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城市还没有亮,冷冽的风呼到肺里发凉。顾屿衡提着行李箱,故意走的慢, 让苏楚箐能与他并肩齐行,俩人都很安静。
以往苏楚箐坐在顾屿衡二八大杠后, 嘴里都会喊累。今天横跨燕京大学整个校园的路程, 仿佛顷刻间就走到了目的地。
燕京大学门口已经站了不少人, 都是前来送行的家属。
顾屿衡侧身放下行李箱, 帮苏楚箐整理围在脖子上的围巾,‘回去吧’三个字还没舍得说出口。
苏楚衡在他的松手之前抬头看过来,因为是俯视和仰视的关系, 距离好像被无限拉近,彼此的眼底只能看见对方, 苏楚箐的心脏在呼啸的寒风中,在胸腔中猛烈跳动。
“东西都带好了吗?”苏楚箐嘴上问着无关紧要的话,却在暗中给自己打气, “腊肠早上我已经提前给你蒸了些, 切好了盖在米饭上, 要是路途太长,中间没有吃饭的地方, 饿了就拿出来吃几口。霉豆腐我给你放箱子里了, 可能把你原本收拾的顺序弄乱了,但是没办法, 玻璃瓶子放在外面容易碎……”
“好。”
暗红色的围巾早就染上了她的香味, 柔软的毛线上沾有她的体温, 冰凉的手将围巾一直拉到鼻尖, 只剩下双麋鹿般波光粼粼的眼睛露在外面, 确认苏楚箐不会受凉后,顾屿衡止住了她的喋喋不休。
这段话,在出门前她就已经说过一遍。
“盒饭在袋子里,决明子枸杞薄荷茶不能喝太多……”顾屿衡想要触碰她的脸,但又怕受凉,最后找到她垂落在身侧的手,隔着手套轻轻的捏,“我都记住了,之前也去过,不用替我担心。”
苏楚箐从鼻子里发出嗯的声音,没有再说话。
“路上看着些路,现在时间还早,回去还能睡一觉,要是觉得累……”顾屿衡哑然失笑,怎么他也开始说一些车轱辘话。
将苏楚箐脑袋上垂下来、几乎要压住眼睛的帽檐扶正,顾屿衡有些不舍地将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她的耳朵后,“回去吧,外面站着冷,别受凉。”
骨节分明的手还未收回去,冰凉的指尖却被人握住了。
苏楚箐踮起脚,飞快吻上了他的唇角。
没有任何预告,炸弹在顾屿衡的心脏里被引爆。
明明是发生在电光火石间的事,成功推导各种精密公式的大脑,在此刻落叶簌簌A城晚秋的清晨,彻底卡壳。
顾屿衡的脑海里浮现的帧帧画面,都是她,闭上眼,唇落下来,绵软温暖的触感。
心脏的跳动像是鼓点,一直从胸腔传到耳蜗。
苏楚箐已经燥热的不成样子,要不是扯下来的围巾,在脚跟落地后瞬间被她重新扯回去,她猜自己的脸现在肯定红的不能见人。这还是苏楚箐第一次做这种事,羞的几乎不敢抬眼看他。
正巧,周涛斌抬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从另一边的马路牙子过来,厚重的镜片上蒙着一层水雾,隔的很远,他看的不真切,隐约是自家学生的背影,“屿衡!”
