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屋内一片灯火通明,欢声笑语不断,就连院内守院的婆子和下等的婢子们都一个个凑到窗子外听得津津有味是以,并无人察觉到陆绥安的到来
还是春淇眼尖,率先留意到了门口那道人高马大的身姿,静静地立在那里,不知立了多久,春淇神色一怔后,立马低下了头,恭恭敬敬福身道:“世子。随后,赶忙朝着贵妃榻上的沈安宁方向看了眼,又连连朝着眼前几个簇拥着的丫头们使了个眼色
瞬间,所有手舞足蹈的婢子们一个个就跟点了哑穴似的,纷纷噤了声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
沈安宁回过眸来,看到远处那道颀长的身影后,捧着小脸的双手自两腮处缓缓拿了来下,笑得灿烂耀眼的笑容亦略微一收,屋子里瞬间一片死寂无声,静得连掉根针的声音仿佛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此刻,屋里屋外乌压压挤满了人,这是这大半年年来,川泽居第一次这么热闹,或者,是陆绥安第一次看到川择居这么热闹,热闹得跟个菜市场似的。与方才在沁园的沉闷气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亦衬得他像是个贸然且并不怎么受欢迎的闯入者,
然而,此刻贸然闯入的陆绥安清淡的视线却从那些婢女身上缓缓移开,而后淡淡抬起,沿着整个屋内一一缓缓环视了一圈,屏风、交椅,柜子,包括拔步床,目之所及之处,但凡以肉眼可见的地方全部皆是陌生的,阔别月余而归,只见整个屋子里头完全大变了样。再无一丝熟悉的地方,陌生得让他还一度以为自己踏错了地方
这川泽居他住了近二十年,他喜洁喜简喜静,屋内陈设一直简单,就连大婚后亦无多少变动,而今却见花花绿绿,香香暖暖,像是女子的闺房,哪里还有半分从前的模样陆绥安的视线在整个屋内扫视一圈,而后,蓄着平静的眸光直直朝着贵妃榻上那抹倩影看了去。
妻子方才托腮含笑的模样尽落眼底,难得有一丝娇俏之色,与印象中谨小慎微,殷勤矜持的形象相去甚远陆绥安眯着眼定定看着
亦将那丝看到他后立马收起笑容的转变过程清晰无误的瞧在了眼底。
便见这时,沈安宁扯着淡笑主动朝他招呼道:“世子。
今日白天,在马车上既已将话都说开了,沈安宁没有继续跟他僵持下去的道理,日子还得照过,只是一嘴上虽招呼了,却依然无动于衷的坐在贵妃榻上,并没有像往常那般,立马无微不至的赶来伺候。
春淇这时极有眼力的朝着屋内几个丫鬟使了个眼色,纷纷收起欢脱的气氛,大家依次退了出去,只留有白桃红鲤二人在内伺候着。二人在屋内看守着桌上皇后娘娘赏赐的玉如意
不知是该收起来,还是该展示给世子瞧。
这时,沈安宁率先下了软榻,再次主动冲着陆绥安道:“这是皇后娘娘今日赏的。
只是边说着,边自顾自的摘下耳垂上的耳环,朝着梳妆台方向走了去
白桃见状,立马便将玉如意展示开来,与有荣焉道:“世子请看。
其实也没什么好展示的,要知道沈安宁当初大婚之时,宫里便御赐了不少好物给沈安宁充作嫁妆,桩桩件件奢华精美,都在今日张皇后这件赏赐之物之上。白桃就挨个摸过,只是那时许多东西见都没见过,压根都不知其中用处,夫人便将所有的东西锁在库房里了。而今日这份赏赐,物件是什么倒在其次,主要是陛下皇后的这份恩宠偏爱胜过千金万银,这便意味着,她们夫人亦是有人撑腰抬举的,那人不是旁人,而是当今陛下和皇后娘娘,有了这层荣恩,看往后还有哪个再敢苛待她们?这样想着,白桃一下子挺直了腰杆,再加上这段时日沈安宁的内部整顿受益颇多,如今越来越有个大丫头的范儿了陆绥安倒是从善如流的在八仙桌旁落了座,目光在两柄玉如意上扫了一眼,便淡淡收了回来,仿佛并不感兴趣,片刻后,视线又继续追随沈安宁的身影朝着梳妆台方向看了去。此时,沈安宁正在由婢女红鲤伺候卸妆,散发
她今日盛装装扮,所到之处自成一道风景,如今,高高绾起的发披散开来像道瀑布似的披在身后,一头乌发齐臀处,遮住了整道窈窕身姿,却更为撩人。沈安宁闭着眼由红鲤操弄着,并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
却依稀能够察觉到一道目光始终如影随形着,正在身后犀利又沉静的盯着她。
这道目光透着一丝丝凝视,端详的意味,毫不掩饰,让人想忽视都难,一度让沈安宁蹙了蹙眉
屋子里更静了,静得能够听到红鲤于头上悉悉索索的声音。
而陆绥安本就话少,是以,整个屋内陷入一种诡异的死寂中
就连白桃都察觉到了一丝尴尬和奇怪的气息。
自夫人上回病好后,白桃便隐隐察觉到了夫人与世子间存着一丝丝怪异的气氛,那时,白桃没有多想,只以为夫人因罗家一事迁怒世子,亦情有可原,后来世子南下,夫人渐渐立起来,她们这一个多月来日子一日赛过一日的好过了起来。可这种快活却在昨目世子归来后戛然而止一
昨夜世子归来,夫人没有留灯,以及今日眼下这诡异的气氛。
莫非,夫人因今日宫宴上大姑娘一事,以及锦苑那姑侄二人一事,又迁怒起了世子?
