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神宫秋明所料,诸伏景光来找他了。
神宫秋明在离家一个街区远的地方等着诸伏景光经过,比起等待对方上门,他更愿意将谈话节奏把握在自己手里,占据主动地位。
他等到了人,想直接把人带回去。
一开始诸伏景光还对此表示犹豫,他并不想把一些额外的麻烦吸引到神宫秋明家里,但是神宫秋明毫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这里离我那儿不到四百米,现在谈起避嫌已经晚了,贝斯手先生。”
诸伏景光拉低帽沿,神宫秋明口吻中的生疏让他莫名感到怪异,他低头看着这个男人脚上穿的意大利手工制作的皮鞋,脑袋里还在想着其他事情。
“那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诸伏景光问神宫秋明,他本不是想问这个问题,可他忍不住。
他现在既不是在公园里也不是在便利店附近,那么,神宫秋明是如何知道自己一定会经过这里,然后早早在这里等待呢?
“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神宫秋明给诸伏景光的形象感觉完全变了,他从一个亲切友善的路人变成了一板一眼且毫不客气的陌生人。
诸伏景光沉默了一会儿,接着摇摇头,说:“没什么。”
“我就是知道而已,这边走。”
神宫秋明走在前面,示意诸伏景光跟上,短短几百米的距离,对方带他至少绕了六次路才到达目的地。
一走进玄关,神宫秋明就打开了信号干扰器,他伸手将落后半个脚步的诸伏景光拉进门,关门,道歉,一气呵成。
“有人在跟踪,附近可能有窃听……总之,抱歉。”
神宫秋明松开手,给诸伏景光拿出了拖鞋,请他走进客厅在沙发上休息一会儿,自己则去倒了两杯水。
诸伏景光不像神宫秋明那么放松,他依旧背着那个贝斯包,即使坐在沙发上也一样抓着背带。
他看着神宫秋明端着水走来,没有接过来,对方就自然而然地将他的那杯水放在面前的茶几上了。
“关于联络员——”
“关于你那天——”
两人同时开口,要说的内容却截然不同。
神宫秋明没有喝水,他本来也不想喝水,他想喝点醒酒的东西。明明只是昨晚的一杯酒,他晨起时的头痛却厉害得不像话。
诸伏景光自知现在不是谈论神宫秋明的时候,他们应该把重点放在他的卧底身份可能暴露的事情上。他也搞不清楚自己最近是怎么了,可能和越来越多的任务有关,总之,他精神疲劳有一阵子了。
神宫秋明看出来诸伏景光的疲惫,但他不急于现在说,反正他预计的那件事发生以后,诸伏景光想要多长时间的休息就有多长时间的休息,说不定还有专门的心理咨询,而公安提供的,绝对比他这个当年挂着心理咨询实际上是做侦探行业的要专业有效得多。
这么想着,他上半身顺势向后靠在沙发上,姿态慵懒,说:“关于你的联络员,他不一定出自你那个组织,但他的情妇可不一定。”
“你说福田警官?他还有妻子,他最小的女儿才三岁,他……”
诸伏景光说不下去了,如果说在国外伪装身份和回到国内加入组织的这段时间里,他唯一能称得上是学习的地方,就是知道人的千面有多么离谱和可怕。
“你见过他了,对吗?”
诸伏景光深吸一口气,他回想起自己昨天去乌比斯新酿打工,但实际上是和联络员碰面,他们之间的交流并不顺利。
福田正男,他的联络员,是公安里少有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人之一。
在上次会面之前,他已经传递过组织内部最近在审查,他最近一段时间需要低调的讯息,可福田正男依旧选择约他在酒吧包厢见面,
面见之时,福田正男先询问了他关于组织的其他资料。
“我最近在收集情报,等这次任务做完,或许我可以得到另一名代号成员的信息。”
福田正男露出了明显的失望,他可是听说那个处处踩他一头的公安升职的消息,他怀疑对方也是某个卧底的联络员,那个卧底一传消息给他,那家伙就能凭借那些情报立功,这不是肯定的事吗?