周涛斌抬手叫了声,心里还想着从来提前到的一个人,今早怎么有些磨磨蹭蹭的。
缩在顾屿衡怀里的苏楚箐,像是做了什么坏事被抓包,拽着他呢子大衣领口的手瞬间松开,红着脸小声催促道,“你赶紧走吧,周老师都……唔。”
身体瞬间被束缚进一个有力的怀抱,未尽的语声淹没在满是情意的吻里。
马路两侧高大的梧桐,金色的树叶随着呼啸的风喧闹扑簌。接送的巴士已经从学校里面的停车场开出来了,有人站在门口维持着秩序,众人搬着行李,有条不紊地与送行的人告别。马路的另一边,还没热闹起来的育才大街,清晨的路灯按照设定的时间准点熄灭。
天边是太阳即将升起的冷清蓝灰。
顾屿衡单手箍着她的腰,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在寒冷的北风、贩卖早餐小点的商户张罗起第一声吆喝中,终于控制不住地低头,主动且炙热的加深了这个浓烈的吻。
柔韧而极具占有欲的唇舌落下,笨拙地撬开牙关,周围一切都安静了。
向来克制的顾教授,解甲投戈,遍遍描摹柔软的唇形。像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横冲直撞,毫无章法,怕弄疼了她,但又如此喜欢的,贪婪地攫取着属于她的气息。顾屿衡终于明了,心间发酸发胀的心意到底是什么,想要将某个人打上自己的印记,融入骨血当中。
苏楚箐来不及闭眼,呼吸间都是他的气息,温柔又炽热的呼吸,从四面八方涌上来,让人难以拒绝,无处可躲,只能在他深邃幽暗的眼底,沉迷于涌上来的阵阵欲望的浪潮。
心跳彻底乱了节拍。
时间像是过了许久,又像仅仅是瞬息。
顾屿衡终于松开了手,苏楚箐双腿有些发软地靠在他怀里。
已经上车的周涛斌拉开车窗,隔得很远又叫了声。身穿制服的军官接手后续工作,开始核对最终到场人数。
“你……”
“你……”
两人同时开了口,但又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顾屿衡淡淡笑了声,俊朗的脸上同样带着欲望宣泄过的红晕,再次帮苏楚箐整理好围巾,细细地掖好每个缝隙。柔软温润的毛线蹭过鼻尖,脸侧传来略有些粗糙的触感,有力的手掌隔着围巾捧住苏楚箐滚烫到快要爆炸的脸。
“回去吧,”像是对待弥足珍贵的稀世珍宝,顾屿衡压下心中千般万般的不舍,轻缓地最后在她额头落下蜻蜓点水的吻,“我会早点回来。”
目送武警护送的车队,沉默且整齐地消失在道路尽头。
苏楚箐回家收拾了等级考试需要准备的身份证明和介绍信,二级厨师等级考试同样是安排在上午。打散两个鸡蛋,简单在家吃了顿早餐,苏楚箐便背着单肩包,锁好院子大门,向着市商业局出发了。
一路上,苏楚箐捧着围巾,脸上的笑意就没落下去过。从笔试到实操,苏楚箐都保持着乐呵呵的心情,每当回忆起那个吻,雀跃的小鹿就在心间蹦跶起来了。
商业部等级考试的变化不仅仅是针对个人,只要是有实力的厨师,单位愿意为其开具介绍信,就能够不看资历,直接参加后续的考核。
负责维持秩序的还是上次带着红袖章的女同志,确认完苏楚箐带来的介绍信就让她进去了。比起三级厨师资格考试,二级资格证来的人就明显少了许多,上次人挤人的大堂,这次半数的板凳都没坐满。
清真国营饭店的杨大壮,今天也在。
好巧不巧,第二场实操抽到的题目又离苏楚箐很近,两个人的灶台就是一前一后的位置。
比赛的内容都是牛肉,区别是烹饪的方法。
听着身后年轻女同志轻声哼着小曲,杨大壮心里猛地一惊,还以为自己又做错了什么步骤,被她看出了端倪,闻着背后传来越来越浓郁的胡椒香气,整场考试都提心吊胆。
终于挨到考试结束,调整好心态的杨大壮还等着苏楚箐指出自己菜品中的不足,结果一回头,身后的早就没了人,她哪里是在关注他做了些什么,人家单纯心情好!
气得杨大壮考完试,蹲在市商业局门口,最便宜的卷烟都多抽了几根。
因为人少,考试打分所需要的时间也大大缩短了,等苏楚箐以一盘生滚牛肉汤通过考核,时间也才不过刚到上午十点,现在去公公婆婆家刚好,但是还要等资格证书出来。
“那个,32号的师傅。”
苏楚箐刚在市商业局大厅找了个位置坐下,就被人叫住了,低头看了眼参赛证上的编号,自己就是32号,从椅子上站起来,看着佩戴红袖章的女同志走近,“是我,请问有什么事吗?”
