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谎。
飞鸟读下意识地心想。
你真正抽烟的时候压根就不会是这副给人上坟的语气。
念头转过,才发现互相已经不知不觉的熟稔到这个地步。
所以即使明知道他在敷衍自己,飞鸟读也还是认认真真的劝,“少抽点烟,现在没事,老了以后得肺癌的概率也会增加的。”
他还是想让这人长命百岁的。
琴酒没应,飞鸟读总觉得他在自己面前有种奇怪的固执。
做不到的承诺向来就不答应,往往应付两三声潦草了事。
“我还想六十年后,大家一起在养老院当牌友,下雪天吃火锅玩老头麻将乐。”
飞鸟读丝毫不掩饰想骗他养老金的小心思,展露的坦荡荡,“你努力活久一点,到时候三缺一可不行。”
他最近这段时间闲的无聊时已经开始物色至尊豪华养老院选址了。
现在开始建,足够赶上他爹和朗姆退休时作为第一批试入住成员住进去。
琴酒低笑一声说,“知道了。”
音色哑淡。
飞鸟读心里一动,想象的出他说这话时喉结微动,天生薄冷的唇线浮起抹散淡笑意的模样。
只是想一想,就像有把垂下的钩子晃来晃去,钓的心里泛起微妙的酥麻痒意。
止不住的想蹦起来伸爪捞捞,万一就够到了呢。
也因此忽略了琴酒只说知道了,却没应下。
top killer的头衔既是最好用的震慑,也是加诸于身的诅咒。
杀手一文不值的命配不上任何聊以温情的结局。
琴酒活不到六十年后,他得罪的人太多。
他就是柄家族直来直去,挥出去就再也不能回头的孤刀。
而飞鸟读是温室中皮毛温软的猫咪,没有人会将残忍的事说给他听。
所以他快乐的晃着毛茸茸的尾巴尖来盛情邀请一起去看六十年后的第一场雪。
虽然不能赴约。
但在飞鸟读开口邀请的这个刹那。
约定中的另一方也能当作已经去未来看过了。
这样就好。
一无所觉的飞鸟读还在认认真真的给琴酒画饼,画的又圆又大,说的格外好听。
“养老庄园要修筑白色外墙,建的很大,能容纳组织高层成员都住进去,不让任何一个人成为孤寡老人。”
“城市要有漂亮的海岸线,晴天时能去海滩晒日光浴,雨天时就站在阳台欣赏连天海色。”
“不要在亚热带,要春夏秋冬,四季分明。夏季有热浪和蝉鸣,冬季时那座城市会慢吞吞下一整个冬天的大雪。”
“凭他俩的关系,他给琴酒预留顶层豪华套房,一层只住他们两个,将来他可以拄着拐杖去找琴酒串门。”
“有钱了遇到合适的就先买下来,然后慢慢装修。”
琴酒没有打断,不动声色的听另一个人在耳畔畅想做梦。
等他说的口干舌燥停下来歇口气的功夫就慢悠悠出声问,“睡醒了?”
飞鸟读被一噎,笑着抱怨,“哎你这人...”
怎么就不吃他画的饼呢?
他不说了,电话里就静默下来,一时之间只有二人轻淡呼吸声交织,仿若就响起在彼此身侧,咫尺之间。
在气氛变得奇怪前,飞鸟读犹豫一下,还是试探地抛出一个名字。
“对了,你知道黑泽阵...嘛?”
“黑泽阵?”琴酒沉默片刻,再开口平淡语气有丝微妙古怪,“他怎么了?”
“哦——其实也没什么。”飞鸟读有抹奇怪的心虚,“我先说好,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嗯。”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冷冷淡淡,判断不出情绪。
“我妈咪不是将天空之心留给了我嘛...”飞鸟读没察觉出异样,接着往下说,“她说我想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可以拿着天空之心去找黑泽阵换。”
“所以我就想知道这个黑泽阵是谁,为什么我非要给他不可...”
飞鸟读顿顿,小声说,“你别误会啊。”
他对黑泽阵是谁不感兴趣,他是人是狗是沃尔玛塑料袋都不重要。
只是不想将天空之心交给那个只在只言片语信息中出现过的陌生人。
也不想让琴酒误会自己瞒着他不知不觉间就认识了个关系更亲近的人,还让这人突兀横生插入他们之间。
哎,端水好难。
飞鸟读也不是没问过贝尔摩德这个问题。
对方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真诚建议,“你最好自己想起来,真的。”
姨姨那边没得到明确答案,他才来问琴酒。
既是询问,也是提前自证清白的“解释”。
“所以你问我——”琴酒听他说完,冷淡口吻一贯的无谓,重点却抓的精准,“是打算给他?”
“不给。”飞鸟读一口咬死,“我给你都不给他。”
说完,心脏在胸腔里蹦跶着跳了两下,他找补道。
“你想,我出事失忆这么久他都没出现过,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琴酒不说话了。
他那边信号好像不太好,听筒里一直有隐隐约约的凛凛风声。
飞鸟读敏锐直觉电话那边的人情绪不对,将其一并算在了黑泽阵这个陌生人头上。
更加口无遮拦,“说不定他这些年发现我没有利用价值,早就跑路消失了。”
“...”
