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大部分港书成员的震惊, 神宫寺千夜对第三届文学杯杀出一匹黑马的结果没有太多波澜,一是他本就是冷静自持的性格,二是他对此不意外。
正如他常说的, 文学面前众生平等。
若是对最终人选表现出强烈的主观情绪,就说明他早已认定哪些人有资格和哪些人没资格。
这是他不认同的态度。
第一名是谁都合理,不是谁也都合理。
就像文学, 人人都能创作,也人人都有可能写出佳作, 即便没有尊贵的身份或高水平的文化, 也能诞生出类似《一千零一夜》的民间故事。
像芥川龙之介这种指点几句就愿意学习识字,还不屈不饶地追到港口Bookshop的文学巨犟,一看就是读书写作的好苗子。
神宫寺千夜对此人的作文印象很深,他是高分中少数选题生日祝福的考生。
相比需要具体规划的生日企划, 生日祝福很容易发挥成没有实际内容的空洞文章, 考生们换着花样的祝福用尽毕生的词汇量, 累加成毫无意义的水字数。
但芥川龙之介不一样, 他没有字字都在写祝福, 却又字字在写祝福。
随便截取几段——
「在下见过无数人在图书角阅读的姿态, 对待神宫寺老师的作品的态度几乎能展现一个人的本质,乃至未来的人生轨道。
暴躁扔书者成不了大气候,愁眉苦脸者缺乏韧劲,困惑不解者心中无文学,屡次回看者不够专注。
其中最为特殊的莫过于太宰先生。
由于身份的悬殊,图书角是我们放下差距最有可能相遇的地点,在下忙完手中的工作就在图书角蹲守, 大半年一共见过三次。
第一次见面他在看书, 第二次见面他在看书, 第三次见面他在看书。
无论看的是哪一本,他总是漫不经心地翻过书页,动作轻柔得好似吹拂绿芽的春风,低垂的目光不喜不悲地扫过一行又一行文字,偶尔露出难以读懂的晦涩神情。
没有一个人与他相似。
初遇时,太宰先生坐在角落的地板上,那是阳光无法照亮的地带,阴影如荆棘般将他困在原处,但仅需一个抬眸,他拥有挣脱禁锢的力量。
比如,仅凭对《深夜食堂》的简单分析,他就征服了看完这篇小说后懵懂无知的在下。
即便过去了那么久,他所言的一词一句仍记忆犹新。
“反常识、反伦理、反人类,靠着微弱的联系……”
“传达跨越种族与生命的爱恋……”
他的语速很缓慢,像是一点点消化刚看完的小说,但对自己的解读非常自信,坚定的口吻听不出一丝犹豫,也没有为了敷衍陌生人而胡编乱造的心虚。
仿佛这就是他的统治区,他生而属于图书角。
……
……」
这是他们的初遇。
青涩却又率直,命运般的巧合指引他们见面,不禁令神宫寺千夜动容。
正如芥川龙之介所说,太宰治生而属于图书角,而他俩注定在港口Bookshop相遇。
他的港书便是为此存在。
「……
……
在下很好奇太宰先生的想法,曾斗胆询问过对这些作品的看法。
他没有回答,反问道:“芥川……是吧?你喜欢BOSS的作品吗?”
在下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身为港书的一员,这必然是最基础的要求。
当然,最惊喜的是他居然记得在下,一个身份再普通不过的底层成员。
太宰先生又露出在下读不懂的表情,像是初次认识似的,将在下重新审视了一遍。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道:“谈不上喜欢,看BOSS的小说是打发时间,看其他作品也是打发时间,那不如看点比较稀奇的。多看看,适应了,便能打消那股从胃部涌现的呕吐感。”
在下恍然大悟。
原来太宰先生有胃病,全靠神宫寺老师的作品医治。
只言片语就能用大白话描述出那么浪漫的关系,不愧是公认的小神宫寺千夜,被文学青睐的男人。
尽管是不值一提的小小愿望,但在下祝福太宰先生的胃病早日痊愈,也祝愿他享受一个非凡的十七岁生日。
……
……」
以上只是其中一个温情段落。
芥川龙之介按照时间线写了与太宰治相识的回忆录,并通过各种事件和细节分析自己心目中的太宰治,从初遇开始步步深入,穿插各种小祝福,最后用总结性的祝福升华文章立意。
连祝福都跳出大众必备的健康、工作和人生三件套,他居然祝福太宰治永远被文学所爱。
既做到了充实不空洞,又蕴含深刻的情感。
如果放在同人圈,绝对是一篇高赞的单推人角色分析。
尽管太宰治给的参考分数不高,理由是他不认识文中描述的这个人,但神宫寺千夜认为他只是害羞了,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不够坦率,总是羞于面对直击心灵的夸赞。
这一看就是太宰治呀,怎么可能不认识?
