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玮在办公室,似乎总是有无限大的活力。
兴致勃勃讲八卦,仿佛对任何事都感兴趣。
和周南珞的性格截然相反。
两人能成为朋友,也是件挺神奇的事。
周南珞:“帅吗?”
宁玮:“不帅吗?”
周南珞:“如果我被欺负了,我倒是觉得,直接上去给他一拳的人比较帅。”
宁玮:“这么暴力哪里帅啊,这种暗暗对喜欢的人好的人才帅好吧!”
周南珞:“这种默默无闻的举动,充其量算好人。”
宁玮:“……”
看得出来,这位新主编的权利不小。
宁玮说他之前是《Truth》工作,一本知名度比《占运》不知道高多少倍的杂志,公司很早就想挖人。
周南珞表示不理解。
宁玮:“所以大家又都在猜……他是不是自降身份,追爱来此,为了他喜欢的人,专门救济我们的。”
这下,她更理解不了。
“……这是有,”周南珞缓慢地,吐出内心所想,“多么想不开……”
“女神。”
宁玮复杂地看着她,“有没有人说你没有浪漫细胞?”
“……”
周南珞确实没什么浪漫细胞。
由于家境和颜值加持,从小到大,追她的人可以从课桌排到校门口。
那些年少时期追人的手段,她几乎get不到。
要么就一脸茫然地看着对方,问“你在干什么”。
要么就真诚地发问“你做这些有什么意义”。
追她的男生要么一脸尬得通红,要么无语凝噎,最后对她丧失了兴趣。
——只有一个例外。
因为脸盲症,她忘记那人的模样。
但依旧能记得那天,乌云密布,狂风造作。
明明才下午五点三十多,天色却黑得透彻。
少年偏瘦,穿着泛白的T恤和深色长裤,靠在墙边,在狭窄的学校岩壁下避雨。
其实也没有遮住,雨水顺着脸颊轮廓滑落,浸湿了衣角。
她举着伞走了过去,踮着脚,艰难地将雨伞举过他的头顶。
他格外高,狂风之下,她险些摔倒。
少年伸出手握住伞柄,十指白得通透,青筋凸起,尾指上一颗红色的小痣。
周南珞语气僵硬,气得不清:“你干嘛和他们打架?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
红色的液体混着雨水,遮掩小痣,从他的虎口滑到她的手背上。
他很平淡地说:“谁叫他们之前欺负你。”
又问:“去哪?”
“当然是医院。”周南珞转身。
地面的污渍沾上白色的长袜。
少年低头看了一眼,然后不走了。
周南珞:“怎么了?”
他往前走了一步,站在她面前,弯下脊梁:“我背你。”
血渍顺着他的下颚线滑过,落在周南珞眼里简直不可置信:“干嘛背我?”
“你,袜子脏了。”
“我换一双就是了啊!”
“那不行……“他顿了顿,声音认真而清晰,“你是这么爱干净,爱漂亮。”
她愣了愣。
他的声音透过雨雾,却带有热度。
浅浅淡淡地烫在心上。
“快点。”他语气依旧很淡,“不是要去医院吗,我好疼的。”
“我不要你背。”她认真地说,“你要再任性,我就丢下你走了。”
似乎是最后一句话起了作用,他低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妥协起身。
重新走到她身旁,少年先是看了一眼周南珞纤细又白净的手腕,又看了看自己的沾上血渍和雨水的掌心。
最终,从怀里抽出一张纸。
隔着干净卫生纸,才敢握住她的伞柄。
那一刻。
身旁的人仿佛没有存在感,又仿佛无孔不入。
她忽然停下脚步,仰头看着他。
“你……”
周南珞顿了顿,谋生出一丝紧张。
这对向来直言快语的她,格外罕见。
她轻轻吸了口气,问:“你是不是喜欢我呀?”
少年跟着停下来,那双漆黑的瞳孔,永远只能倒影出一个人影。
好半晌,才缓缓启唇——
周南珞醒了过来。
胸腔喘着粗气,眉头微拧,双臂撑在身后。
窗外黑幕沉沉,寂静如深渊,和梦中的大雨滂沱截然相反。
很久没梦见他了。
不知道。
他现在过得好不好。
她怔愣了一会儿,等待着心跳变缓慢。
随之而来是熟悉的晦涩。
因为她还没等到答案。
就先体验了分离。
此刻离五点三十三,还有两个小时。
周南珞起床收拾了一下,穿上职业套装,拿上采访资料和录音笔。
路过一楼时,大美人姐姐的房门紧闭。
大概还在睡。
她放轻步伐,出了门。
到达“南北”别墅区时,天空依旧缀着斑斓流光,街道静悄悄的,路灯半斜,洒下昏暗的冬夜冷芒。
独栋的别墅仿佛沉默的野兽,匍匐在黑幕之下。
找到“189号”目的地,在门前停下脚步,飘来很淡的花香。
摁下门铃。
十秒后,空气中传来电流声。
周南珞扬起标准的职业微笑,介绍自己:“您好,我是《占运》杂志的编辑周南珞,今日预约了unh先生的采访。”
又是三秒后。
门被远程打开。
电流沙沙作响,传来一道沉而哑的男声。
“进来后把门带上。”
周南珞条件反射说“好”。
规规矩矩将门带上,又隐隐觉得哪里有点儿奇怪。
男声听着有点儿熟悉。
但又不太能想得起来。
在哪里听过呢?
