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假死。
这想法简直荒谬。
众人皆被晏玉衡的话, 怔住了。
可细细一想,虽说荒谬,却也不失为一条好计谋。
就算臣子们怀疑是皇帝耍了心思, 可谁能拿出证据?只要太后与皇帝两位当事人不承认,谁敢说她的身份有假?
皇帝锁起来的眉头,慢慢地舒展开,对跟前这位宗族中的弟弟, 难得露出了赞赏之色,“晏弟, 快起来......”
—
快下钥了陆隐见意与晏玉衡才出宫。
走之前晏玉衡紧紧地抓住李高的手, 醉意都掩饰不住他的恐惧, “总管, 救命啊。”
对这位小郡王,李高还真是无可奈何, 按理说他姓晏, 应该同皇帝更亲近才对,可不知为何, 每回惹了事,他头一个来找的却是自己。
不是让他在皇帝面前美言几句, 便是让他想办法替他兜着, 最常见的一句话便是:“总管救命......”
商王府一个躺在病床上,即将入土的老王爷, 确实教不了自己的儿子。
当年商王是如何躺在床上一病不起的, 他和皇帝心头都清楚,许是存了几分愧疚, 一年前, 他跪在自己面前哭天喊地, 求他透露点试题的时候,李高也不知为何,突然生出了几分怜悯之心,与吏部出题的考官暗示了一篇策论,果然试题出来后,便是那一篇。
最后虽输给了晏长陵和陆隐见,但却超过了赵缜。
要不是三人身份特殊,皇帝把第四的赵缜提了上来,封为状元,他晏玉衡也能中个前三。
事后晏玉衡千谢万谢,跑到他跟前,抱着腿又哭了一场,“总管,救命之恩,晚辈定当涌泉相报......”
从那之后,他见了自己,确实像看待自己的恩人一般尊敬。
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今夜他一番乱搅和,把自己的计划全然打乱,李高心头有气,可又不得不安抚道:“小郡王放心,你今夜立了功,陛下感激你还来不及呢,怎会罚你。”
晏玉衡摇头,“总管别说笑了,我一时害怕,为保命想出来的昏招,是效忠了陛下,可我对不起晏家的列祖列宗啊,尤其是皇爷爷,百年后,我拿什么脸去见他,我这分明是闯了祸啊......”
李高使了好大的劲,才把人交给了他的小厮。
送完了两人再回到殿内,皇帝也醉得不成人样。
今夜是去不了太后那了,醉醺醺地躺去了床上,摆在眼前的一道难题得到了解决,很是高兴,见李高跪在地上替他褪着鞋袜,体贴地道:“最近你也没歇好,下去吧,好好睡一晚。”
“奴才不累。”
“哪能不累。”皇帝回忆起了当年,“你啊,就是个劳苦命,当年朕许你荣华你不要,偏生要跟着朕到这宫里来受苦。”
“陛下,奴才哪里是来受苦的,奴才能在陛下跟前伺候,是多少人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再说,奴才本就是无根之人,若非陛下收留了奴才,奴才恐怕早就没命了,如今这条命留着,便是陛下的。”
皇帝一笑,“朕还没感谢你,你倒是感谢起朕了。”
当年他替自己挡的那一刀,要了他半条命,若是刀子落在自己身上,那可是正中心脏。
也不知道是不是醉了的缘故,皇帝伤怀感恩了起来,关心地问了一句,“你可找到当年那个欺辱你的人了?”
再风光的太监,也是个奴才,总会低人一等,但凡有些家底的男子,都不会选择进宫净身。
何况他还是被人强迫,私下人实施了腐刑。
皇帝歪着头看到他那张脸,觉得甚是可惜,若非被人行了腐刑,他也该是妻妾成群,儿孙满堂。
“回禀陛下,找到了。”
皇帝好奇道:“可有报复回来?你如今也算是宫内第一总管了,手中的权力虽不能滥用,但断子断孙之仇,朕还是允许你报。”
李高垂目道:“多谢陛下,对方早已辞世。”
“看来那句恶人自有天收,说得没错。”皇帝轻叹了一声,“既如此,你就安心地陪着朕吧。”说完便一头倒了下去。
等皇帝彻底睡熟了,李高才出去。
今日夜里皇帝没去太后那,也不用人再盯梢,李高吩咐底下的人好生伺候皇帝,自己回了直房。
天色已黑,李高提着一盏灯笼,没乘撵桥,一路从明阳殿走到了敬事房,近段日子天色好,夜里月光明亮,李高脚踩着地上的银辉,任由自己的身影铺洒在身后的夹道内,每隔一段距离,夹道两旁便放置着一盏灯,昏黄的光晕连成了一片迷沱的光廊,人行走其中,很容易恍惚,不知道是不是适才被皇帝提及了过往,那些早被封存在李高脑子深处的回忆,慢慢地爬了上来。
......