因为他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才申请了联络员的职务。
与外界想象的便衣警察是线人的电视剧情节不同,能当卧底、尤其是诸伏景光这种已经混到一定地位的卧底的联络员,是可以帮他在公安更进一步的。
但是当事情没有完全按照他的预期来发展时,福田正男并不准备接受诸伏景光的说法。
“要知道,诸伏警官,你是为了什么才选择这条路的,可不要与自己的初心相悖啊。”
诸伏景光的脸色几乎是瞬间阴沉下来,在犯罪组织待久了,杀的人多了,他也是不可避免地染上了凶恶的气质,且非常唬人。
起码福田正男是这么认为的,他不再说和组织有关的事,随口关心了诸伏景光几句,以自己还有会要开为由,匆匆告别离开。
而现在,神宫秋明提起那个联络员的事。
诸伏景光从松田阵平那里了解到,神宫秋明是在看到一个见到他就落荒而逃的中年男人后确定了什么,让他联系自己。
所以,神宫秋明可能见过那个联络员的时候,也就是那一会儿的功夫了。
诸伏景光看向神宫秋明,对方点头承认。
神宫秋明只见过那个联络员一面,这是事实,他不觉得这有什么好隐瞒的,就像他也不会隐瞒他不爽的人的私生活问题一样。
“那你如何确认他就是我的联络员?”
神宫秋明摇头,说:“一开始我并不能立刻判断出来,但是这时候我想到了你。”
“我?”
诸伏景光空着的那只手抓了一下膝盖,他有些紧张了。
“是的,你。”
神宫秋明说起了他昨天刚进入酒吧时看向诸伏景光的原因。
“酒吧老板我认识,案件一发生他就给我打了电话,确切地说,在警察给我打电话之前。”只是他当时睡着了或者说晕过去了,所以没能接到,他也是后来挂断目暮十三的电话时才发现自己还有一条未接来电。
所以他才会接受和那个老板一起探讨案件,出于一点点愧疚。
“当时我没能接通电话,后来我回拨时,对方和我聊起了案件,我顺势问了一些常规的问题,比如说‘有没有谁行迹可疑’这样的问题。”
神宫秋明双手手指交叉,他弓起上身靠前好方便他看到诸伏景光的表情,他盯着诸伏景光的眼睛,那里面写满了恍然大悟。
“没错,可爱的老板告诉了我关于你的事,你昨天不应该上班的,他没给你安排昨天的班。”
“同样的他也没有请顾客花钱包下包厢后把你叫过去……”
“这也太明显了,三岁的孩子都知道有问题,而作为重要的联络员、作为一名肩负着保护你的身份不被泄露的任务以此来保护你性命的公安联络员,他是否有失职行为呢?”
“答案是:Yes 。”
诸伏景光感到口干舌燥了,他适时喝下神宫秋明为他准备的水,后知后觉,他才发现自己的处境究竟有多么糟糕,但凡酒吧里有组织的眼线……
他到底是怎么了?
神宫秋明从诸伏景光的肢体语言上读出了这些信息,他大概、可能、也许知道诸伏景光身上发生了什么变化,但现在还不是说出来的时候,至少也要等他将自己的这部分推理说完。
“你的联络员在催促你提交有关你所在组织的消息,他可以得到奖金或者更好的——升职——作为奖励。”
“他缺钱了?不是,这和一个以掌控女人喜欢顺从的男人有关。”
“他打开车窗时,一股浓郁的古龙香水味道从里面飘出来,我能看见他的副驾驶座上放着粉色丝带装饰的礼物盒……那不是给他的妻子的,她的妻子为他挑选了蓝色领带,那才是她的喜好。”
“这些都很牵强。”诸伏景光说,他知道神宫秋明还有些没能明说的,或许和直觉有关?不过可能也是考虑到诸伏景光不会相信的原因,神宫秋明在尽量用他能理解的分析告知他自己的判断。
“也许这些确实解释了情妇的事情,可情妇本人呢?你如何得知她与……与我所在的组织有关?”
神宫秋明站起来,走到窗户边上,他需要呼吸一些新鲜空气。
缓了一会儿,他继续自己的说明和分析,不过与其说是推理,这更像是直接得出了结论。
“一个美丽的女人,承认她爱着一个中年秃顶的男人,这个男人甚至对她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和生活处境——倘若这不是故意接近,那我找不出比这更有说服力的事情了。”
诸伏景光也想说点什么反驳一下,话到嘴边又消失了,神宫秋明的理由确实很可信。
可是……
“可是,如果福田警官知情呢?”假如这只是成人之间各取所需的的游戏呢?
“那位警官唯一知情的事就是女人让他以为的自己被深深爱着的事情。”
神宫秋明走到诸伏景光身后,手搭沙发上,低头在他耳边说:
“现在,你告诉我,卧底先生,你有没有遇到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