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次日一早沈安宁便去沁园禀了萧氏,说养父母一家
家入京了,想回沈家老宅探望安顿一番。
萧氏听了一脸诧异。
她知道沈氏当年流落民间,被江南一对农妇收养,具体内
清并不清楚,据说日子过的
还安顿在了老宅里
只是,事先竟没有透出一丝风声来?
要知道,在这之前有任何事情,沈氏都会事先向她请示的。
萧氏忖量了片刻,便笑着道:“是应该的,他们到底养育你多年,如今上京是该好生安顿一番。”
说话间,又探问道:“此番入京,是过来探亲,还是日后就在京城彻底安顿了。”
沈安宁道:“养父当年便是在京城生活的,他们如
年岁已高,乡下农事又繁忙劳累,我打算让他们
就在京城彻底安顿下来,往后亲自给他们养老送终吧。'
沈安宁如是说着。
萧氏便夸赞了一番沈安宁的孝心,道:“待安顿好后,接他们过府聚聚,我得替你娘当面
感谢他们一遭,你娘若在世,亦定会如此。
萧氏拉着沈安宁的手宽慰着,不多时,拍了拍她的手道:“你只管去罢。”
沈安宁这才福了福身,施施然去了。
沈氏一走,便见萧氏脸上的笑容淡去了几分,不多时,半合着眼,许久没有动静,就在屋内婢女皆以为她要睡着了之际,这时,忽而只见萧氏骤然开口,道:“今儿个这沈氏,你瞧着如何?”王妈妈是萧氏的陪嫁,亦是萧氏最体己之人,更是萧氏肚子里的蛔虫,闻言,斟酌片刻,却是风马牛不相及道:“听说前儿个夜里,大奶奶笼着世子闹到后半夜方才消停下来?”顿了顿,这才道:“大奶奶如今行事让人有些猜测不透,小姐之前怕.....瞧走眼了。
萧氏闻言,捏了捏眉心,道:“年轻人血气方刚亦是常事,不过哥儿性子冷,然儿费了这么多年心血也....哥儿这颗冷石头不是那么容易被捂热的,不过,沈氏近来确实出人意料一一”说罢,话一顿,只忽而道:“也有可能是翅膀硬了。”
说话间,仿佛自言自语道:“昨儿个侯爷让我将掌家权下放出去,说儿媳进益颇大,是时候担起担子独当一面了。”王妈妈这话可不敢随便接,只思索片刻道:“这掌家的门道多着呢,大奶奶虽看着进益不少,到底年轻,何况她才嫁过来多久,乡下来的连个金银细软之物尚且都还分不清,若无您在前头把着,指不定会闹出多大的乱子来。顿了顿,只试探提议道:“若侯爷执意让您放权,您且放一放又如何,正好让大家伙们都来瞧瞧,这当家多不容易,再说,您累了这么多年也该松快松快了。
“歇好了,估摸着最后还是得劳您来善后。
王妈妈并不看好乡下来的沈氏。
萧氏却不再回答,沉吟许久许久,这才道:“如今要紧之事还在然儿这上头,一切待然儿的事尘埃落定再说吧。”话说,沁园这头说了什么,沈安宁不得而知,她命人套了马车,领着几个婢女婆子一道去往老宅。方一下马车便见孟管家立马一脸慈爱的迎了上来道:“上回小姐托来口信让老奴置办几名家丁,如今都已置办好了,小姐可要亲眼瞧瞧。”说话间,只见孟管家朝着院内一指,只见八名穿戴着整整齐齐扁青色家丁服的家丁齐齐上前,孟管家冲着八名家丁道:“还不快见过小姐。孟管家话音刚落,便见八名家丁齐齐抱拳单膝行礼道:“小的们见过小姐。
孟管家高声道:“在这座府里,小姐是咱们唯一的主子,可记下呢?
家丁们齐齐称是。
孟管家这才扭头冲着沈安宁道:“小姐觉得如何?若是不妥,老奴再换一批!”
孟管家说完,便见沈安宁走上前来,将眼前的家丁一一打量着。
只见眼前的八名家丁各个面相尚佳,并无任何尖嘴猴腮之辈,又见一个个身强体壮,孔武有力,当即冲着孟管家一脸肯定赞扬道:“孟爷爷不愧是老管家,挑人自有一手,您挑的人,我很满意。孟管家得了夸赞后十分有成就感,他一把老骨头了还能为旧主效力,还能发挥最后的余晖,竟觉得比大半年前沈安宁初见到他时还要精神奕奕了许多。“对了,吴家人都来了么?”