“懒|□□想吃天鹅肉,说得就是你这类没有自知之明之人,你简直痴心妄想。”
“滚吧!我留你一条命,已是菩萨心肠了,好自为之!”
耳边突然充斥着一阵嘲笑和谩骂声。
“这种登徒子流氓,就算赶了出去,怎能根治得了他的毛病?说不定还会去祸害别家娘子。”
“阉了吧。”
“哈哈哈,对,阉了,把他那玩意儿拿去喂狗,从今往后有心无力,再也没用武之地,才能杜绝后患。”
......
剧烈的疼痛,穿梭了八九年,再次传到身上,依旧清晰无比。
皇帝问他,仇报了没有。
当然报了。
权力是个好东西。
当年曾质问他算个什么东西的人,如今已是一捧白骨。
剩下的路,只差最后一步,他便能告诉那些人,卑微的人不会永远卑微,也有可能爬起来,与自己所爱之人幸福地生活下去。
那一阵疼痛太密,李高呼吸急促,额头上布了一层密汗,脸色比地上的月光还白,身旁的小太监察觉出了他不对,忙上前扶了一把,“总管怎么了,奴才还是回去备顶轿子吧......”
李高稳了稳心神,摆手道:“不用了,没几步路。”
回到直房,太监薛闵已等候多时,把手里的一封信交给了他,顺便禀报道:“内阁的那帮老臣,已经得到了风声,想必明日早朝,便会在朝堂上闹起来。”
李高坐上软塌,饮了一杯茶,额头上的细汗也被路上的夜风吹干,心头的那阵波动也平复了下来。
这事儿若是能提前一日,一切都能按照原计划来,可今夜皇帝偏生召见了陆隐见和晏玉衡。
那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晏郡王,这回再一次充分发挥了他搅屎棍的作用,竟然给皇帝出了一个假死的点子。
当真是条好计谋。
明日就算那帮老臣闹起来,皇帝也不会怕了,太后殁了的消息一出来,还能倒打一把,说是那帮臣子逼死了太后,以此为由,更换内阁血液。
李高顿了顿,回复道:“透个风声出去,让他们别轻举妄动。”
“主子,这......”
这可是皇帝自断后路,最好的时机。
李高打断,“别乱了分寸。”
薛闵纵然还有话,也就此打住,安静地退了出去。
薛闵走后,李高才展开了手里的那封信,目光落在纸上后,只是一刹那间,原本平静的目光猛然一颤,脸上的血色快速褪去。
只见信纸上赫然写着三个人的名字。
——顾玠,孟挽,太子
知道他真名的人,并非没有。
孟挽更不用说。
可两人的名字与太子的放在了一起,代表着什么,李高从来都不是一个会萌生出侥幸之心的人。
巨大的刺激后,李高那双一向淡然的眼底,涌出了汹涌的波涛,叫住了已走到门外的薛闵,问道:“信是谁送来的?”
薛闵正欲替他合上门,听到这一声,抬头瞧见李高的神色不对,愣了愣,回忆道:“是位小太监......”
“人呢?”李高的声音很沉。
薛闵被他一问,有些发慌。
平日里一些紧要的信函,都是熟悉的人在送,今日递信给他的小太监是个生面孔,本以为是寻常的信函,但李高此时的神色告诉他,怕不是一般的信。
薛闵脸色也跟着一变,问道:“总管怎么了?”
李高五指捏紧,把那封信攥在了掌心,揉成了一团,闭眼稳了一会儿心神,慢慢地平复后吩咐道:“去把人找出来。”
薛闵见他没多说,也不敢问,但自从跟着这位主子后,至今六七年了,还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这样的波动。
敬事房内几乎都是他们的人,即便是个生面孔,谁递的信一查便清楚。可查出来的结果并不如人意,薛闵把敬事房都快翻遍了,就是找不到当初递给他信函的那个人。
如此,送信的人便不是敬事房的人了。
薛闵回去禀报,知道自己疏忽了,心中惭愧,跪在了李高跟前,“主子,属下无能.....”