神宫寺千夜果断给了高分。
原因无他,文章太真挚了。
文风克制内敛,直白的吹捧很少,或者说几乎没有,但字里行间流露出作者对笔下之人溢出来的倾慕与敬佩,浓郁得像是即将下锅的咖喱块。
考虑到芥川龙之介出身于贫民窟,受教育程度几乎为零,更能说明他是文学天才了。
说完第一名,其他几名也不差。
这届文学杯九十分以上的考生人数再创新高。
第一名,芥川龙之介,98分
第二名,太宰治,97分
第三名,五条悟,96分
第四名,织田作之助,94分
第五名,夏油杰,92分
第六名,伏黑惠,90分
第七名,森鸥外,90分
多了足足两人。
五条悟凭借别出心裁的死亡教育和细致入微的葬礼安排,赢得太宰治和神宫寺千夜的一致喜爱,证明创意够新颖就能拿高分。
伏黑惠从最年轻的港书干部跻身为最年轻的编辑部成员,不要问他发生了什么,他不想承认自己在这方面的天赋。
倒是森鸥外,分数一届比一届低,再这样下去,他早晚要掉出编辑部的行列。
新一届编辑部成员在广播的召集下来到首领办公室。
“——从此刻起,你们将是港书文学素养的化身。”
三年了,神宫寺千夜的台词还是没变。
站在办公室等待任职书的众人,要么像原本的五个老油条一样听腻了,左右咬耳朵互相吐槽,要么是心情低迷的伏黑惠,他正在认真地反思自己的职业规划是否出现了问题。
唯有芥川龙之介,紧张得心脏快要跳出来了。
他不仅追随太宰先生的脚步,披荆斩棘进入编辑部,还居然职务压了一头!
成为太宰先生的上司,这、这实在太梦幻了!
不,应该是失礼……他怎么可以……
就当芥川龙之介的内心世界掀起无法平息的波涛巨浪,清冽的嗓音强行将他从恍惚之间拉了出来。
“恭喜你,芥川君。”
“……!”
他呆楞地看着递至面前的任职书,僵硬地伸手接过。
视线从任职书移开,对上略矮一截的堇紫色眼眸,仅仅是安静地注视,却仿佛拥有平复情绪的神奇功效,将他的不安与惊慌全都按了下去。
仪式结束,众人相继离开办公室。
芥川龙之介犹豫片刻,最终选择留了下来。
“你还有什么疑惑吗?”
白发少年坐在皮质办公椅上,没有刻意彰显高高在上的姿态,但神明与生俱来的气质难以遮掩。
他只是随随便便地坐着,就一副等待聆听信徒烦恼的模样。
“BOSS。”
“嗯。”
芥川龙之介组织了一下语言,眉心紧皱:“编辑部部长一职,在下认为太宰先生更合适。”
“既然分数已经出了,职务交接仪式也已经完成,你便是这届最合适的人选。”神宫寺千夜吐字清晰,衬得态度更加冷然。
他稍稍放缓语气,耐心地提问:“为什么你会这样认为?”
“作文题凑巧是在下的舒适区,才能拿到高分,但这无法证明在下的全部实力,只能说明运气好。”芥川龙之介斟酌措辞,“编辑部部长不是一个看重运气的职位。”
“照这么说,太宰君的满分传奇也是因为那届是他的舒适区吗?”神宫寺千夜伶牙俐齿地反驳,“能写出如此优秀的文章绝非凑巧,足以证明你的功底,更何况这届本就是太宰君的生日专题,你能靠着舒适区拿到高分,那你便是我需要的部下。”
“但太宰先生的题目……”
“他的寿星专题也是舒适区,所以你担心的问题不存在。至于适不适合,一年结束就知晓了。文学杯竞争激烈,明年说不定你就不在这个位置了。”
“但是……”
“——好了,没有但是。”
神宫寺千夜以不容置喙的威严,强行堵住了芥川龙之介还想挣扎的发言:“你就安心地让太宰副部长辅佐你吧,芥川部长。”
搞定文学巨犟芥川龙之介,最好的办法是比他更犟。
巧了,这是神宫寺千夜的特长。
连最擅长忽悠的太宰治在犟种神明面前都投降认输,老老实实按他想的去做才是聪明人的做法。
新部长就这么被连哄带骗地轰出办公室。
紧随其后的是五大干部任命仪式,这届名单也出现了新面孔。
第八名,中原中也,86分。
第九名,广津柳浪,81分。
第十名,尾崎红叶,75分。
第十一名,家入硝子,71分。
第十二名,灰原雄,68分。
听到广播报到自己的名字,某位戴着帽子的橙发少年意气风发地走进办公室,就差把「莫欺少年穷」写脸上了。
他,中原中也,熬到苦尽甘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