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天。
邬佳顺着表面舀起一勺白粥,使劲吹了吹。
反复几次后,用唇瓣碰碰陶瓷勺的边缘,还是被烫得眼泪汪汪。
猫舌头本人只能一边晾着勺子里的粥,一边说:“咱们也是时候研究研究你穿越异界的原因了吧。”
这个家里唯二说人话的聊天对象伤好得飞快,每天都要早起练剑,结束后又要洗澡换新衣服。
虽然天气热,衣服晒不到半天就能干,然而总共就那么几件衣服,夏季也常有暴雨,根本经不住聂玠这么更换。
就算大了八岁,邬佳也没办法真把人当自己弟弟看待,她并不想陪他出门去买衣服。
况且她自己都不太爱去实体店试衣服。
外衣外裤完全可以网上买有运费险的试,内裤就是个问题了——
“内裤?”
“差点忘记了,你们那个世界是不是都不穿的,毕竟你穿来时候穿的衣服看起来是古代。”
“……”
“哇不穿内裤诶,不敢想象……”
外卖了几条内裤应急,邬佳让聂玠自己挑,再一次庆幸聂玠看得懂这边的文字。
网上买的外衣外裤还没到,昨天邬佳往客卧塞了两条宽松裙子——早两年喜欢的休闲风格,被人说像孕妇后再也没穿过。
聂玠倒是也没意见,今天就穿着其中一条亚麻裙大摇大摆地从浴室走出来,还毫不客气地借用了邬佳的干发帽,此刻顶着粉色的脑袋说不出的接地气。
他就着榨菜下白粥,吃饭的搭配是学邬佳的,身上的气味是和邬佳一样的,完全没有初见时候的威慑力。
说话倒是一如既往地不留情:“姐姐急着送我回去了?”
这会儿就知道叫姐姐了……阴阳怪气的。
“能不急嘛,”邬佳掰着手指跟他算,“这才第一个礼拜,我的存款已经飞了五分之一,而你才十六岁,不仅未成年,还是个黑户,正经工作都找不来,肯定得吃我的喝我的。”
“钱啊!钱啊!这都是我的钱啊!我总不能养你一辈子吧?!”
本来还有话说的聂玠,听到最后一句就默默闭上了嘴巴。
邬佳皱眉叹气,“打也打不过,说又说不清,再这样下去我要破产了,要不还是把你上交给国家研究院算了。”
“那我会先杀了你的两只狸奴。”
该死,被准确地拿捏住命脉。
虽然早就想明白了这件事,但被他直截了当地点出来还是觉得很……慌乱,
邬佳举起勺子,做了个砍的动作,“我的女儿出事我绝对会和你拼命的,你不要小瞧一个猫宝妈。”
聂玠挑眉,“显而易见,我们已经相互掌握对方的命门了。”
“那也不能彻底放下戒备吧,显得我这个人好像很傻白甜的样子……等等,你知道国家研究院是什么地方吗?”
“当然——不知道,总之听你的语气,对我来说应该不是什么好地方。”
邬佳:“……恭喜你,都会抢答了。”
又一波交涉失败,穿着碎花裙的刺客吃完自己的早餐离开原位。
他抬手摘下干发帽,银色的长发自由垂落。
看着他的背影,邬佳突发奇想,“你们的世界,所有人的头发都这么五颜六色吗?我以为做刺客的,头发颜色会低调一点。”
聂玠的脚步一顿。
“让你失望了,”他咬着后槽牙,不情不愿的,“我是因为走火入魔,头发才变了颜色。”
“……你不喜欢这个颜色吗?”
仔细想想毕竟是个古代人,应该是挺不满意这个颜色,邬佳挠挠脸,安慰道:“呃,其实你这个银色挺漂亮的,我们这的人很喜欢染头发的,不瞒你说,我之前还打算漂个金色。”
话音未落,聂玠猛地回过身,眼睛亮得像灯泡。
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邬佳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找补一下,就看到聂玠嘴角翘起一个狡黠的弧度。
“那还犹豫什么?现在就出门去染个金色的头发吧。”
邬佳:“……啊?”
邬佳:“!等等,你先把衣服换了!”
-
一脚迈进理发店,指向身边的聂玠,邬佳说:“给他剪个头。”
来都来了。
邬佳图省事,干脆给自己也安排洗个头。
众所周知,理发店的托尼老师们都好爱聊天,硬着头皮也要往下聊。
邬佳一躺下,抬起胳膊,假装玩手机躲避话题。
旁边的聂玠有样学样地躺在椅子上,睁着眼睛看向天花板。
然而邬佳这边的托尼老师没说话,聂玠那边的先开口了:“小帅哥今年几岁了,怎么就染了这个颜色的?”
生怕聂玠语出惊人,邬佳赶紧抢答:“他从小身体里缺了某种维生素,所以头发就这个颜色。”
“是这样啊……挺帅的,有好多人想染都染不出来这种银色呢,”托尼老师好心安慰了一句,“小帅哥可以闭上眼睡一会儿的。”
聂玠:“……”
邬佳:“你别管他,他因为头发比较自卑,从小孤僻,也不太习惯别人的碰触。”
完全被这串可怜人设欺骗了的托尼老师:“啊……年轻人还是要多出来走动走动。”
被迫聊了些不知所云的天,洗头发艰难地结束了——能看得出来聂玠过程中非常僵硬。
要把脖子以上交给陌生人,对他来说也算是种酷刑了。
明明是他自己怂恿着说要出来染头发,结果倒头来先烦躁的也是他。
邬佳的余光瞥到他好几次抬手又收回的动作,只能伸出手去紧紧拽住他的长袖袖口作为提醒。
还好聂玠没有挣开。
接下来的吹头发和剪头发更是大工程。
邬佳先落座,她的头发不多,也没有聂玠那么长,托尼老师象征性地用梳子拨动中间的发际线,给本就不多的头发指出一条“明路”,“你这个脸型其实更适合短发啊。”
邬佳果断拒绝:“No,吹干就行,谢谢。”
毕竟上一次短发就是惨痛的教训。
轰隆隆的吹风机过后,邬佳先收了工,坐在聂玠旁边镇场子。
聂玠那个托尼开剪前还笑嘻嘻地转过来说:“美女,你弟弟这个头发要不要染个新发色的?”