李高却没恼,把人扶了起来,“快起来,这事不怪你。”
薛闵起初在内阁只是个打杂倒夜香的,白日给内阁那帮子人当牛做马,夜里被同行相欺,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遇到了李高后,他方才觉得自己是个人。
李高是他见过最为有礼,最有君子风范之人,这些年来,即便遇上再棘手的事,也从不会对人动怒。
譬如此时,薛闵知道那封信肯定是出了问题,小心问道:“主子,信上到底写了什么?”
李高没答,把他扶起来后,依旧是一派和颜悦色,略微沉默后,叹了一声,“原本我还想一步步稳打而来,如今怕是来不及了。”
薛闵微微一愣。
李高一笑,淡然地道:“太子的身份已经暴露。”
“主子......”薛闵大惊失色,“怎么可能。”
李高摇了摇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如今已暴露,我们不得不行动了,明日把风声透给内阁,让内阁的人先同皇帝闹起来。”
皇帝既然想让太后‘死’,那太后便先且死一死吧。
“还有一事,我需要你亲自去办,有位从扬州来的婆子,姓张,此时在晏侯府,你盯着,人一出来,立马杀了。”
再次后悔,怎就漏了这位婆子。
一只漏网之鱼,坏了大事。
一处破了口,一张网便也撑不了多久了。
是他低估了晏长陵。
薛闵再也不敢马虎,打起了精神,“主子放心......”
—
沈康今夜刚从扬州回来。
李高的身份确实没有半点漏洞可寻,父母双亡,家境贫穷,常被人欺负,最后甚至被一群街头混混,强行阉割。
能留下一条命,实属他命大。
晏长陵并没意外,问了他另外一件事,“孟家当年的名册,可拿到了?”
说起这事,沈康就更奇怪了。
如今在孟家当差的下人,最长年限的也只有八年,八年前的的老人,竟然一个都没留,“属下问遍了,也只寻来了这几个人的名单,但不保证名字是不是对的。”
晏长陵不用再问,知道自己摸对了方向。
至于名册,他有个现成的,把扬州过来的那位张婆子叫了过来,问道:“八年前,在孟家当过差,年纪大约在二十四五的小伙子,婆婆可还记得几个?”
张婆子皱眉去回忆,“当年孟家的家业并不大,好的劳力,倒没几个,伺候主子的多数都是小姑娘和老婆子......”突然道:“啊,府上倒是有几位年轻的马夫。”
晏长陵眸子一紧,追问道:“二娘子身边也有马夫?”
婆子点头道:“自然,二娘子从小性子便活跃,时常出去玩,说起来,奴婢倒还真有些印象,她那马夫长得可俊了,做事也稳妥,当初孟老爷子还说,等二娘子出了嫁,便把他派给三公子,可惜,有一日送货的途中,遇上了劫匪,死了......”
这回不等晏长陵再问,倚在门外听了半天的白明霁,走了进来,先他一步问道:“婆婆听谁说的他死了?”
婆子起身见了礼,便道:“消息是孟老爷子亲自说的,错不了。”
—
城外小院。
翌日便要到宫中上任了,孟弘早早收拾好了东西,躺在床上,却迟迟睡不着,喜忧参半,不知道这一条青云路,前面有什么在等着他。
父亲过世后,孟家一日比一日败落,家中唯一一个能撑起来的,便是大姐。
可祖父并非支持他去投靠白家,而是让他靠自己的本事,“自己走出来的,每一步才会踏实,即便退后一步,脚下也能踩实了,但靠人情讨好的前途则不同,稍微一阵风刮过,你脚下便会踩空,跌入悬崖,万劫不复。”
晏侯府的人虽待他客气,但当初父亲教会他的道理,他没忘。
往后的路如何,还是要靠他自己去努力。
明日头一日上任,万不可没有精神,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正要入睡,门外突然响起了几道敲门声。
这处院子是孟挽买下来的,里面就只住着他们姐弟俩,孟弘道她是担心自己,过来有事要嘱咐,忙起身披了一件衫子,同门外的人道:“门没关,二姐姐,进来吧。”
房门从外被推开,果然是孟挽,心里提着一盏灯,进来也没关门,轻声问道:“还没睡觉呢?”