今目发生之事,夫人便是有怨有气,亦情有可原
然而,女子特有的一抹直觉告诉白桃,没那么简单
白桃虽之前因夫人受苛待一事埋怨过世子爷,可她千里迢迢护送夫人嫁到京城嫁到陆家来,还是盼着夫人与世子和美的,世子这人虽过于不解风情了些,对夫人亦全无体己,却也不像旁的男人那样沾染一身的臭毛病,何况他还推了与罗家的婚事,直接拒了鸳鸯那狐狸精,白桃便也渐渐消了气。如今,夫人已嫁过来半年光景有余,在白桃看来为今对夫人最紧要之事,便是速速促成与世子修好,好让夫人肚里早日得好消息,最好能一胎得男,只要夫人诞下陆家的长子长孙,再将掌家权从太太手里接过来,便算是彻底在整个侯府立稳脚跟了。那时,便是锦苑那位再塞哪些狐狸精来,都不过是些个玩意儿罢了,何惧之有
这样想着便见白桃绞尽了脑汁,试图打破屋内的寂静,缓解着眼下一丝尴尬道:“那什么,世子,方才大家伙儿都凑过来,原是夫人给奴婕们开眼呢。白桃知道世子喜静,怕方才闹腾的场面引得他心生不喜,忙不迭解释着
不多时,又赶忙端了茶水过来伺候着
却见陆绥安朝着白桃淡淡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
这时,沈安宁恰好卸了妆容,转身起了身,朝着八仙桌方向看了一眼,正好与陆绥安凝视的目光对视在了一起,这一眼,让沈安宁略微起疑
今晚,陆绥安怎么一直这样看着她
迟疑了片刻,到底未曾多想,顿了顿,便要直接去往浴房洗漱沐浴,却见这时陆绥安修长的手指忽而朝着桌面上不轻不重的叩击了两下。而后,坚硬的下巴仿佛朝着他对面的坐席上略点了下,示意她过来
沈安宁一愣印象里前世从来都是她毁勤又贴心的靠近他。无论他在哪里。在何外在于什么只要她与他同外一个空间沈安空的目光都远对他如影随形。陆经安有任何事情往往口季一个眼神看过来她便会立马放下手中的一切事情无论紧要不紧要。远第一时间朝他朴过夫印象里,这是为数不多一回,他主动招呼她坐过来
对陆绥安前世一应习惯了如指掌的沈安宁深知,他这会儿有话要说。
顿了片刻,沈安宁听从他的指令,从善如流的走了过去,在他对面缓缓落座
这时,白桃极有眼力见的拉着红鲤退到了门口,屋子里很快便又只剩下他们二人来
夜晚的夜色极静,烛光轻轻摇电,晕黄的烛光透着一丝丝暖调,衬托得整片夜色越发朦胧幽静
烛光下的陆绥安与白日的威不可犯,一丝不苟相比,少了几分冷傲孤清、清冷绝世,五官在晕黄烛光的晕染下,仿佛温和了些许只见眼前的男人乌发剑眉,清风朗月,狭长的眼眸里噙着一丝锋锐,宛若黑夜中的鹰,有种傲然天地间的孤傲,实则褪下一身清冷的陆袋安细看五官俊逸矜贵,削薄的唇,挺立的鼻,棱角分明的面部轮廓,整张脸上丝毫挑不出一丝缺点来,尤其是那双狭长的凤眼细看之下其至诱着一丝细微的风流矜贵
是世家贵公子的典范。
印象里,夫妻二人还从未曾这样面对面坐着说话过
只觉得有种细微的尴尬和压迫感扑面而来。
若是从前,压根不待对方开口,沈安宁早早便已体贴入微的问询了起来:夫君可是有话要说?
