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景以换了件全黑的大衣外套,里面搭着高领的毛衣,甚至用最短的时间,给自己化了个雌雄莫辨的妆。
高而偏瘦地立在她身旁时,清冷疏远的气息浑然而生。
周南珞常常怀疑,他那双手这么残,到底是把妆容化得这么好的。
当然,除此之外。
也感受到了一股很淡的怒气。
她在思考大美人一起赴约的可能性。
徐源说是送礼。
不管是真送礼,还是假送礼,多一双筷子的事,徐源也不是小气的人。
想通了这一茬,周南珞在宾利车上坐好,颇有良心地解释道:“我这个领导是我高中认识的学长。”
“你倒不用觉得拘束。”
“他人还挺好的。”
裴景以用瞳孔看了她一眼:“有多好?”
“……”
额。
她也就是客套一下。
哪想到他还真问啊。
顿了顿,周南珞谨慎地回复:“人长得好,算不算?”
“……”
-
汽车驶入城市广场的地下停车场,周南珞摁下最高层的数字,电梯门开,徐源正靠在商城扶手上,注视着楼下的人工溜冰场。
她走了过去,徐源收回视线,在看见她身后的“女人”时愣了愣。
“这位是?”
“哦,我室友。”周南珞说,“她跟着一起来,学长你看你方便让——”
“我去楼顶。”裴景以开口打断。
“啊?”
裴景以抬起手臂,指了指大块玻璃窗外的小型摩天轮,银白色的光晕将黑幕染成了美玉一般的颜色。
裴景以说:“我是来画画的。”
“……”
是这样。
她还奇怪呢,想姐姐这么孤僻的一个人,忽然就主动和陌生人吃饭了。
差点闹了个乌龙。
徐源的个子很高,超过一米九,此刻将目光落在周南珞的“女室友”身上,惊讶地发现对方竟然比自己矮不了多少。
“你好。”
徐源礼貌道,“初次见面,我叫徐源。”
哪知,漂亮又高傲的“女室友”连个眼神也不递给他。
更别说回应。
与他擦身而过时,连袖口都带着凉意。
徐源没放在心上,只多看了两眼帽檐下的长发,迟疑地开口:“你这室友挺高。”
“嗯。”周南珞说,“老天赏饭吃。”
“声音也有点男性化。”
“我觉得还好吧。”周南珞说,“办公室的郑阮,你认识吗,声音也这样。”
徐源点点头,没在这上面纠结,带着她走进日料店。
裴景以慢悠悠地上了天台。
检票口稀稀拉拉排着几个人,打着瞌睡的检票员意味阑珊,有气无力地指了指二维码:“坐摩天轮的扫码给钱就行。”
前面是一对情侣,为坐一趟还是两趟而纠结。
“就一趟吧,坐这么久干嘛?”
女生敲了敲男朋友的胳膊,娇声娇气道:“但是两趟更划算呀。”
男生:“那我都可以,我主要是怕你无聊。”
摩天轮作为方圆几公里的地标性设施,受众人群不是情侣就是闺蜜。像裴景以这种独自一人,属实罕见。
他扫了二维码。
在数字上直接填了个20。
“你买了夺少?”检票员怀疑自己看错了,声音差点劈叉。
“有什么问题吗?”声音透过口罩,又闷又冷。
“倒,倒也……不是。”检票员的瞌睡都醒了,她又看了好几遍,惹得裴景以不耐烦地开口,“我能进去了吗?”
“……能。”
奇怪的有钱人,通常是别惹的人。
检票员谨慎地推开门:“祝您坐得愉快。”
他跨入一个四人座的箱体。
情侣也随之而来,当发现他独自一人时,女孩子朝男朋友小声嘀咕道:“好可怜哦,都没人陪他。”
箱体缓慢上升,摇晃的视野中,他拿出速写本,看向周南珞所在的日料店。
-
菜陆陆续续上桌,徐源先将礼物拿了出来,温柔得像年少的大哥哥。
“在国外偶然间看到过,猜想你可能会喜欢。”
周南珞咬着生鱼片,伸出手接过。
礼盒翻开。
里面竟然是一条“胧月流河”的项链。
做工精致,价值不菲。
是她年轻时会心仪的东西,没想到他还记得。周南珞诧异地抬了抬眼,软声道:“谢谢学长。”
“不客气,”他说,“喜欢就好。”
徐源是个很健谈的人,在整个过程中,没让气氛陷入半分尴尬和冷场。
他讲了上一个公司的趣事,和在国外买到“胧月流河”的过程,隐藏了那些选择礼物的艰辛。
一直到最后。
确认她吃饱喝足,他才忽然一顿,眼角笑意谨慎:“其实我认识郑阮。”
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岔开话题,她愣了一下,而后点头:“恭喜您。”
他继续笑着,在她咽下嘴里的食物后,再声调缓慢地说:“我不仅认识,还见过她好几次。”
“……”
周南珞还挺惊讶的。
因为不知道为什么话题变成了郑阮。
他指了一下她斜后方的位置:“你看。”
“这不是巧了。”
周南珞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一个女生离他们几个座位的距离,穿着日料店的工作服,正在给卡座的客人上菜。
周南珞沉默片刻,没认出来这是谁。
好在徐源主动开口解释:“她父亲生病住院很多年了,家庭条件不太好,一周要打三份工。”
“……”
“对了,我还认识郑阮旁边的魏嫣。”
“……”
“她上周末也没有休息,在隔着公司一条街的咖啡店见过,我请她喝了一杯咖啡。”
她放下筷子。
“如果今年《占运》废刊,她们就得再去找一份工作,可能还得是两份。毕竟新的那份工作不一定能有《占运》高。”
“我听魏嫣的意思,你对于前主编的恶行是有意帮忙举报的,只是最终被unh抢了先。”徐源见她杯子空了,缓慢滴斟上一杯茶,“你的心一向很善良。”
周南珞看了眼满桌的食材,心想这哪是来收礼的,这分明就是鸿门宴。
“主编。”她似笑非笑,语气轻飘,“你在道德绑架我?”