“没事没事,你先坐,”王凤娇是市营业局的前台,苏楚箐两次考试的填表监考都是她,厨艺考试女厨师不多,像她怎么年轻的女师傅更是凤毛麟角,王凤娇就格外关注了些,拉着苏楚箐的手,王凤娇语气熟络,“就是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你。”
要别的陌生人见面第一句话就是甩个问题过来,苏楚箐估计懒得理,但这个婶子她不仅是有印象,几乎算得上是眼熟了。上次等级考试时其他考生不服想要理论,出来震场的就是这位。
被她拉着坐下的苏楚箐点头,“嗯,婶子说。”
王凤娇男人是从军转政,年轻的时候随着部队在沿海城市待过几年,吃惯了那边的菜式,口味变得特别清淡,一碗水煮牛肉更是他的心头好,基本每个月家里余留下多余的肉票,王凤娇都会去买些牛肉回来,给他和孩子们打打牙祭。
但不知怎么的,这些天做的水煮牛肉片总是有股牛腥味。
“明明我之前这么做都没出现过问题,现在煮出来的肉片却难总感觉差了点意思,料酒我也加了不少,煮的时间也更长了,但那股腥味却怎么都散不了,反倒是滑肉变成了老牛肉,嚼起来硬邦邦的。”
虽说也能吃,但毕竟都是花了钱和票子买回来的东西。要是王凤娇自己手艺差就算了,可调味料和步骤都没变化,味道却有了偏差,王凤娇心里总觉得膈应,正好今天考试的题目就是牛肉,苏楚箐的一碗生滚牛肉汤简直做到她心坎上去了。
切好的牛肉丝裹上地瓜粉,清水里加入姜丝煮开后放入牛肉和调味料,简简单单的步骤,却比那些个重口的五彩牛肉丝、葱爆牛肉片、糟香牛肉,不知鲜香了多少倍,最后几片香菜叶往上一摆,王凤娇虽然没吃,但光看那些专业评审老师傅的表情,也知道是道足以鲜掉眉毛的好羹。
这不,考试一结束,她就主动过来求教取经。
毕竟不是专业的厨师,到底差别出在哪儿,更详细的王凤娇也描述不出来,“反正就是吃起来还有股怪味。”
“怪味?”苏楚箐思考片刻,“你做的牛肉,虽然是汤菜,但不管如何煮,吃到嘴里总是发干,味道下去后泛上来的是股肉酸味?”
要是别的菜,苏楚箐还没有把握,毕竟厨子再怎么行,也要看到具体的食材后才能进行评判,单单用言语描述,而且描述的还是个外行人,有些细节是很难注意到的。
但王凤娇做的这道菜却取了个巧。
王凤娇用牛肉做的水煮菜,与川菜里的水煮肉片、水煮鱼等不是同一回事,川菜水煮,是用特制的酱料为底料,麻辣鲜香,红油红肉,就算主菜有所瑕疵,被重口的调味料掩盖,很难发现瑕疵。
但王凤娇家里做的这道,与苏楚箐今天比赛的菜品却是极为相似,她询问的水煮肉片应该说是清水牛肉才对,这是长江下游一带流行的本色牛肉烹饪方法。所谓清水,其实就是白开水中加入葱姜酒和些许盐巴生抽,食客吃的更多是牛肉的本味,就算是对食材好坏不太敏感的普通人,也能够品尝辨别出些许的味道来。
“发酸?”王凤娇顺着苏楚箐的问题回想,砸巴嘴,就好像昨晚煮的那碗清水牛肉此刻就在她嘴里,“对对对,就是泛酸。吃到后面不仅没有牛肉的鲜味,反倒连肉汤的清香鲜美也一道没了,反倒像是吃了什么重口味的菜,一整天胃里都不舒坦。”
真是神了,王凤娇心想。
就这么几句话,眼前这丫头不仅抓住问题的核心,还推断出了自己都没注意的到的事情,屁股往旁边挪了挪,王凤娇挨的更近,哪里有寻常上班时的不耐烦,语气少了些想要弄清楚真实原因的迫切,反倒变成了询问苏楚箐到底是如何猜出来的好奇。
“苏师傅所以这问题到底是出在哪里啊?”