然而,今日陆绥安一言不发,自进门后便闭口不言,又或者,是自回宫自入府开始到现在一直不发一语怎么,因她今日在老爷跟前告了他心上人一状,因此对她心生不满呢
若她今日不开口,他便是收到了那个香囊球,怕也会一直藏到死罢?
沈安宁心中冷讽着,便也一言不语。
空气中禁锢许久。
就在这时,只见陆绥安终于开了口,却是双目紧锁着她的眉眼,将今晚对房氏,对小房氏,以及对他那位心上人的处置如数转达给了她听,只神色淡淡道:“此事便这样处置了。他言语简短,言简意赅,
说话时平铺直竖,像是在说一件与他毫不相干的事情。
只是说话间,那双如鹰般犀利的目光一直静静投放在了她的面容上,将她静静看了一会儿,复又道:“对这个处置如若不满,你可以提出来。‘陆绥安端详着她的面容如是说着,好似不想错出她任何一丝表情,
亦好似在表达,他说到做到
既然今日白日在马车里许诺她了,便也会依言办到。
只是,反倒是她一
从他踏入这间屋子起,她从头到尾并没有主动询问过一句有关今夜之事事后的处置,今夜府中地动山摇,她挑起了所有的战火,却在大火能能燃烧之际轻飘飘转身离去,好似对后续毫不在意,甚至早已抛在了脑后陆绥安自然敏锐地察觉到了沈氏今晚对他依然存在的疏远和敷衍。
他本以为今目在白目时,二人早已将一切说清,没想到一
究竟是忘了,还是本就不在意,又或者对他,对整个侯府所有人并不抱任何希望
还是.什么旁的缘故?
陆绥安锐利的目光紧锁着她,似乎想要从她面容上发现一丝端倪来。
而沈安宁听到这样的处置后,显然有些惊诧
今目,她为陆家挣了天大的脸面,侯爷陆景融为她出头,训斥了房氏姑侄二人,甚至将她们今目贴身跟随的婢女都一并给处置了,对于这些结果,沈安宁并不意外。侯爷陆是融历来最为看重脸面,然而比脸面更看重的则是整个侯府,确切说是整个大房的利益
前世。她闹了那么大个风波。公公陆昱融憋回到侯府后便生生叶出了一口血来,自那之后便对她彻底嫌弃了。其至常而皇之的对黄氏哈附:日后别再让她到我跟前来碍眼连多瞧她一眼都觉得闹心
是以,对房氏姑侄二人的处置她心里有底
只是,对陆安然,他陆绥安的心上人一
禁足三月
远嫁?
沈安宁扎扎实实觉得有些意外
这样的处置,说不上来到底严不严重,横竖相比当年的她,基本算是耄发无伤,若非她是陆家长媳,前世的她怕是会被陆家送到乡下庄子里了此残生吧。然而,陆绥安会舍得将他的心上人送走远嫁?
怎么可能
这是陆景融的发落,还是他陆绥安的决定?
所以说,前世陆绥安与那陆安然之间并非她一早想象中的那股,早已情投意合,两情相悦?而是在后来他们婚后的日子里才慢慢勾搭出来的珠胎暗结及奸情?哪一种
沈安宁一时不得其解,
还是,禁足三月也好,他日远嫁也罢,皆不过是个嘴上幌子罢了,是想要暂且堵上她的嘴的缓兵之计?只待日后一朝解禁,婚事若没相看好,难不成她沈安宁还能冲上去押着她远嫁不成?呵,但凡没有实打实的落实麦罚,但凡这道惩罚没到生效的那一日,沈安宁都不会轻易将这个处置当真。毕竟,前世那陆安然推拒婚事的本领,沈安宁实打实皆瞧在了眼里,对于一个枯守兄长七年不嫁的人,沈安宁不信三个月内能将她顺利打发走!所以,这究竟是他陆绥安维护他心上人的权宜之计?
还是,他确有这般想法
沈安宁一时抬眼,静静地看向对面的男人,从这个同床共枕整整七年的男人眼里,她看不出任何破绽,不过,沈安宁本就不在意
重活一世,这些人在她眼里都已是浮云一片
她此后不会再受气,有什么便说什么,发现什么便点明什么,谁给她不痛快,她便也让谁不安生,至于事后怎么处置都是他们陆家的事,她亦不会过多插手,若他们陆家看得下去这一家子糟乱,容忍得了这满府腌臜污秽,那她就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发霉发烂。她本也不抱什么希望。
这样想着,只见沈安宁淡淡道:“世子和侯爷处置便是,我并不任何不满,不过,我有个疑问一一说话间,只见沈安宁忽而淡淡掀起眼皮看向对面的丈夫,只有些好奇道:“为何要将大姑娘....远嫁?沈安宁悠悠问着
潋滟的桃花眸阔别月余,第一次正眼落在陆绥安俊逸的面容上
便见陆绥安双目紧盯着她,忽然微眯了下眼,道:“你不也算远嫁么?