琴酒冷漠沉声道:“你说的对。”
信号恢复了。
“对吧。”飞鸟读也觉得自己推测很有道理,义愤填膺。
就算抹去继承人权限这个价值后,将钻石放去拍卖后的钱,也是一笔远超琴酒默不作声给组织卖命一辈子工资的巨款。
就这么给出去,飞鸟读很不甘心。
凭什么啊,对方明明什么都没为他做过。
要给也是给...
沉默片刻后。
琴酒用最平淡的口吻语出惊人:“这么讨厌,要我帮你杀了他吗?”
飞鸟读:“...不了吧。”
这也太狠绝了点,不至于此。
“好。”琴酒这次倒是难得的好说话,没有坚持。
“真的不要吗?”飞鸟读犹不死心,“我给你,你卖了,钱咱俩可以对半分。”
这样琴酒就有了一笔养老金,而他也有钱去修养老院,他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琴酒不为所动,轻淡低嗤一声,“自己留着,小鬼。”
“哧——”
听筒里传来拢掌点烟的声音,火苗窜起的轻响,伴着赫赫风声。
飞鸟读一句“你又在抽烟”刚出口,就被琴酒粗暴的冷声打断。
“你该滚去睡觉了。”
飞鸟读不想睡,突发奇想,“你还在出任务吗?我想远程参与观摩学习。”
琴酒:“想的挺好。”
飞鸟读:“...”
飞鸟读气不过,“有什么关系,家族都取消对我的限制了,你干嘛还管。而且我多少也该了解一下组织业务了吧。”
丝绸般轻柔的嗓音,像是恃宠而骄的猫在拿爪尖不轻不重的勾人。可他勾的对象半点不吃这套。
琴酒直言:“你不需要。”
飞鸟读:“我总不能一直被你们护在身后。”
见琴酒不松口,他没把握的威胁,“你不同意,我回头就自己去找别人学,你猜他们敢不敢拒绝我。”
琴酒气笑:“想看?”
飞鸟读听他语气直觉有戏,眼睛都亮了,“嗯嗯。”
琴酒:“行,等着。”
飞鸟读:“嗯嗯嗯。”
耳畔那边传来按键音,几声忙音的嘟嘟——过后,听筒噪音骤然减弱。
电话里热闹起来,琴酒把他放进了他们出任务时使用的加密团队频道。
飞鸟读刚进去就听见一道刺刺的女声语出惊人,“老大在和谁打电话呢?他谈情人了?胆子这么大敢半夜查他岗?”
飞鸟读:“...”
看来不论在哪,吃领导八卦总是一件令人欲罢不能的事情。
基安蒂:“谁进频道了。”
基安蒂:哪个组的兄弟外援支个声。”
老实人伏特加:“是少爷。”
伏特加:“大哥加进来的人也是少爷。”
“......”
频道里乍然安静下来,满场寂静,鸦雀无声,。
“你们好。”飞鸟读出声打招呼,脑子一抽发出干饭邀请,“有空一起吃饭。”
话音未落他就觉得自己像个傻逼,但琴酒的小弟们很给面子。
伏特加思维发散,“吃寿喜锅?”
基安蒂:“滚,少爷请客吃个屁的寿喜锅,吃纽约那家老娘排了它半年没排上的米其林三星,那家餐厅肯定给少爷有长年预留席位,贝尔摩德那个女人经常假公济私跑去吃。”
“米其林根本吃不饱。”伏特加抱怨。
“饱个屁,品味!”基安蒂气的上手抽他。“吃的是品味懂不懂!没品的东西!”
