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中原中也的人生中最莫名其妙的一天。
他接到命令被传唤到首领办公室, 天真地以为有BOSS必须亲自交给他的重要任务。
结果像被班主任慰问的小学生一样,他发懵地听着一段又一段不明所以的发言从白发少年的口中道出。
“中原君,我知道你也是一个好孩子, 肯定不会无缘无故欺负同龄人, 其中必定存在误解……”
“……你知道的,太宰君也是一个好孩子,虽然他偶尔会说出格的话、做出格的事, 但至今没有做过危害组织的事,反而尽了不少力,他对你的去留也很在意,让你当狗只是想走捷径……”
“……性格相冲无法避免, 但只要好好磨合,坦诚大方地道出真实想法, 隔阂自然会消除, 而扭扭捏捏地关心只会加重误会……”
“……太宰君那里我已经说过他了, 他对你的口是心非表示理解, 并希望你也可以改过自新。中原君,不要再用畸形的方式对待他人了。”
大意是不要再欺负太宰治了。
中原中也:“……”
哈?
且不提自己是不是好孩子,那条青花鱼能算好孩子?
开什么玩笑?
就算待在安逸的编辑部,他没有对其他事务置之不理,偶尔有难搞定的审问和脏活,他也会看心情地搭把手。
港书上下没人敢把太宰治当作只会修改稿子的柔弱文员。
至于他俩的关系,中原中也严重怀疑是太宰治在神宫寺千夜面前胡言乱语,才让人家产生了如此恶心的误解。
当狗是为了他好?
他扭扭捏捏地关心绷带浪费装置?
携手走向美好未来?
除了笨蛋BOSS谁会信啊!?
让那条吹枕边风(?)的青花鱼赶紧去死,就是他最诚挚的真实想法!
正以为冗长的发言终于结束了, 神宫寺千夜换了一口气, 义正言辞地说道:
“你们是「港书文豪双杰」, 你们应该携手走向更美好的未来。”
中原中也嘴角抽搐,他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一个组合名。
不要在奇奇怪怪的事上记性那么好啊!
强忍住翻江倒海的胃部,他板着脸表明态度:“BOSS,你一定是被太宰那混蛋忽悠了,我这就去教训他一顿。”
“没有,这些都是我自己的想法。”神宫寺千夜不愿见到信徒因他造成更深的误解,赶紧解释清楚,“太宰君一开始也不相信,误以为你在诅咒他,想给你的作文打零分。”
中原中也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我就知道他没安好心。”
虽然他写得有点偏题,但零分也太过分了,好歹给一点辛苦分呢?
就是故意报复他,不想让他升职拿资料。
“太宰君不是故意的,是你的创作太隐晦。”神宫寺千夜微微扬起下巴,尽显得意之情,“多亏有我在,看破了你的写作手法,并且成功说服了他,他得以看清了你羞于承认的内心。”
他弯起眼眉,难得展露出温和的笑意:“现在,轮到我来说服你了。”
“……”
中原中也从三言两语中还原出真相。
该说不说,和死对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太宰那混蛋估计知道神宫寺千夜有时候执拗得像拉不回的牛,颇有自知之明地放弃更正想法,但又不愿意一个人受苦受难,就想了一个办法把大麻烦踹给他,让他也遭受心灵被摧残的滋味。
实在太恶毒了。
但他反胃归反胃,又不能说太难听的话。
因为神宫寺千夜的眼神像是不愿自家孩子闹出不愉快的慈祥老人,极力维持这个家的和谐。
尽管他的脑子有问题,但眼底的情绪都是真的。
中原中也最不擅长拒绝真挚的请求,尤其是不为一己私欲的类型。
他深呼吸了一下,憋屈地表面答应:“我知道了。”
先把这一关给过了,其他的以后再说,不然今天他连办公室都别想出去了。
等他出了这扇门,第一件事就是把太宰治揍骨折。
“太好了。”
神宫寺千夜如释重负,他还愁不能靠嘴炮解决这件事该怎么办,没想到中原中也比想象中的还要通情达理,可见当事人也想缓和这段关系。
殊不知中原中也只想逃。
“既然一致通过,那就行动起来。”神宫寺千夜赶鸭子上架,“你们最大的矛盾点是不够了解彼此,习惯于贬低对方。”
中原中也再度深呼吸。
他成长了,听到任何离谱的发言都不会暴躁地反驳。
神宫寺千夜翻了翻桌面上的考卷,从中抽出一份:“中原君,试着透过创作触碰一个人的灵魂。给,这是太宰君的作文。”
“……一定要看吗?”