主仆二人寒暄许久了一番后,沈安宁这才缓缓往里走,沈安宁边走边问着。
孟管家亲自将沈安宁送了进去,忙回道:“来了来了,昨儿个便安顿好了,暂且将吴家一家安置在了南苑。”南苑是沈家从前的客居。
沈安宁点了点头,这时便见孟管家想起了什么,忽又道:“对了,小姐,前几日裴公子派人送信来说,说小姐托他办的事儿有眉目了,至于具体事宜,裴公子说可能得邀您详谈。”孟管家说的裴公子便是裴聿今,托他办的事便是替她寻找夫子一事。
这件事沈安宁心中有数。
毕竟,前几日在宫宴上,那裴聿今便已用嘴型传达她了,沈安宁没有理会,是因为一来那裴聿今看着有些不大靠谱,这二来,沈家的族人还没寻到,学生都还没影儿,老师找来了亦是英雄无用武之地。这样想着,便见沈安宁询问道:“对了,孟爷爷,托您南下寻的人有眉目了么?
便见孟爷爷半忧半喜道:“派去岭南的人还没有半分讯息,不过,沈家其余一些族人倒是有了些音讯,不过有的已出了五服,有的不过是沾些亲带些故,真要论起,怕也是不知隔了多少代了。”说着,孟爷爷迟疑道:“这些也要接来么?“
沈安宁一脸坚定道:“只要是我沈家族人,便是出了五服亦无碍,就当是我行善积德罢。“
在如今这个世道单枪匹马很难有所作为,往往得一个家族一个家族绑定在一起,举全族之力,但凡有一个出人头地,全族都能跟着沾光,而若不想被人欺辱,亦得融合到大家庭里,这些沈安宁从小就在村子里见多了,在灵水村时,整个村子里无人敢欺凌村长和里正一家,而她们这些单薄的外来户天然矮人一截,一个家族若想有一番成就,往往是一荣俱荣,
一损俱损。
沈安宁虽为女子,无法为自己开辟一番天地,至少也得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说着,又特意交代道:“至于岭南那个,还得劳孟爷爷多费心,无论如何定要想法子将其接来,他可能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亲人了。”沈安宁一脸正色的说着。
孟爷爷见小姐口吻坚决,当即满口应下。
说话间,二人已来到了二门,二门内的前厅内,吴有才一家早已翘首以盼了。
远远的看到沈安宁的到来,只见吴有才寡言老实的面容上瞬间染起了几分激动之色,连连跨过门槛迈步匆匆迎来,然而走了十余步后,仿佛近乡情怯,又仿佛见眼前之人通身华贵,简直与从前养在自己家的女儿再无半分相似之处,当即只一下子手足无措了起来,直在原地踱步不敢上前。
还是沈安宁上前一把主动拉着吴有才的手,忍俊不禁道:“爹,这是不认识菱姐儿了。”
沈安宁还是按照从前旧时的称呼称呼吴有才,吴有才又欣喜又激动,眼中瞬间红了一圈,嘴上却笨拙道:“小的....的.....配的上.....嘴上结结巴巴回应着。
一双干涸泛黄的老眼却忍不住频频朝着沈安宁脸上探去。
见亲手养大的女儿如今从山鸡成了金凤凰,一时心里高兴不已,却又分明不敢逾越。
这时,郝春红郝氏连忙赶了过来,一把挥掉了吴有才的手,道:“你这粗手粗脚的,弄疼了咱们菱姐儿怎么办?笨嘴粗舌的,起开,一边去。”“哎,不对,瞧我这烂嘴,还什么菱姐儿不菱姐儿的,现如今哪还有什么菱姐儿,如今得叫世子夫人呢!”话说郝氏扭着厚臀过来一把将吴有才赶到了一旁,忙一脸殷切的双手拉着沈安宁的手,朝她脸上看去,这一看,顿时张大了嘴,只一脸目瞪口呆道:“哎呦喂,我的个青天大老爷,瞧瞧眼前这个仙姐儿是谁,这还是从前咱们灵水村的那个...那个谁么,真真闪瞎俺的眼了。郝氏一脸矫揉夸张道。
郝氏这人粗鄙霸道,恃强凌弱,当年在灵水村时虽不曾毒打过沈安宁可言语上的咒骂,拧个耳朵拧个背什么的,亦是常有之事,沈安宁亦不是个软柿子,虽不敢明目张胆的跟她斗,可她碗里的虫子,鞋子里的毒蛇从未没少过,二人日日斗法过来的。从前她对沈安宁日日横眉冷眼,而今却是拿着恭维巴结里正夫人的做派,一脸夸张谄媚的巴结恭维着沈安宁道:“想当初路过的赖和尚说咱们家定要出个金凤凰,俺那时还不信,如今却是彻彻底底的服了!”“我这人是受苦受累的命,命里本没有享福的份,没想到老天爷对我不薄,赏你这个金凤凰到我家,临老了临老了,竟砸下这样一个馅饼掉我头上来了。”“孩子,从前都是俺这个没见识的瞎了眼,错把凤凰当了山鸡,你千万甭跟我一般见识。
“你是不知道,你派人来接俺们一家时,整个灵水村都惊动了,半个村子的人都来相送了,就连里正太太都巴结起俺来了,你能想象得到么,那个尾巴翘上天的里正夫人,竟对俺前拥后簇的,这一切都是托你的福,没想到你这孩子竟是个知恩图报的一一”郝氏说话颠三倒四的,说着说着便拿手绢擦着脸,眼泪鼻涕一大把。
虽演技拙劣,占了七分,却也有三分真心在里头。
时隔多年,见到这张张熟悉的面孔,相比侯府的阴谋诡计,当年在灵水村那些小打小闹不值一提,亦难得冲着郝氏道:“从前旧怨早就过去了,一家人哪还有什么隔夜仇,往后只管好好的便是一一”沈安宁这话一出,瞬间便见郝氏长长吁了一口气,她来这一路欣喜欲狂的同时不免有些忧心忡忡,生怕这菱姐儿翅膀硬了便会嫌弃她们了,没想到非但没有半分嫌弃不说,甚至依然礼遇她们,郝氏夸张演技在此刻不免多了几分真心,嘴上只连连应承道:
“哎,哎,哎,咱们往后都要好好的,好好
与两个长辈寒暄过后,不多时,沈安宁将视线越过二人,只见一张虎头虎脑的脸面趴在门背后,沈安宁没看时,立马探出头来巴巴张望,沈安宁一看过去,立马将脑袋缩了回去。这人不是旁人,正是吴有才和郝春红的独子吴贵。
亦是当年沈安宁一手拉扯大的弟弟。
"怎么,还缩头缩脑起来,不认识了?”