“这倒没有,毕竟决定权在你。”徐源说,“如果《占运》变得越来越好,你的奖金也会越来越多,没准明年,就能提拔成副主编——”
“打住。”她打断,“你别想PUA我。”
周南珞擦了擦嘴,没了继续吃下去的欲望。
这么看来,徐源不愧是高中辅导她的学长。
清楚她吃软不吃硬的性格。
徐源沉默下来。
确实,因为从前就认识,他才打算旁敲侧击。
“如果今天让你不高兴了,我很抱歉。”
“但我确实想送你礼物,你不愿意就算了。”
“……”
气氛胶着,似乎带上了粘性。
就在这时,周南珞的手机响了。
被迫回过神,她看向屏幕,接了起来。
“姐姐?”
“周南珞。”电话的声音清冷如月,一股风吹在心上。
“怎么了?”
“我的伤口裂开了。”裴景以说,“现在流了好多血。”
“?”周南珞皱起眉头,“你在哪里?”
“我在你吃饭地方的外面。”
“那我现在来找你。”
徐源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周南珞站了起来,神色已然从刚才的情绪中缓和过来。
“我有点儿事要先走了。”
不远处忽然传来了碗筷落地的声音,工作服的郑阮俯下身,埋着头一直在低声道歉,老板脸色不耐,最终催促道,“收拾了重新上一份!”
“好。”
周南珞收回目光。
和徐源的柔和瞳孔撞上。
最终咬牙,留下了缺口。
“我考虑考虑。”
-
止不住的血液从崩裂的伤口流出。
裴景以坐在家中的沙发上,看着她的脸色逐渐变为震惊。
“做什么了,怎么能伤得这么重?”
他将手掌摊开,仿佛没有感觉到痛。
“坐摩天轮的时候出了点意外。”
只见原本快要愈合的伤口像是又被割了好几刀,皮肉绽开,血肉模糊。
周南珞连忙去拿医药箱。
离开的一分钟时间里,裴景以将美工刀从口袋里取出来,刀片上残留着没弄干净的血液。
他低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丢进了垃圾桶。
等她回来时,又换成了脸色煞白的可怜模样。
周南珞坐在他面前,一边处理一边皱眉:“疼吗?我觉得我们得去医院。”
“一点点。”他说,“我不喜欢去医院。”
“我也不喜欢,那里臭臭的,脏脏的,还得多走好长的路。”
“……”
她已经尽可能地放轻了动作,还是不可避免会弄痛他。
裴景以垂眉,姑娘黑发垂在胸前,脸颊又小又白,和他巴掌差不多大。
“周南珞。”他忽然开口。
“嗯?”她随口应道。
“你今天是不是不开心。”
“……”
周南珞愣了一下,抬眼。
“晚饭的时候我就发现了。”裴景以说,“发生什么事了吗?”
原来她这样收敛情绪的人,还是会有人发现。
周南珞抿了抿唇,心脏一软,仿佛在一瞬间找到了依靠。
不由自主地,将脑袋靠在他胸前。
裴景以愕然。
大美人的胸部真的好平啊。
但她可不能这么直白。
“姐姐身上真好闻。”她换了种说辞。
“……”
“我确实有点不开心。”她闷着嗓音,“我领导想让我做不喜欢的事。”
裴景以沉默了一会儿,一条胳膊被她抱着,另一条犹豫了几秒后,缓慢地抬起来。
而后——
他将手掌压在她的后脑,安抚性地抚顺她的黑发。
在她看不见的时候。
他嘴角勾着笑,声调清澈,又染上了几分得意:“那就不做。”
“这样的领导,”他说,“可真是让人讨厌极了。”
“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