孟弘如今才二十多岁,刚成亲不久,还有些大男孩的青涩,摸了一下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诶,睡不着。”
“担心明日?”孟挽也没往里走,站在门口处。
孟弘没否认,“横竖也睡不着,二姐姐进来坐吧。”
孟挽没动。
孟弘见她半天没进来,只顾瞧着自己,纳闷道:“怎么了?”
“我带你见一个人。”孟挽突然道。
这一路上,她带自己见的人数不胜数,孟弘没觉得有何奇怪,只是这天色都黑了,对方是谁?非要在晚上见。
“你先换身衣裳,我在外面等你。”
一刻后,孟弘从屋里出来,孟挽已备好了马车,在车上等着他了。
见她竟是要出去,孟弘更好奇,上来马车便:“二姐姐要带我见谁?”
孟挽没回答,“到了后,你就知道了。”
马车一路去往闹市,停在了福天茶楼的后院,两人一下车,便有下人来接待,恭恭敬敬地将二人引入了二楼的雅间,雅间的位子垫高了不少,帘子一拉开,底下大堂内的情景一览无遗。
孟弘皱眉道:“二姐姐今夜是请我来听戏?”
孟挽还是没告诉他,只让他看着堂内。
孟弘一肚子狐疑,虽说喜欢听戏,可日子并非合适,正要起身回去,孟挽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对他道:“开始了。”
一阵欢呼的铜锣和快板声传来,戏子登上了台。
堂内一时涌入了不少人。
孟弘被孟挽拽住,只得先坐下,兴趣却不大,目光在台上扫了一圈,再看向台下,无意间便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孟弘一怔,紧紧地盯着那张脸,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后,惊愕地转过头,“二姐,那是......”
“没错。”没等他质问,孟挽自己承认了,“是他。”
她面色淡然,似是早就知道了,且两人必然已联系上了,孟弘不敢相信,疑惑地问道:“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孟挽一笑,“是啊,我对父亲妥协的结果,便是父亲把他杀了,再让他变成了一个废人,你们所有的人都容不得他,也容不得我,我就是孟家的一块污渍,想把这块污渍抹干净,只有杀人。”
孟弘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知道那人的死与父亲并没有关系,“二姐,你是忘了,他是被匪贼所害。”
孟挽冷笑一声,“是啊,父亲就是这么骗你们,也是这么骗我的。”轻声问他:“你知道他如今是谁吗?”
孟弘脑子一片茫然,摇了摇头。
孟挽介绍道:“陛下身边的第一总管,李高。”
她吐词清楚,声音缓慢,每一个字都落入了孟弘的耳朵,孟弘被这一道惊雷,炸得痴呆,脑子完全不够用了。
陛下身边的第一总管......
这一路上,他不是没听过此人的名字,每个人对他的评价都很好,进宫那日,从皇帝口中得知这位总管,曾在他面前替自己美言过,心头还万分感激,想着有机会,定要好好谢谢他,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他要感谢的这位大总管,会是他。
他不是死了吗?他怎么就进了宫,还爬到那个位置。
第一总管.....
孟弘猛地一个机灵,心头大震,他是太监?!
看孟弘的反应,孟挽知道他想到了这一层上,轻声道:“他不是被劫匪所杀,是被父亲雇人所害,那些人在杀他之前,动用了私刑。”孟挽的声音突然哽塞,换了一口长气,轻笑道:“就因为他爱错了人。”
“父亲觉他配不上我,便要把他毁了。”
孟弘已被这些话,震得说不出话来。
“几年前,姐姐在看到他时的反应,与你一样,她知道......”孟挽脸色陡然一便,眸子里夹杂着愤怒,恨声道:“她明明知道是父亲害了她,可她还来劝我,要我为父亲着想,要我把他忘了......”
“她一辈子爱而不得,怎能知道什么是至死不渝,要我怎么忘?我与他能走到今日这步,我们付出了太多,如今就差最后一步了,若能成功,便能永远在一起了。”
一家人在一起。
底下的人似乎感应到了两人的目光,抬头望了过来。
与孟挽的视线对上后,李高微微一笑,隔着人潮声,虽没说话,可那目光里全是温柔,须臾低下头,从身旁牵出了一位七岁左右的孩童。
孟挽在看到那位孩童后,眸子里蓄着的一汪眼泪,再也没有忍住,落了下来。
孟弘呆呆地盯着那位与孟挽七分像的孩童,一道又一道的惊雷,接二连三地劈下来,他转过头目瞪口呆地看着孟挽。
可在看到她满脸的泪水后,不用再问,便也猜到了那位孩童是谁的孩子。
难怪她当年会妥协,去了庄子一年。
可这还不是最震惊的。
孟挽又道:“他是当今太子。”
孟弘看着孟挽足足有十来息,突然猛晃了一下头,站了起来,颤声道:“你疯了,你是疯了......”