沈安宁走到门前,冲着门背后之人挑眉打趣道。
当初,她离开之时,八岁的贵哥儿虽沉默寡言,没有半句挽留,可是马车行到了邻村时,突然停了下来,马夫说有人跟踪他们。将人从小土坡后揪出来后,才发现那人不是旁的什么山匪歹徒,竟是她的阿弟贵哥儿,从灵水村一路跟到了隔壁村,十几好里地,鞋都磨破了,就那样不紧不慢一路跟了过来。问起怎么跟了这么远,只绷着小嘴说了一句:“听说京城里头没有野果子吃。”
一低头,才见他用衣裳捧了一兜子的莓果儿,然而奔波一路,莓果儿全都碎了烂了,将他的衣裳染红染黑了。那是沈安宁爱吃的野果儿。
前世,沈安宁摸着贵哥儿的满头大汗的小脸湿润了眼眶,只连连安抚承诺道:“待阿姐安顿好了,就来接你和爹爹一道上京过好日子。”可是,前世的沈安宁食言了。
她庆幸,还有弥补的机会,
“你这孩子,阿姐不认识呢,来的路上兴奋得睡不着,怎么现在见到人了,哑了喉了。”
郝氏将贵哥儿拎小鸡似的拎到沈安宁跟前。
大半年不见,九岁的贵哥儿已到了她的下巴处。
“不错,长高了,是个大孩子了。”
沈安宁捏了捏贵哥儿的脸,打趣道。
贵哥儿往后躲,许久不见只有些不大适应,性子依然跟从前一样犟,跟他们家从前养的那头大黄牛一样。沈安宁从来不缺收拾他的经验,当即将人从头到脚扫了一眼,道:“阿姐走了后,可是又挨村长家的那对双生儿的揍呢?果然,这个年纪的男娃娃经不起激,当即绷着小脸握紧了拳头,挥着拳头,一脸傲娇道:“俺可以一拳打俩,怕他们?”沈安宁扑哧一声笑出了声儿来,又朝着贵哥儿脸上掐了一把,道:“还是不经激。
说着,抓着贵哥儿的拳头,看着满手的茧子,然而小小的拳头却分明力量十足。
沈安宁举着贵哥儿的拳头,道:“既然这么喜欢打拳,改日阿姐给你寻个武师教你功夫如何?”
贵哥儿原本被沈安宁掐得满脸通红,正欲躲闪,然而听到这番话后顿时猛地抬起了头来,道:“当....当真?”一对牛犊似的大眼睛亮晶晶的。
沈安宁再掐了一把他的虎头脸,道:“自然当真,阿姐什么时候诳过你。”
这一回,贵哥儿任她掐着,脸被掐烂了都不再躲闪,不多时,脸被沈安宁掐红了,连两只耳朵都一并红了。看着还是跟从前一样喜欢掐他脸的阿姐,亦终于找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良久良久,贵哥儿从怀中掏出一物,犹犹豫豫、别别扭扭的递到了她的跟前沈安宁接过来拆开一看,竟是一包腌成了腌果儿的莓果儿。
顿时眼里湿润了起来。
她能想象得到,小小的身躯将满山的野果儿摘尽的画面。
怕是整个夏天都在等着她回来吃罢。
前世,她将全部的心血都扑在了侯府,却最终落得一个惨死下场。
前世,眼前这个并无多少感情的沈家老宅,早已被她抛在了身后,渐渐荒废了。
而今,仆人满了,人也多了,渐渐有了些热闹光耀之气。
陆家那个家,她当不起,亦不屑当。
她真正的家,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