中原中也不情愿地伸手接过,仿佛多看一眼就能触碰到太宰治的灵魂,令他起了一身恶寒的鸡皮疙瘩。
神宫寺千夜微微一笑:“不仅要看,还要写观后感。”
一道晴天霹雳,试卷险些被一个手抖撕成两半。
中原中也睁大钴蓝色的眼眸,瞳孔不可置信地颤抖着,捏着试卷的手迟迟没有收回:“BOSS,你在开玩笑吗?”
“一篇而已,大文豪先生让你写,你就写嘛。”旁听许久的里苑幸灾乐祸地送上助攻,“太宰君要给每一篇作文写读后感,还要附上打分参考呢。”
“每一篇!?”
正所谓快乐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中原中也一听讨厌的青花鱼过着那么凄惨的生活,他瞬间眉开眼笑,连带着给自己添堵的麻烦精BOSS都顺眼了不少。
他美滋滋地答应读后感一事,并在神宫寺千夜的允许下,前往隔壁秘书办公室完成任务。
直到此刻,他才知道太宰治拿到的是寿星专题。
社会性死亡和想写什么就写什么,相较之下,似乎没有那么诱人了。
文名是《平凡的一天》。
内容和题目一样普通,完完整整地记录了太宰治的某一日生活。
从早上费劲睁眼到踩点抵达港书,再从积极下班到圆满回家躺下,其中涵盖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包括但不限于食堂的今日菜单不合胃口、不想工作就看窗外的两片云朵打架、买的冰棍没中再来一根。
当之无愧的流水账。
一看就是太宰治对作文敷衍了事,又不想显得太敷衍,就随便回忆了一天写上去。
乍一看满满当当很认真,实际不如小学生日记。
中原中也如实写下了自己的感受,把太宰治狠狠批了一顿,然后神清气爽地把观后感交了上去。
让他俩好好相处,没说不能指出对方的缺点吧?
“——原来如此,中原君不喜欢这类型的文。”
神宫寺千夜快速瞄了一眼成果,倒也没有退下去强行要求写好评,只是他持相反观点:
“但我觉得这篇还不错。”
中原中也在心里嘀咕,一点也不挑,写啥都觉得不错。
所以能不给给他的作文打个高分?
“很平淡,也很温馨,对于太宰君来说,这样的平凡反而是来之不易的不平凡,你认为的流水账实际是他遇到的小确幸。”神宫寺千夜将目光从读后感移到作文,嘴角忍不住上翘,“让寿星畅所欲言,他却描述了一天的生活,说明他对自己的日常充满了热爱。嗯,自杀教育果然有效。”
他瞥了一眼灵魂出窍的橙发青年:“你的读后感我会送达给太宰君,等他写完读后感,我再交给你。”
中原中也瞬间还魂:“我可以离开了吗?”
“可以。“
得到首领的允许,中原中也像是逃荒般的冲出办公室,仿佛再晚几秒就会被看不见的凶兽缠上。
望着仓皇而逃的背影,神宫寺千夜无奈地摇了摇头:“果然还是小孩子,沉不住气。”
里苑看热闹不嫌事大:“不让他留下来重写读后感吗?”
“循序渐进,慢慢来。”神宫寺千夜想了想,脑海里冒出很久以前听到的一句话,“就像森先生说的,要用锉刀打磨锉刀。”
“是钻石。”里苑面无表情地纠正道。
别管究竟是锉刀还是钻石,在几位批卷老师没日没夜的努力下,真正打磨一年的成果新鲜出炉。
第三届文学杯的成绩公布了。
港书内部早有人开设赌局,押今年的第一名是成绩稳定且有「小神宫寺千夜」之誉的太宰治,还是去年突然杀出来的黑马织田作之助。
除此之外,其他编辑部成员和五大干部也是第一名的热门人选。
哦,不是五大干部,坂口安吾早已不在此行列。
然而,当港书成员里三层外三层地堵住榜单,将目光投向位于最高处的榜首,人群爆发出热烈的讨论。
“天啊!居然不是太宰大人!”
“太宰大人还是第二名,还好还好,今年没被挤到第三名。”
“森先生每年都很顽固,但每年都不是第一名。”
“第一名是谁?我怎么没听说过他?”
“今年总体成绩都偏高欸。”
“这是又杀出一匹黑马?”
……
榜单被你一句我一句的叽叽喳喳声簇拥,令他们惊讶不已的原因是,高高地悬挂于顶部的居然是一个意料之外的名字。
不仅赌局中的热门人选中没有他,绝大部分人都没听说过他。
——第一名,芥川龙之介,98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