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三轮平板车, 苏彩秀的蔬菜生意,风风火火地开始了。
有些事看别人做着不难,真要自己上手才发现根本不是简单的一回事。
最开始苏彩秀跟着别人一起, 早上堵在D省通往A市的国道上, 见到有合适的菜就从农户手中买下来,等进完整车的货, 便又立马蹬着三轮赶回到市区售卖。有的时候是在居民区后面的河堤上, 但更多的时候甚至要跑到城北去, 才能在太阳下山前勉强将进货卖完。
累死累活结果一算账, 成本与进账刚好持平,甚至隐隐有亏钱的趋势。
打着哈欠苏彩秀从房间里出来, 便看见同样刚推开门的苏楚箐。
“你今天不是休息吗,咋也起这么早?”
现在这个时候的确早。
天都还是黑漆漆的,外面一点声音也听不见, 院子里的大母鸡都还在睡觉, 苏彩秀就已经收拾好,风雨无阻打算出门, 进菜赚钱去了。
苏楚箐自然是趁着时间早, 专门在门口堵她。
苏彩秀每日天不亮就出门,晚上披星戴月的回来,累得坐在饭桌上, 吃着饭都能眯着眼睡着, 匆匆扒完几口饭就要怏怏地上二楼洗澡睡觉。虽然同住在一个屋檐下, 但苏楚箐想要找到机会跟她讲上几句,简直难于登青天!
“阿姐。”
苏楚箐琢磨了片刻语言, 毕竟她虽然想让阿姐轻松些, 但也不愿意打击她的自信心。
苏彩秀嗯了声, 最近高强度的负荷连轴转,虽然这种强度对她来说倒也算不上什么,关键是心累,每天累死累活,仍然看不见头。再开朗乐观的人,都会时而冒出点消极情绪。早上起来苏彩秀不想说话,但仍然认真听着三妹说。
“阿姐之前不是经常来我们饭店嘛,你觉得育才饭店怎么样?”
还没正式开始买菜卖菜的活计之前,苏彩秀的确是一有时间就往育才饭店跑,反正她独自在家也没事,倒不如去看看三妹上班的地方。虽然她不是饭店的员工,但眼里有活,平时聊完天,看见食客走了,也会帮着前厅的服务员一起收拾桌子。
娟姐和王琼兰都挺喜欢她,最近苏彩秀没咋到店里去,她们俩还专门找苏楚箐询问她姐最近在干啥。
不仅是她们,苏彩秀对育才饭店的感观也还不错。
擦干净脸,将打湿的毛巾挂在铁架上,苏彩秀拿起梳子,将鬓角边上的碎发都梳起来,聚拢到脑袋后面,简单粗暴地扎了个扯发际线的高马尾,晃晃脑袋,确认不容易散开,才继续说道。
“我觉得挺好啊,饭店里面的装修漂亮,人也不错,你们后厨我没进去过,不太清楚,不过看娟姐她们每天干的活倒是轻松。”
毕竟她连去三天,李丽娟织完了一条围巾五双袜子,顺带还纳了双鞋底。
这放在乡下,哪里能有这么好的工作待遇。
见她的评价还不错,苏楚箐接下来的话讲出来也就轻松了。
“那要不阿姐就直接来育才饭店上班?”
“正好后厨现在还缺个采买的职务,与阿姐现在做的买卖性质也差不多,买买菜记记账,五点出门上午弄完了就能回来。工资给的也不少,虽然不用考级别,但也是按照现在三级工发的工资,一个月十五块,比后厨不少师傅拿的钱都多咧!”