“不要,”邬佳干脆利落地拒绝,她可不想在这种额外的方面再给他花钱了,“你敢给他染,我就不付钱了。”
邬佳看向聂玠,他们在出门前商量了,她出资让聂玠把头发剪短到肩膀。
这个长度的话现代算是长发文艺男,回他的世界也不会被当成异类。
至于颜色——“我网上给你买染发剂,咱们在家自己染。”
立省百来块。
其实她知道从上次出门的时候聂玠就在注意别人的头发。
街上的年轻人也有其他颜色的头发,可是他的银色长发是最显眼的,导致他一路收获了很多视线。
这种高回头率的情况对一个习惯性隐匿的刺客来说极其难捱。
所以才有了今天这一出剪头发。
聂玠的头发太厚了,在家实在不好处理,邬佳还是决定出钱让别人给他剪,这笔账还是会记在聂玠头上。
这样算起来,找聂玠来的理由和送他去打工的想法就又堆到了脑袋里。
托尼老师:“帅哥从小没出门剪过头吧,头发养这么长——你这个刘海自己剪的吧,这么乱。”
“嗯,之前被别人割断了之后影响视线,干脆就自己剪短了。”
“?”
他手里的剪刀靠近,聂玠皱起了眉头。
即使知道这些人对他造不成威胁,出于本能排斥,聂玠还是绷紧了神经。
还在梼杌楼的做任务的时候,除了夜间潜伏之外,白日里也常有需要隐匿、融入人群的情况,也不少和普通人打交道的场合。
甚至也有被人拿着利器靠近试探威胁的情形,所以他虽然警惕,也还能控制住自己不出手伤人。
聂玠沉着脸的样子很唬人,身边气场莫名的凝滞,连托尼老师都有了压力,忍不住又想开个玩笑缓和下气氛:“帅哥很像动漫人物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
“动漫”两个字让邬佳眼前一亮。
对啊,经典穿越桥段不就是小说或者动漫吗?
这小子模样真的很有欺骗性,说不定就是哪本漫画或小说的男主——呃,这种蔫坏的性格加刺客身份,是个反派更有可能。
之前因为眼前是个活生生的人,邬佳完全没把他往二次元的方向联想。
此刻被提醒后,她下意识看了眼聂玠。
正处于生长期的少年人身型清瘦,五官精致、有种雌雄莫辨的美感,不过利落的眉和分明的下颚又增加了线条感——完美符合漫画审美的长相。
不过邬佳没印象哪部动漫里有他这样的家伙,只能再问给她灵感的托尼老师:“你觉得他像哪个动漫人物?”
托尼老师刚研究完聂玠本来狗啃似的刘海,比划了一下他的头发,说:“那个我小时候可爱看了,什么神奇宝贝是不是,里面的男女反派——哦记起来了,小次郎!”
邬佳:“……是《精灵宝可梦》吧,而且人家也不能算反派啦。”
托尼老师:“是这样吗?反正小时候就觉得很帅,那个头发颜色也很酷哦。”
提到这个,聂玠好奇问了声:“什么颜色的头发?”
托尼老师:“绿色的吧。”
邬佳:“是紫色啦!”
这会儿店里的客人并不多,旁边坐着玩手机的另一位托尼老师听着他们的对话也看过来,“不像吧,这小帅哥的风格一看就是美男挂的。”
“小次郎还不算动漫美男啊?”托尼老师一边继续修剪聂玠的刘海,一边和同事拌嘴,“那你倒是举个例子出来。”
那个托尼老师不服输地站起来,站在聂玠身后从镜子里细细观察他的脸。
这两个人倒是把聂玠包围严实了。
邬佳坐在旁边什么都看不见,干脆低头用手机百度各色动漫美男。
没有人叫聂玠,更没有什么叫梼杌楼的刺客组织。
邬佳郁闷:“穿来的怎么不是伍六七或者揍敌客,一下子就能对上身份。”
再过一会儿,旁边再次传来吹风机的轰鸣,托尼老师开始清扫着掉落的碎发。
邬佳才抬头,瞥向邻座镜子里的聂玠。
刚才怒翻搜索引擎的托尼老师扯着嗓子开口:“我找到了,啧,还得说是哈尔更像吧。”
“什么哈尔?”
“那个宫崎骏画的男主角啊,你没看过吗?哈尔,《哈尔的移动城堡》!”
“哇,你这么有少女心啊,还看这种动画,不过确实还挺像的哈……”
吹风机的动静戛然而止。
两个托尼老师在手机屏幕和镜子两头对比,而被讨论的聂玠没有在意,低着头捻了一把自己的发尾。
本来厚重的长发离开了主人,到肩膀的发尾被做了层次处理,整体看起来轻薄多了。
刚才还说过的剑眉和下颌被头发柔和了线条,他垂着脑袋,鼻中的驼峰笼出些微阴影。
脸颊旁边的刘海蹭过少年的眼,他不太适应地拨动。
那双乌亮的杏仁眼慢慢掀开眼帘,有所觉地对上镜子里属于邬佳的视线。
邬佳倒吸了一口冷气,“……”
完蛋,杀手变甜、甜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