家里还有六两牛肉,总不能将错就错继续按照原本的方法煮了吧,这不是浪费粮食嘛。
但苏楚箐却给出了个王凤娇完全没想到的原因。
“提前泡盐水,加入葱姜蒜和料酒,用鸡蛋清裹肉,这些做法都没问题。我反倒觉得是婶子最近买的牛肉出了问题。”
苏楚箐话音刚落,王凤娇就出声反驳,“怎么会?我买的时候是看着他现杀的。”
说完她又觉得说错了话,供销社卖的牛肉都是从屠宰场切好大块的肉段运过来的,哪里会能看见杀牛的过程。只有投机倒把的小商小贩,乡下农户家耕地的老黄牛快死了,农村人舍不得吃,他们花高价整只买过来,牵到城里宰了加点钱又给把肉全部卖出去。
虽然经了一道肉贩子,但牛肉的价格还是要比门市部卖的稍微便宜些,关键是不用肉票。
王凤娇这次就是托人联系上了个卖肉的小货主,订了整整两斤的牛肉,结果就遇上了这种事。
“反正肉肯定没是问题。我买的时候牛肉还新鲜着呢,用手拿着血渍拉忽的,红艳艳的特别漂亮。”
王凤娇不仅不信,还觉得今天专门来问这一嘴,估计到头来也是问了个瞎。
信不信由她,苏楚箐起身又瞧了眼门口挂着的表盘,已经过去二十几分钟了,发证的窗口还是没有一点动静,不想等下去的考生有些都结伴走了,大厅里的人越来越少。
苏楚箐打算等到十一点,要是证书还不出来,就过几天再来拿。不然就算搭公交车过去,怕是也赶不上公婆家的午饭。
“婶子这次卖的肉下水煮出来,是不是缩水缩的比平时厉害?颜色也比以前要漂亮?”
“对啊。”
王凤娇点头,但肉类缩水不是很正常的事嘛,不仅是牛肉,羊肉、鸡肉、猪肉,煮完了都没新鲜的时候重。至于煮出来的颜色,王凤娇就觉得更加没问题了,牛肉本就是红肉,都说牛肉补血,色泽红润不正是说明肉里带血,新鲜着吗。
“真正现杀的牛肉,煮出来应当是灰棕带着些许偏暗的锈红,”
苏楚箐回忆了片刻才继续解释道,其实她也没怎么遇到过死牛分的牛肉,御膳房端出去的菜品都是给皇上和各宫的主子娘娘们吃的,要是敢在原材料上做手脚,几个脑袋都不够负责采购的官员掉的。
之所以知道,苏楚箐也是沾了【空间院子】的光。
上一世赠送的升级大礼包里,就曾经开出过介绍各种肉类的手册,里面无论是常见还是不常见的畜肉、禽肉还是各色水产,几乎都有详细解释,烹煮的时间、成熟到哪个阶段口感最佳……苏楚箐花了近乎三年才将这些个内容吸收到自己脑子里,因此在王凤娇描述的时候,很快就对上了号。
“色泽红到发暗反倒有问题。”
牛肉肯定是牛死后从牛身上取下来的,但死牛又分为立即杀死和死了有段时间的病牛老牛。
要是买到了不新鲜的牛肉,就算拖到宰杀场,再如何放血,血也很难全部放清,特别是牛肉里的小血管本就又多又细,没及时放出的血液凝固残留,不仅剁切出来的肉比新鲜的颜色深,放的时间再久,按压也能挤出牛血来。
“但死牛肉和新鲜牛肉区别还是挺大的,估计卖肉的人后头还做了其他手段。”
具体后续做了啥,苏楚箐是真的不知道了,反正只要和赚钱有关,有的人总能从些意想不到的位置做手脚。
苏楚箐说的简单明了,关键是她所说的每个特征还都和王凤娇这次买的牛肉对上了号。
“怪不得,”王凤娇怄的心肝肺都疼,“没脸没皮下三滥的东西,还说什么最低价买给的我,原来都是些别人不要的垃圾玩意,烂肉臭肉!我是说这么越吃味道越奇怪,原来根本就不是给人吃的东西!”