陆绥安淡淡说着。
说这话时,面上依然无甚情绪,没任何表情,亦辨不出任何破绽和喜怒。
却一直双目紧锁着她。
他这句话,以及今晚始终如影随形的目光均让沈安宁神色一怔。
她一时捉摸不透这句话,以及这些目光的深意。
片刻后,只淡淡抬眸道:“世子这样看着我作甚?
朦胧的夜色下,此刻沈安宁长发披肩,一身中衣裹身,轻薄的中衣裹住了她全部身段,却遮不住那抹若有似无的袅袅婀娜晕黄的烛光下,她肌肤似雪,乌发雪肤,夜色裹着她姣好的面容,描绘着她秀美的五官,以及五官上那抹娇艳欲滴的红唇...陆绥安静静看着,却并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顷刻间自八仙桌旁的凳子上起了身,居高临下的睨着她,骤然说了一句:“就寝罢。说完,还不待沈安宁缓过神来,陆绥安已自顾卸下了腰间宽大的革带,缓缓朝着浴室方位踏步而去,沈安宁神色一愣。
片刻后自然反应了过来他话中的意思
她并非尚在闺中的闺阁女子,不说这一世已与陆绥安圆过房了,便说上辈子虽次数不多,到底成婚七年了,沈安宁早已不再是不知世事的闺中姑娘,对于同房什么的,早在这一个多月梳理心情的日子里,也早就有了预见。但凡在这侯府一日,但凡还是他陆绥安妻子一日,她就没有不断拒绝他的权力。
一回两回可以,次数多了,便矫情了
只是,今目忙活一整天,夜已深,人也很累了
前世,这一晚鸡飞狗跳,自然没了心情
本以为今目亦是如此,
而目,前世在床帏之事上多是她顺着他,看着他的脸色行事,群少像今目这般....如此透着显而易见的深意。沈安宁深深吸了一口气
不多时,到底进了净房,与陆绥安前后沐浴洗漱
一番折腾下来,已是极晚
二人先后上了拔步床。
窗幔落下,整个世界趋于平静。
窗幄里静悄悄的。黑夜带来更敏锐的观感
而再次与身侧之人同床共枕,并列躺在这里,便不期然让沈安宁想起了陆绥安南下之前那晚
那晚是还没做好准备,她算准了陆绥安不会强迫女人的性子,有逃脱的借口和可能
而今目,已退无可退,沈安宁难得有些一丝丝紧张,和心情复杂
对陆绥安而言,他们不过分开一个月而已,可于她而言,却是跨越了生与死,跨越了前世和今生,身侧之人于她而言,已然是另外一个人了沈安宁躺在那儿一动不动
陆绥安盯着头顶的窗幔,并没有急着行事,他的目力极好,视线穿透黑暗,可以看清头顶帷幔的纹路,以及听到身侧之人细微的呼吸声他在想上一回行房时的画面
那时,妻子娇羞不已,身侧细微轻颤着,还没开始,便已经紧张连连
而此时,除了细微起伏之声,听不到任何动静,平静淡漠得仿佛没有半分涟漪
陆绥安沉默了片刻,到底长臂探了过去。
然而他的这一番触碰,却让她浑身一颤,下一刻,她下意识地抬起双臂挡在了胸前。
沈安宁急促呼吸着
从心理到身体的清晰排斥,让她浑身止不住的直直抗拒了起来
眼前这个人不再是她爱慕暗恋的丈夫
而是那个与旁人苟且,诞下一子一女的陌生男人。
他不再是她的夫君,而是别人的子由哥哥
”嫂嫂霸占了我的子由哥哥整整七年,也该还给我了。
”去死吧。
”你们首辅一家去地底下团聚罢。
一声声毒辣的诅咒不断在脑海中传响着,让她的躯体僵硬不已,像是一块木板,硬邦邦的躺在那里,全然没有半分反应。终于在他倾身而下的那一瞬间,沈安宁猛地抬手作挡,却在这同一时刻,一只宽大粗粝的大掌倏地一下,没有丝耄征兆的来到了她的颈前,一把稳稳握住了她的脖颈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令人猝不及防
下一刻,便见黑暗中,有人紧紧捏着她纤细的脖颈,一双幽暗犀利的鹰眼面无表情地悬在夜色中,悬在她的头顶,一动不动地紧盯着她的脸,一字一句冷声质问道:“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