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遮峰顶，日转山腰。
一条不见其尾的通天石阶直入云霄，其上密密麻麻攀登的人如蝼蚁。
今日正值玄天剑宗三年一次的招收弟子。
这玄天剑宗乃修真界鼎鼎有名的大宗，成立数万年有余，期间不知出了多少震天动地的尊者，宗内传承功法更是数不胜数，每次招收都引得无数稚童前来求道。
加上玄天剑宗主脉的七长老，大乘期堪比渡劫尊者的剑修老祖曾放出想收位记名弟子的话。
消息一出，弟子数目倍增，玄天剑宗附属大城里挤满了人，直直涌出数十里外，连声名显赫的剑修世家主家嫡系都送了不少天资惊人的弟子前来。
石阶前，立在无数稚童中，一个短发齐耳，看上去约莫六、七岁的小孩抬头看着这通天石阶，垂在身侧的拳头攥紧，黝黑的眼珠中迸出势在必得。
红日渐起，清哨响起，所有稚童一同冲上石阶。
飘渺云雾中。
两位身着蓝白剑袍，一高一矮的剑修并肩而立，随意看了眼下方自顾自攀爬的稚童后，又看了眼山顶登记阁。
“那位还没来呢？”高个子剑修道。
“时辰尚早，估计在房里乔装打扮。”
“乔装？”
“是啊。”矮个子说：“不知从哪儿学来的花招，换头白发又贴了假胡子，上次险些真哄得一个徒弟回去。若非那小孩机灵，多问了一句修行什么，现下我们宗又多出根傀儡道的苗。”
高个子蹙紧眉，十分不满：“傀儡道这种晦气玩意早该废掉，不知道宗主留着这东西做什么？七岁练气大圆满，九岁筑基，十二金丹，十八元婴。万年难得一遇的天资白白浪费了个干净，他有这闲工夫不如自废其道，重头再来好好琢磨琢磨别的道途，总不至于三百年过去了还是个半吊子元婴，让我们宗门在外受尽耻笑。”
“行了行了，谁让太祖师爷惯着他？少说两句吧，给他听见了准去师父那儿告我们一状，让我们吃不了兜着走。”
高个子不屑地努努嘴：“告状告状，状纸成精吗？除了告状还能做成什么事？”
*
玄天剑宗。
重山叠岭，直入云霄的山峰或陡峭或险峻或巍然，无一不景色秀美。
唯一光秃秃的尖瘦山峰突兀地立在其间，如鹤群中的那只鸡，怎么看怎么碍眼，山峰上孤零零坐落着一处陈旧的二楼小院。
院中，卧房内。
不成调的欢快歌声从内传出。
纤长细白的五指捏着一面小铜镜，镜面内映出好看到雌雄莫辨的貌美容颜。初春柳叶般的秀眉似蹙非蹙，浅瞳桃花眼潋滟清澈。
“瞧瞧这令人着迷的美貌。”停止哼歌的虞白羽矫揉造作地抚着自己姣好的脸庞，顾影自怜：“奈何自古美人命途多舛，生得这般花容月貌又怎样？没人爱我怜我，留我时常独守空房。”
长叹了一声，欣赏完了自己的美貌，虞白羽摸出假胡子从鬓角一路往下贴，没多时，原本漂亮的颌线就被遮得干干净净。
贴好假胡子，虞白羽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果然是他，贴了半脸的长胡子还这么好看！
再贴上长白假眉，带着灵气的掌心从头扫到尾，绸缎般的如墨黑发旋即变成了雪白。脸一转，这次又多了许多皱纹。
如此乔装下来，与先前的模样大不相同，十足十的高人模样。
虞白羽起身，抬手幻化出一道等人高的水镜。
他上打量、左打量、右打量，又转了个圈。
啊——
瞧瞧这细腰，这双长腿，这完美的身材！
太美了。
怎么有人脸和身材都能美成这样呢？！
哦，不对。
从自己美貌中挣脱出来的虞白羽神情严肃，颀长如竹的身子怎么看都和白发白胡不搭，没有半点仙风道骨，倒像个不太正经的小老头。
虞白羽沉思，脑子里想着师伯们平日里的装腔作势。
几息后，他打了个响指，灵气从袖袍下鼓起，垫高了些云靴，雨后春笋般身高、体型直直蹿出老大一截。
再往水镜里一看。
对对对！
感觉对了，就是这样。