气氛欢乐起来了,飞鸟读受到一致热烈欢迎。
聊了两句,他才知道刚才作死活跃的暴躁老姐,叫基安蒂。
跟他打过招呼就再没出声的木头哑巴是科伦。再算上老实人伏特加,就是琴酒的全部亲信了。
少得可怜。
虽然知道琴酒不喜欢搞朗姆那套一呼百应的大哥派头,但他身边的人委实也太少了点。
据伏特加说,撞上需要人手多的任务还要临时去别的组调外援。
琴酒:“猛兽只独行。”
言外之意,朗姆那种拉帮结党发展下线的就是个废物弟弟。
飞鸟读无语。
他是有多讨厌朗姆,动不动就拉踩一下,一起共事这么多年真是难为了。
但团队中没有人反驳这句话,大家都一副老大说的对,我们就是猛兽的与有荣焉。
其实飞鸟读觉得更像聚在停车场抱团的流浪猫,而他是那个手持罐头过来投喂的人。
一群喵喵闻着食物的香味围过来讨好的叫。伏特加不算,他是村口的大黄。
琴酒没打断他和小弟们拉近关系的行为,任由他们吵吵嚷嚷的在团队频道聒噪聊天,
他自己始终没有再说话,像只眯眼蓄目养神的潜伏的兽。
听筒里只能听见他悠长的呼吸声,伴着香烟安静燃烧,烟灰簌簌,似雪落下。
飞鸟读在频道里呆了一会打听明白了,他们今天在蹲人,有要抹消的任务目标。
蹲点是个很无聊的行为。频道里,全靠基安蒂和伏特加的聊天打岔消磨时间。
意识渐渐混沌,在听到伏特加询问夜宵是吃麦门还是回基地吃的讨论时,飞鸟读上下眼皮打着打着架黏到了一起。
不知道过去多久,一句压的极低的冷戾的“动手。”沉沉擦过耳畔。
飞鸟读骤然惊醒,惊觉频道里不知自什么时候起一片寂静。
如果不是几道压的极低的呼吸声,他几乎都要以为通讯被挂断了。
没人说话的时候,电话那边猎猎夜风的呼啸便更加明显。
夜更静了,却是危险来临前的最后一瞬平静,风都在这一刻止息。
下一霎那,子弹出膛的尖啸跨越上千公里,爆裂在耳鼓,枪声贯彻长夜。
明明不该有任何声音,可飞鸟读觉得听到了金属破开皮肉,钻入骨骼,射入温热躯体又弹出的闷响。
可事实只是,夜又再度静了下来。
飞鸟读抿着唇小声喘息,心尖像是被一只大手捏起拧住,缺氧窒息感泛了上来。
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琴酒在他眼前亲手杀了一个人。
“中了吗?”基安蒂很是兴奋。
伏特加:“你在质疑大哥吗?”
科伦:“924码,太阳穴,看到了。”
“走了。”琴酒言简意赅,一句废话都不啰嗦。
他们交谈间是对此习以为常的平淡和无谓,对于剥夺生命的态度随意的就像晚上出门顺手丢个垃圾。
片刻后,保时捷独特的涡轮引擎声碾过深夜里的长街。寂静如水的夜里,风送来了警车长鸣的警笛。
对面的城市乱了起来。
警笛鸣声愈来愈响,他们之间的距离愈来愈近,近在耳畔。
下一瞬,几辆车擦肩而过,警车拐个弯,一无所觉地倏然远去。
车里基安蒂和科伦两个狙击手还在讨论还要练习多久才能达到老大的水准。
琴酒似乎终于想起通讯频道里还有飞鸟读这个被放进来的局外人,指骨漫不经心的叩响耳麦。
“沙沙——”两声。
“够了吗?”他语气玩味,冷笑着问,“还想学吗?”
飞鸟读压下胃部翻涌上的不适感,轻笑一声,若无其事的说,“这算什么,你想就这么吓退我,还是算了吧,对我没用的。”
城市霓虹红蓝交替的冷光,透过雾蒙蒙的车窗玻璃映亮琴酒冷峻面容,灯火荟萃于沉绿眼眸深处。
听到这个意料之外的回答,他怔愣一霎,颇为意外的轻扬了一下眉。
飞鸟读没等他的回答,“别抽烟,少熬夜,晚安。”
声线缱绻又轻柔,温情地辗转淌过万籁俱寂的长夜。
嘟嘟——
说完后,飞鸟读就主动飞快先挂了电话,抓着手机坐起来。
他怕再多说两句,对面就听出自己话音里的颤抖。
心跳快的剧烈,就这么抱着被子挨了一会,这些不该存在的感觉才一并消失。
仲夏黯蓝的天光透过窗框涌入,晨光映亮床边薄削身影明丽的半边侧脸,镀上一层模糊晦暗的光。
片刻后,飞鸟读笑了,潋滟狐狸眼弯起,一霎那间整个人明丽的像黑暗里乍然亮起的晨星。
他咬着牙根恨恨的想,琴酒这人真是绝戾到了极点,一点都不怀柔惯纵。
飞鸟读可以肯定他就是故意的。故意亲自动手,故意将最粗暴狠戾的手段和场面展现在自己面前。
区区一个简单的解决目标任务,还带了两个团队里的狙击手,怎么都没有轮到琴酒亲自出手的道理。
可他还是亲自开出了那一枪,他在用这种方式淡漠又直接的恐吓警告道。
别靠近,你不适合这里。
不该想的别想,不该动的心思别妄动,像以前一样老老实实滚回安全地方。
不管家族是什么意见,总之琴酒独断的不允许飞鸟读走入这个世界。
他不能违背家族顶下的决策明确反对,只能采用这种手段。
这也算是他偏激的温柔,只不过这人连温柔都生着嶙峋的刺,扎的人鲜血淋漓。
飞鸟读能理解他的想法,所以他也用自己的方式表明了态度。
他不在意。
真的...
没关系的。
只是理解并不代表着接受。
甚至他现在心里是有股隐隐约约的怒气的。
觉得这个人为什么从以前就是一成不变的独断决然。
一点没变。
天色大亮以后,困意又卷土重来,飞鸟读迷迷瞪瞪想着,又睡了过去,混混沌沌间做了个梦。
梦见很久以前发生在他和琴酒之间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