虽然杀牛的时候王凤娇在场,但大几百斤的老黄牛,又是放血、又是开膛,哪里有时间全程等着。王凤娇给卖肉的贩子订好了想要的部位,就走了,下班后才去取的肉,想来就是这期间被人动了手脚。
谁家钱是大风刮来的?花了钱买了堆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坏肉,要是得的是疯牛病,把人吃坏了可不得了。因为贪些小便宜,反倒浪费了更多的钱,王凤娇怄的心绞疼。
还没到中午休息的饭点,王凤娇却连班都上不下去了,打算立即去找黑心烂肺的肉贩子,讨个说法。
但毕竟能看出来牛肉有问题,还是靠小苏师傅有真本事在身上。自己之前还不相信她,王凤娇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脸上褶子扬起来,露出的笑容愈发诚心。
“我看你一直在看时间,是不是急着要走?给证书印字的铅字坏了,让行政办公室去铸字车间把新的铅字拿过来估计很要一会儿,等证书做好都是下午的事了,你要是着急要走,”王凤娇挺胸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过几天我让我妹给你把证书送过去。”
资格证书就像是介绍信,现在去哪儿都要看,要是丢失了补办起来也麻烦。
见苏楚箐有些迟疑,王凤娇笑着继续说,“小苏师傅是在育才饭店上班啦?”
苏楚箐点头,这都是介绍性上有的内容,王凤娇就是核对信息的同志,她知道也不奇怪。
“在是在,但让婶子的妹妹多跑一趟……”
王凤娇这才反应过来,神色懊恼道,“怪我,一心想着问牛肉的事,竟然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说,我叫王凤娇,‘王熙凤’的那个‘王’,你们店里的王琼兰就是我亲妹子,她每天本来就要去上班,根本算不上麻烦不麻烦的。”
“你就放心吧,下午证书做好了,明天我就让她给你带到育才饭店去,也省得你在这儿干坐着,浪费时间。”
这么一说,苏楚箐才从她脸上依稀见到了些王姐的影子,俩人岁数差的有些大,苏楚箐看着觉得眼熟,却从来没往那儿想过,原来竟还有这层关系在,不再纠结,苏楚箐拿起包。
“行,那就麻烦婶子了,我的确是着急赶着回家,证书有婶子帮我收着,我也放心。”
“不谢不谢,该说谢谢的是我才对,”王凤娇起身与她告别,“要今天不是你,回去咱们一大家子还要吃好几顿死疯牛。”
光是想着王凤娇就觉得从胃到身上,到处都觉得不舒坦。
一直将苏楚箐送到市商业局门口,王凤娇假也没请,手臂上的袖章也没取,推了掉漆的老式凤凰牌自行车,气势汹汹地就往肉贩子的摊位赶。
卖假肉还敢卖到她正儿八经的商业局机关工作人员头上,她看他还真是胆子大的没边了!
……
苏楚箐从横穿市中心的115路无轨电车上下来,按照顾屿衡出门前叮嘱许多遍的路线,从立着的‘城北七二供销门市部’招牌绕过去,再往前走了几分钟,便看见记忆中的红瓦小独栋。
知晏知微俩孩子知道妈妈今天要过来,老早就端了板凳,坐在门口的花坛旁等着了。
每当路边经过个人,知微就站起来看两眼,然后又失望地坐回去,捧着肉乎乎的脸,无聊发呆。
次数多了,原先还在看书的知晏也看不进去,他刚从顾尚忠书房的犄角旮旯里找到本没看过的古籍,文言文看的他一知半解。索性合上书,又跑到爷爷的书房,爬上满是被知微蜡笔弄出痕迹的实木皮椅,埋头在顾尚忠一众重要文件里翻出几张没写字的白纸。踩在椅子上,从桌面的笔筒里抽出个最好写的钢笔,最后擦干净留在皮质坐垫上的脚印,才心满意足地从屋里跑出来。
等苏楚箐走到门口的时候,知晏面前的白纸上已经画了两横排规整的‘正’字。
“知微知晏在干嘛呀?”苏楚箐隔着很远就叫了句。
“妈妈!”上一秒还低着脑袋的知微瞬间抬头,欢喜着甜甜叫了声,脑袋凑近哥哥手里记数用的稿纸,“哥哥在记数,妈妈刚好第八十个经过爷爷奶奶家门口。”
“哟,这个数字好。”
宋恂初听到声音,围裙都没来得及解下,从屋里出来,便听见知微奶呼呼的回答,瞬间就笑了。
“就把他们俩接来我和老顾这儿住了一晚上,瞧把俩孩子给盼的,生怕你赶不上吃中午饭,磨了我好久让我迟些烧火。”
昨天晚上顾屿衡把知晏知微送过来的时候,就告知了自己要外派的消息,见到苏楚箐独身过来,宋恂初也没多问什么。
儿子工作特殊,去外地实验室常有的事,这么多年,宋恂初早已习惯,反倒是担心多问让自家儿媳妇伤心。
“来就来怎么还提了东西?”
