不同,他们又能怎么调和?
卡维不知道。
那位大脚筑城者留在原地。
他一直瞧着卡维离去的背影,直到那抹身影终于消失地没有任何残余的痕迹。
他自然地发出了一道长长的气音,嘟嘟囔囔地说了一句话……他的语言是一种古老的哭腔:没有人比他更知道,在一片片阙阙磷火的纷飞中,等待比永生更加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