育才饭店采购的职位一直没招到人,有了朱大衡的前车之鉴,曾经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对每位前来应聘的人都恨不得用放大镜考察。
又要懂得记账,又要会比价,识菜认菜的本领更是不能差。结果选来选去,到现在采买依旧是曾经理自己在负责。
苏楚箐相信以阿姐认真刻苦的劲头,育才饭店采买的活对她来说不难,毕竟苏彩秀每日买回来的蔬菜,直接经过她手,好与坏苏楚箐一眼就能看出来,因此昨天上班之前,赶在娟姐上去报账之前,苏楚箐就找到曾经理说了这件事。
“曾经理的意思是让阿姐先过去试试……”
苏彩秀洗漱完毕,苏楚箐同她一起下楼。
起的太早,育才路上的早点铺都还没开门,干重活不吃饭一整天都饿的慌,所以苏楚箐上个星期放假,专门做了半个月的窝头,早上苏彩秀醒了,热热就能吃。掀开盖在碗上的纱布,原本应该是冰凉干巴的玉米窝头,今天却多添了几分水润的热气。
有人专门起来提前蒸了窝头。
不仅如此,苏楚箐还将昨晚没吃完的剩菜也一并热了,拌了香油的霉豆腐和金黄圆润的窝头摆在一起,光是闻着玉米面的清香,也足够让任何一位赶早采买的贩子胃口大开。
苏彩秀这下还有什么不懂的,三妹可不是单纯起早,而是早有预谋。
窝头不像馒头包子,复蒸苏彩秀反倒觉得更好吃。
原本硬邦邦的玉米面吸收了少量的水蒸气,暄软又热乎。三妹在窝头里还混了不少的富强粉,虽然没加糖,但吃起来甜丝丝的,比外面早餐铺子里卖的东西,不知道要好吃多少倍呢。
挑了个一看就是知微用玩泥巴的手法捏出来的小窝头,苏彩秀从中间分开,夹了块霉豆腐,发酵过的腐乳抹在窝头上。但她却没有一口直接吞进去,而是稍微放凉了些,等不那么烫嘴了,才边吃边说。
毕竟舌头上被藕圆子烫出来的水泡刚消,嘴里长泡三妹做的饭菜都吃不好,苏彩秀可不想再重新体验一次。
“我就不去试了。”
一改之前啥事都顺着三妹的性子,这次,苏彩秀一口霉豆腐一口窝头,吃得停不下来,却强硬地没有同意。
虽然之前正儿八经的生意没做过,但苏彩秀之前在乡下,也跟着苏父偷偷做过一段时间的私下买卖。那时候还没正式开放,家里要供大哥上学,为了凑齐去外省的学费,晚上天刚黑她就得进山,寻找整个晚上的山货,再赶在天不亮之前送到老板指定的位置。
寻山货可比现在辛苦多了。
而且苏彩秀心里也清楚自己的水平,如果真能将采购的活办好,买卖的事还真不一定会失败。
育才饭店是铁饭碗,确实是稳定,但工资也是个死数,这对急着用钱的苏彩秀来讲算不上好事。还不如搏一搏,大不了辛苦些,多干多得,赚的也能更多。
更何况她又不会一直待在城里,这次三妹出面让她留下来,要是办的出色也就罢了,但要是办的不好,做几天事就跑回乡下,领导心里不痛快,也会影响三妹自己在育才饭店做事。
当然这些话苏彩秀都没当面给苏楚箐说。
将车轱辘里卷进去的泥巴和草根扯干净,苏彩秀豪迈地拍拍自己海绵都跑出来的车座,吃饱了饭,说起话来都干劲十足。
“我本来就是试试,第一次来城里卖菜没有经验,还能一直没经验下去啊?多做几天总能开窍。到时候再接下育才饭店的活也不迟,免得真让我这个外行进去了,事情没干好,反倒被人笑话。而且有你这位苏师傅在前面顶着,万一被人说姐姐还不如妹妹,我才不愿意呢。”
“再说我现在的生意也不累啊,不过一趟三轮板车的事,这么点菜在咱老家算得上是个啥,还抵不上小孩子过家家。”
“其他事你随便管我,但卖菜的生意,你就把心全都收回到肚子里去吧。”
看着刚骑回来还算勉强能用,短短几天就要彻底报废的拉货三轮平板车,苏楚箐对她的话持怀疑态度。
还想再说,衣角就被人拽住了。
睡眼惺忪的知微一手扯着妈妈的衣角,一手拽着不情不愿的哥哥。每说几个字就要张大嘴打个哈欠。
“姨妈要带着妈妈去哪儿呀?知微也想去。”
知微没听见她俩前面聊天的内容,见姨妈拍座椅的动作,还以为她是要带着妈妈偷偷上哪儿玩去呢,连忙拖着同样没睡醒的知晏就赶过来了。
苏彩秀连忙道歉,平时她早起都会格外小声些,毕竟不能因为她的事,打扰到三妹和俩孩子休息,结果没想到今天一激动,还是把孩子给吵醒了。
抱起知微,苏彩秀逗她,“想不想坐姨妈的三轮车。”
知微毫无章法地胡乱点头,奶声奶气地回答,“想。”
大院很大家出行多是用的自行车,三轮车本就少见,就更不用说是苏彩秀这种专门用来拉货的,每次骑出去,都有居民区的孩子跟在车后面追赶,可拉风。
知微想跟着出去一起玩的渴望,明晃晃就差直接写在脸上了。
反正今天是周末,三妹放假,俩孩子也不用上课,苏彩秀从屋里端了几把木椅子,放在后面的车厢,确认放平稳了之后,托着知微的手臂就将她抱到三轮车上去了。至于知晏,不用姨妈抱,他换好衣服,精神的像是换了个人,学着之前在路边看着别人上下三轮车的样子,脚踩在伸出来的铁架上,手脚并用,不太轻松但依旧成功地靠自己爬上了后座。
等苏楚箐也背靠着车斗金属杆焊接而成的方形框架做好,苏彩秀放下手刹,随着她踩下脚蹬子,三轮嘎吱嘎吱地动起来,知微捧着她的窝头,“出发!”