虞白羽满意地捏了捏自己的胳膊，来回走了几步，又装模做样捋了捋长白胡须，刚要开口，违和感再次冲了他一脸。
清了清嗓子，刻意压低了声线。确定万无一失，虞白羽摆了好几个姿势，斗志昂扬地走出门去。
宽大袖袍一挥，虞白羽高人范十足地飞上云端，转瞬来到外门弟子招收处的招生殿。
“虞长老？”前来凑热闹的弟子们不太确定喊道。
“是啊是啊，是我。”
“虞长老这身好威风！”
“那当然。”
原本安静的招生殿因虞白羽的到来，立马沸腾了起来。
“哟，虞长老来啦！”
“来啦来啦！有没有新弟子让我看看？”
“有新弟子，新弟子真不少，可他们不拜你呀。”
“说不定这次就拜上了呢？”虞白羽信心勃勃理了理胡子。
“这次虞长老可是比往日来得晚了些时辰，我还以为虞长老不来了。”
“不晚不晚，这哪能不来？”
“虞长老，这次怎么换了个模样啊？哈，身骨跟着换了换，不过没用，虞长老的威名早传遍了！”
“哈哈哈哈哈哈！”
此话一出，这些前来凑热闹的练气期弟子们哈哈大笑起来。
“估计这次虞长老怕又是得孤零零地回去了。”
这话可是戳中了心窝子，方才还笑眯眯的虞白羽双目一眨，眼珠子微颤，旋即眼里冒出两大泡泪珠，他不可置信地捂住心口往后退了半步。
“你们……”
以前他做这个动作是弱柳扶风、娉婷秀雅，实打实的病美人，纵然无病呻吟也令人心生几分怜惜。
如今顶着个魁梧的老仙人身子，弟子们只觉得莫名恶寒。
虞白羽说哭就哭，水做的般，泪珠啪嗒啪嗒往下掉：“原来在你们眼中我竟是这般无用？！傀儡一道没落至今，眼见传承将断却始终无法收得爱徒。可怜我虽天赋出奇、实力惊人，奈何无人慧眼识珠。”
又是一阵嘈杂的笑声，弟子们瞧着虞白羽这副滑稽模样，忘了性，逗得越发起劲。
“虞长老这颗大珍珠怕是凝了泥垢，得好生擦擦。”
“可惜弟子入道只能在骨龄十岁以下，不然我们倒可以拜入虞长老门中，免得虞长老又去求外人。”
“可以啊！”虞白羽双眼噌地发亮，眼泪也顾不得擦，上去就要逮说话的弟子：“天道酬勤，堂堂修士怎能惧晚？！你们年岁尚未至百，年轻着呢！择日不如撞日，走走走，我这便带你们去拜见祖师爷！”
弟子们见虞白羽动真格，惨叫了声，忙忙作鸟兽四处逃散开。
“啧。”
虞白羽瘪嘴，捞起长白胡子擦干一脸的眼泪，凑到登记处，探头探脑去瞧名册上的名字。
“哇，才两日已经这么多的人攀上石阶？这批弟子天资不错嘛！”盯着一连串的名字，虞白羽口水都快滴了下来：“噫？刀家的怎么也来了？还有刘家，别家，蓟家……”
不看不知道，这一看，修真界四大州有名的剑修世家几乎全来了，还是名头不小的主家嫡系弟子。
管事笑着将登记册递给虞白羽：“虞长老可是忘了，年前七长老说过想收位记名弟子。”
外面的世家再厉害又如何？
宗内主脉长老要收徒，即便只是个记名弟子，也足够令外面那群人疯狂的，单今年前来测试的弟子就比往届多了十倍。
虞白羽随意翻了两下，不满地还回册子，抱怨道：“七师伯真够闲的。一大把年纪才大乘初期，不知道好好修炼，跑来和我争什么徒弟？”
管事：“……”
虞长老还是一如既往的自信呢。
瞧见虞白羽自顾自寻了个软椅，取出大氅盖着脸睡觉，管事打趣道：“虞长老不先下手为强了吗？”
闷闷的嗓音从大氅下传出来：“你不懂，这东西得看缘分，强求不来。”
“再者，轻易得到的都不会珍惜，即便他们拜入我门下也不会好好修行。”虞白羽说得头头是道：“只有即将落入悬崖的人，更能明白机会的来之不易，才能更认真地随我入道。”
“所以？”
“所以等他们落选了，我再去问问。”
管事：“。”
可是，之前你也不也在挑落选弟子吗？他们宁愿再去别的宗门试试，也不愿入傀儡道这个天坑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