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元瑛受伤之后,林知行在城里买了一个丫鬟回来照顾她,去鄞州路途遥远,一路上还得需要人照顾。
小姑娘名叫鸿雁,年纪不过十四五岁,长的很是机灵可爱,人也活泼。她的父母几年前死于一场战乱,自己也辗转被卖了几次,最后流落到北境城。
孟元瑛夸赞她的名字好听,鸿雁传信,象征着游子归乡。鸿雁说,这是一个军队里的大哥哥替她取的。她出生后就没有过正式的名字,父母叫她三丫头,乡亲们则叫她李家丫头。
那后来呢。孟元瑛问。
鸿雁摇摇头,后来她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大哥哥。她遇到他的时候,才十一岁,是个在路边灰头土脸和其他人抢东西吃的小孩子。大哥哥给了她一份干粮,第二天又带她去买了一身新衣服,给了她一些碎银子。
可惜银子被一起行乞的难民抢走了,衣服也被穿到破的不能再破。大哥哥跟着队伍离开了,只给她留下了这个名字。
鸿雁。
他摸着她的头说,希望你能像鸟儿一样,早日归家。
孟元瑛也摸了摸她的头,安慰她:“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鸿雁小小的哀愁情绪立刻烟消云散,她活蹦乱跳起来,张罗着要给孟元瑛炖些补品补身子。
孟元瑛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宠溺地笑笑。这孩子,心性果然单纯。
杨境安和林知行离府的几日里,天气逐渐转凉。鸿雁去要了些炭火回来,把屋里烤的热热的。主仆二人时常坐在炭火旁发呆。
鸿雁得意的邀功:“我去取炭火时,于娘子听说是小姐要的炭,特意给咱们挑了最好的呢。”
孟元瑛顺着她哄道:“我们鸿雁最能干了。”
鸿雁神神秘秘地说:“路上我听到厨娘们在讨论,说杨将军要把小姐带回鄞州,以后就要去杨府做姨娘了。这是真的吗?”
“这……”孟元瑛哭笑不得,府里的人捕风捉影真是离谱,“别听他们胡说。”
“杨将军威风凛凛的,多好啊,咱们要是能跟他一起去杨府就好了。”
“你喜欢杨将军啊?那等他回来我求他,把你收作姨娘好不好啊?”
鸿雁笑嘻嘻:“我不要!我要跟着英姐姐。”
二人笑着打闹成一团。屋外的寒风吹动窗棂,发出呼啸的声音,北风席卷着一片雪花飘落,在窗台上,很快就融化成一滴水珠。
鸿雁跑去门口张望了一眼,兴奋地叫道:“英姐姐!下雪了!”
她跑回来摇晃着孟元瑛的胳膊,缠着她一起出去玩。孟元瑛拗不过她,只好陪着一起去了院子。
京城四季如春,很少有这样的大雪。只有在边境,才能感受到凛冽的寒风和鹅毛大雪。
孟元瑛坐在廊下,看鸿雁在院子里玩闹。
从前宫里的公主皇子们都不养在一处,她没有过玩伴,陪她长大的是年长的嬷嬷们。兄弟姐妹们从来不会像这样在一处玩耍,见面时都是规规矩矩地行礼。
孟元瑛还从来没有享受过这样肆意的生活,她忽然有了一种轻松的感觉。从今往后,不再被任何身份束缚,可以只做自己。
“北风其凉,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携手同行。其虚其邪?既亟只且!
北风其喈,雨雪其霏。惠而好我,携手同归。其虚其邪?既亟只且!
莫赤匪狐,莫黑匪乌。惠而好我,携手同车。其虚其邪?既亟只且。”
在纷飞的大雪里,她倚着栏杆,缓缓地念着《诗经》里的《北风》。这是一首写逃亡的诗,此时读来却格外应景。北风喈喈,若真能伴着风雪逃出,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门外脚步声阵阵,两个风尘仆仆的人裹挟着风雪进到院子里。鸿雁忙上前行礼:“杨将军,林先生。”
林知行轻声责备道:“这么冷的天,怎么能让王姑娘坐在外面?”为了不引人注目,他们依旧称孟元瑛为王英。
“我这就陪小姐回屋。”
鸿雁怯生生的,她其实有点怕林知行。林先生虽然看起来斯文有礼,却带着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气质。她心里也后怕起来,万一英姐姐着凉了可怎么好?
孟元瑛只穿了两件单衣,身形单薄,仿佛随时被风吹倒一样。
她摆摆手:“不碍事的,只是坐了一会儿。你们离开了这么久,事情处理的如何?”她大概知道两人出城是去救新任北境将军。
杨境安的喜悦溢于言表,兴奋道:“一切顺利,咱们很快就可以回鄞州了。”
鸿雁站到孟元瑛旁边,悄声自言自语:“我看厨娘们说的没错呢。”
孟元瑛瞪她一眼,示意她不许胡说。林知行却看了孟元瑛一眼,目光沉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过最终什么也没说。
回屋后,林知行换下沾满了尘土和血迹的衣服。他们刚到府里时就吩咐人去烧了热水,一会儿就可以洗漱一番。
屋门突然被叩响,林知行道:“进来。”
是杨境安。
他卸下了盔甲,换上一身常服,少了些杀伐之气,平添了几分风流俊俏。林知行想起,杨境安今年不过才二十岁。如果生在平常人家,这个年纪大抵刚刚成亲,每日读书习字,或是经商营业……
杨境安开口打断了他的遐想:“我过来是想跟你说,昨日在鸣翠山,我放乌尔泰进山谷时,其实已经想到你在包围圈里,可能会有危险。”
他闭了闭眼,艰涩道:“李平劝过我,是我执意……”
他不愿意瞒着林知行,即使林知行怪他也是自己应得的。即使有百种千种理由,可做了就是做了。所以他来找林知行,又不知道从何解释起。
林知行没想到杨境安会如此在意这件事,回程的路上他就感觉到杨境安总是坐立不安、欲言又止。
“我们早就计划好了不是吗?你没有错。到了战场上,千百人的性命系于你的手上,你唯一的任务就是赢得胜利。”林知行语气平静,完全没有因为这件事有任何不满,“杨老将军当年以身殉国,正是为了保一方平安,你我又怎么能意气用事。”
杨境安眼眶一热。自从遇见林知行以来,不管发生什么事,他们似乎总是心意相通。父亲和母亲不在后,自己只有林知行这一个亲人和朋友。
林知行拿过架子上的毛巾,为他擦去了脸上的血污。
杨境安忙道:“这是别人的血。”他知道每次打仗回来,林知行最怕他受伤。
林知行笑笑:“我知道。你快去洗个热水澡,早点休息,以后不许为这样的事情伤心。难道我在你心里就这样不识大局吗?”
当然不是,杨境安想。
他“嗯”了一声,心中好似有暖流经过:“那我回去了。”
这件事情就这样揭过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