宋恂初出来的急,左手锅铲右手抹布,根本没有多余的手帮苏楚箐将塑料袋接过去,等她忙慌将锅铲和抹布放好了再次从厨房里出来,苏楚箐已经牵着知晏知微从外面进来了。
挑了两个最大的丰水梨,苏楚箐将装满果子的塑料袋放在门口的置物柜上。
“路上正好看见了,现在正是吃梨的时候,价格也合适,我就多买了些。”
其实是【空间院子】里的果树终于成熟了,茂密葱郁的树丫枝头,吸饱空间地下水的青绿果子同时变黄,要不是昨晚没有机会拿出来,苏楚箐高低得让顾屿衡也提一袋子走。
空间里的水果,可都是好东西。
“丰水梨啊,”宋恂初将提前准备好的拖鞋从柜子里拿出来,“那你真是买的巧,最近满大街的柳絮,老顾天天回来喊喉咙痛,估计等待会儿看到你带来的这些梨,不知道得多高兴。”
从塑料袋里拿起颗梨,宋恂初还没吃,就从梨的颜色、香气、形状狂夸了通。反正核心意思只有一个,那就是苏楚箐花出去的钱超值。
虽然是从空间里免费得的东西,苏楚箐还是被自家婆婆夸的眉角带笑,她算是明白知微收到礼物时的样子是从哪里学来的了。
花点钱怎么了,苏楚箐平时工作忙,也鲜少见她出去逛街,宋恂初还生怕她不花钱。要不是知道自家儿子把全部的工资都上交了,他们小家存折上还富裕,宋恂初都想像对待知微知晏那般,给苏楚箐多塞点零花钱。
有时候儿媳太勤俭持家,也不是好事。
要是苏楚箐知道宋恂初心头淡淡的忧伤,肯定会安慰她想多了。
哪里是她不想花钱,关键是根本没有需要花钱的地方。
平时家里日用需要的小东西,即将用完的前几天,顾屿衡下班后就会从供销社买回来。时不时宋恂初再送些小菜和猪肉来,就连麦乳精、大白兔、黄桃罐头,家里都囤了满满一柜子,就更不用说苏楚箐自带的【空间院子】,苏楚箐倒是对原身记忆里的一些东西很感兴趣,但那些都是十几年后才会出现的玩意了。
鼻翼轻嗅,闻到一丝淡淡的糊味,苏楚箐有些奇怪,“妈在厨房煎些什么呢?”
宋恂初这才猛地想起来,急急忙忙赶进厨房,“完了完了,锅里还煎着鱼,光和你讲话,我竟然忘记了。待会儿你姐姐姐夫要过来……”
话还没说完,宋恂初的声音便被一道轮胎与地面摩擦的声响打断。
屋外门口停下辆纯黑的桑塔拉,穿着深棕色皮质风衣的女人单手关上车门,另一只手举着比砖头还要厚的大哥大,与电话那头的人说着话,精致的大波浪随着她的动作摇曳,举手投足间皆是英姿飒爽的成熟女人韵味。
她看着不高,气场却强的可怕。
苏楚箐几乎看呆了,好……帅气的女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