实在是没印象。
周南珞思索了一会儿就犯了懒,干脆抛在脑后。
“南北”这一片都属于市内的高档小区,设计整体偏欧式,私密极好,住户非富即贵。
穿过寸草不生打理得干干净净的前庭花园,几步阶梯后,内门呈现打开的状态。
暖气溢出,空气中荡漾着一股清冷调的木质香气。
等她的男人个子不高,大众脸。
身材偏壮,一身正式的黑色西装被粗壮的胳膊和胸肌崩得快要裂开。
“您好。”她将手包置于身前,礼貌又大方地笑道,“我是《占运》的周南珞。”
“您好。”对方点点头,退开一步说,“您直接进来吧。”
这道声音周南珞倒是听出来了,独有的、仿佛瞌睡被吵醒的不耐烦语气,可不就是和她通过两次电话的unh秘书。
“之前和您联系过,叫我小安就可以了。”
室内的空旷而通透,极致简洁的意式装修,漆黑的皮质沙发透着崭新的光泽。
暗而暖的光晕,与室外的黑幕衔接得恰到好处,浮游飘荡在视野中,才让此处多了几丝生气。
角落中坐了一人,穿着纯黑的长裤和薄款卫衣。背影俏瘦却不失挺拔,疏离感却几乎溢出身体。
直觉告诉周南珞,这就是unh。
随性,又孤傲。
小安:“咖啡还是茶水?”
周南珞想了想,问:“有牛奶吗?”
“我想喝热牛奶。”
“……”
大概第一次见到主动提要求的客人,小安嘴角抽了抽,心想还好昨天unh老师交代买了,“有的,您稍等。”
unh一直看着窗外,脑袋闲懒地搭在护颈枕上。
小安将热牛奶端出来放好离开很久后,大画家还看着窗外,没有理她的迹象。
“……”
周南珞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上前。
对于一个性格古怪又名声大噪的人,总会给人几分谨慎和犹豫。
是不是气场太强了?
周南珞出了个声:“您好。”
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天色将醒未醒,像一块巨大的巧克力。
落地窗倒影出两人的身影,看得不是很清晰。
周南珞又上前了一步,凑上去一看,unh带着黑色的口罩,灰色的棒球帽檐将他的脸颊挡得死死的。
“……”
倒也不用这么防着她。
反正她也脸盲。
而且,大画家是怎么回事。
天没亮将她叫来,结果自己没睡醒?
似乎是感受到她的视线,帽檐忽然一动,向上抬起来。
许是没料到她会靠得这么近,那双被幽暗视线遮掩的漆黑瞳孔震动了一瞬,脑袋不自主向后面仰了一下。
后脑勺磕到椅子,帽子差点从头上掉落。
“……”
unh扶住棒球帽,嗓音沙哑至极:“你在干嘛?”
这是刚才传声机的声音,仍旧是带着几分熟悉的沙哑,但她想不起在什么地方听过。
周南珞愣了一下,脑袋一下没想明白。
她以为他在补觉,结果他才为她开了门锁。
但如果他又没睡觉,那他刚才躺在这儿为什么不理她?
周南珞头顶问号,最后归因于——艺术家的行为普通正常人琢磨不透。
所以她当不了艺术家呢。
这都是有原因的。
周南珞轻轻吸了口气,正式介绍了一遍自己:“非常开心您能接受采访,您看什么时候可以开始?”
Unh低头看了眼时间:“还有三十秒。”
?
周南珞看了看时间,秒针跳跃,刚过数字六,还有三十秒才到五点三十三。
沉默的三十秒钟,是她对艺术家的无语。
咔哒。
分针刚挪了位置。
unh站了起来,个子很高,宽肩直背,压力给到周南珞身上。
其实合租的大美人也和他差不多高,但两人的气场截然不同。
她和大美人能很放松地相处。
和unh就不行。
“开始吧。”他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双腿交叠,长裤自然下垂,松弛感十足。
周南珞拿出录音笔。
脑海中浮现出背得滚瓜烂熟的采访稿。
先是很常见的问题——
“请问您因为什么走向绘画这条道路呢?”
“缺钱。”
“……那又是因为选择在一夜之间毁掉自己的画作?”
“不缺钱了。”
“……”
艺术家回答得相当敷衍且有个性。
周南珞继续问——
“有人说您是艺术界的疯子,请问您是怎么看待这件事呢?”
男人偏了下头,哂笑一声:“挺有脑子。”
“……”周南珞无语地抿了下唇,“那为什么只留下《怪癖》这一幅画。”
“在等待。”他说。
她顺着问:“等待什么?”
“等一个人能看懂。”
“您是说有关于《怪癖》成千上万的解读,没一个是对的吗?”
“不是。”
“?”
她目光茫然。
他顿了顿,又看向窗外:“在等一个人,能看懂。”
中华语言博大精深。
一个停顿,周南珞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意义。
重点不是在“看懂”上,而是在“一个人”上。
他在等一个人。
这样的平淡、沉寂,仿佛已经等待,很久了。
“方便问一下,这位您等待的人,是男性还是女性?”
“……女的。”
“哦。”周南珞记录了一下,随口问道,“是个怎样的女性呢?”
这时,他又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身上。
周南珞双手交叠。
没有察觉视线中的意味深长。
嗤笑一声,薄唇被口罩遮掩,闷闷地吐出三个字——
“负心女。”
周南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