……
原本是劝阿姐换个工作,结果稀里糊涂坐着她的车一起出来了,苏楚箐也只能叮嘱兴奋的知微坐好,免得转弯的时候从车上摔下去。
知晏同样也兴奋,但他牢牢坐在小板凳上没动,面朝着车斗外面,看着街边熟悉的树木一棵棵倒退,紧绷挺直的脊背慢慢放松下来。在苏楚箐问他冷不冷的时候,已经被清晨的凉风吹红的小脸蛋转过来,雀跃的情绪少有地挤满他黝黑的眼睛。
“不冷。”
虽然俩孩子嘴上都说着不冷,但苏楚箐还是给他们又披上了一层棉衣。
苏彩秀的三轮不带棚,不仅后面没有,前面也没有。
她反正早就习惯了,出门前手套围巾帽子都戴得好好的,路上遇见前来卖菜的商户,停下车去谈个价,等再回来,保暖三件套就被她全部取下来,塞进随身携带的小包,脸冻的比知晏知微皮肤嫩的还要红,额头上却已经冒起了汗。
“现在算什么,前几天下雨的时候那才是真冷呢,”蹬着车继续沿着国道往前,苏彩秀特意拔高的音量随着呼啸的冷风,灌进苏楚箐与俩孩子的耳朵里,“倾盆大雨哗哗的下,刚出门身上就要被淋湿……”
三妹本就心疼不想让她干着活,说这话不与她之前信誓旦旦保证的自相矛盾嘛,苏彩秀连忙打住,话音一转,“不过下雨天挣的钱也多,大家懒得出去,菜好收,卖也好卖。”
“姨妈好厉害。”
知微想走到苏彩秀身边,给她个大拇指。但妈妈说要像哥哥那样,坐好不能乱动,她只能扯着嗓子夸了句。
毕竟姨妈每次挣到钱,都会在回来的路上给她和哥哥买些小零嘴,知微希望姨妈能天天挣钱。
苏彩秀还没习惯知微的彩虹屁,每次都被她夸的晕头转向,分不清南北,嘿嘿笑了几声,然后长长呼出一口气。
“但今天估计不行了哟。”
没料到知微和知晏也想跟着出门,等苏彩秀蹬着三轮车到达国道入口的时候,好菜都被先到的菜贩子给收走了。没办法,只能再沿着国道,往前再多骑行一段路,希望能碰点运气。
D省的农户家里田地多,收获的瓜果蔬菜也多,都是赶着一群骡,驮着板车过来。骡车队伍进A城市区不方便,大家干脆直接沿着国道边席地而坐,做起了生意。
一般越靠近国道口的农户蔬菜卖的越紧俏,今天却反过来了,等苏彩秀都快把这段被各种前来买菜和卖菜的商户围得水泄不通的路段走到头,却发现平常无人光顾的摊子,今天倒是人挤人。
接踵的人群脑袋挨在一起,把里面的东西挡着,从外面望啥也看不见。
反正今天估计是买不到什么好菜了,苏彩秀停下车,问了苏楚箐的意思,打算也挤进去看看热闹。
苏楚箐抱着知晏,苏彩秀抱着知微,还没走近,便听见一道有些尖细的嗓音在吆喝,“菱角,有钱也买不到的菱角,最后几斤,便宜卖了我好回家。”
“便宜卖?”
有人在问,“大兄弟,多少钱一斤?”
农户没有丝毫迟疑,“三块!”
苏楚箐咋舌。
菱角和莲藕一样,虽然在南方出现的频次更多,但北方也不是完全没有,只不过种植采摘的产量要比南方少的多。今年华北不像往常那般冷,仿佛秋老虎的余温还没彻底散开,因而极其抗不了寒的菱角成功成熟也不是没可能。
按照目前的市价,猪肉一斤也就七角左右,这菱角的价格都快抵得上好几斤猪肉了!
围观的卖家买家同样是一片哗然,“多少?”
卖菱角的商贩依旧斩钉截铁,“三块,多一毛不卖,少一分也不卖,三块一斤,这都是开出最便宜的价格。我这可是正儿八经的细果野菱角,别地遇到遇不到的好东西,不仅止消渴、解酒毒,还可平肝气,通肾水,补五脏,除百病。在古代,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皇帝老儿,年年都会花高价买来吃呢!”
细果野菱角,苏楚箐的确认识。
上辈子宫里的皇帝也确实常吃,但肯定用不着买,每年陕甘总督都会托西宁办事大臣往京城送上三石当季新产的菱角,而这其中,呈给九五之尊的细果野菱角也不过寥寥。
这类水生的草本植物太过稀少,如果是真的,一斤三块倒还真的算不上贵。
商贩继续说,“你们现在就是不懂货,等买回去,遇到懂行的,别说分分角角,几十甚至上百元都有人舍得收!”
灰褂子上打满补丁的男人被他说心动了,将抽骡赶路的皮鞭系在腰间,他蹲下身,瞧着盆子里完全被清水浸泡的菱角,浑浊的眼底终于露出些许光亮来。
“你说的都是真的?真能除百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