说着便要走出去,他要清醒一下。
他是在做梦。
孟挽也不急,起身跟在他身后,待他一路疾步,走到了来时的后院时,才吩咐了一声,“拦住他。”
黑暗中突然窜出了几道人影,拦住了孟弘去路。
孟弘没再动,回头看着孟挽,一脸的彷徨和抗拒,“二姐,你告诉我,这是梦,这不是真的......”
孟挽却摇了摇头,“不是梦。”
“你以为你当真能靠一双赤手空拳,就能做到东宫禁军统领?”孟挽也不怕打击他了,“哪里有那么容易。”
孟弘闭上眼睛,沉默了片刻后,终于从浑噩中认清了现实,可那惊天的真相,却是他无法承受的,突然指着孟挽,“你就是个疯子!”
“我是疯了。”孟挽也不示弱,声音盖过了他,“是谁逼疯的?”
“我只是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怎么就不能了?”孟挽红着眼睛道:“就算不能在一起,他就该死吗?”
孟弘依旧摇头,“即便当年是父亲所为,他对不起你,可你们,你们这是要谋......”
“对不起?”孟挽冷声笑道:“对他动用腐刑,再把他扔进臭水沟,将我嫁给一个你们所谓的名门正派的家族,让我饱受摧残,一声对不起,就能掩盖过去?凭什么!”即便过去这么多年,曾经所受的那些屈辱,仍旧让她心梗,孟挽痛声吼道:“就因为孟家的门楣?为了不给身为尚书夫人的姐姐蒙羞,为了还未入仕途的弟弟,留出一道青天路,即便是一点瑕疵都不能有,可对你们来说的这点瑕疵,却是我的命啊,我下嫁怎么了?嫁给一个马夫又怎么了?我得罪你们了!要你们这么来报复。”
孟挽像是疯了一般,边哭边道:“我知道是为什么,不就因为他是个马夫嘛,父亲说他不自量力,那他就证明给他看,并非高门大户里的公子爷才能平步青云,身份卑微之人,也能走出一条权贵路。”
即便是以残疾之身立足。
但他们手里有了权力,能永远地在一起了。
孟弘还是头一回见孟挽崩溃,可他此时却共情不了,他只知道,她疯了。
他们都疯了。
他不能再与他们呆在一起。
孟弘转头就走。
孟挽看着他的背影,也没追,只道:“你走吧,出去告诉皇帝,告诉全天下所有的人,太子是你的亲外甥,再向他们自证清白,看看他们愿不愿意相信你。”
果然,孟弘的脚步越来越沉重,直到最后,彻底停了下来。
孟挽又才缓声道:“如今,也该你们来体会,何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
孟弘脸色苍白,整个人都无力。
“太子需要你,你去他身边,好好护着他。”孟挽的语气也低了下来,哀声道:“他生下来只吃了几日的奶,便被抱走了,朱皇后知道他不是自己亲生的,他活了七年,从未感受过一日的母爱。”
漫长的沉默后,孟弘眼睛一闭,突然问:“长姐当年,是不是也知道你们......”
孟挽没答。
可答案不言而喻。
—
楼里的灯灭了,没有了半点动静,晏长陵才松开了捂在周清光嘴上的手掌,掀起袍子,满脸嫌弃地擦干了掌心内被他喷出来的水汽。
周清光呼吸终于通畅了,猛吸了几口大气,“主子......”
晏长陵沉声打断:“今夜所见所闻,不可与任何人提起,拿你的人格起誓。”
周清光:“......”
他人格不值钱啊。
命值钱,当下竖起二指,无所谓地道:“拿命担保。”
“谁要你的命?”晏长陵一拳砸在他胸口,起身从屋檐轻轻跃下了后院,没入了夜色中。
到了外面的巷子,周清光才与他搭话,“主子,这事该怎么办。”
知道李高有所图谋,但没想到他竟图谋了天底下最大的东西。
皇帝为了揽回自己的权利,这些年不仅取消了世家的官袭制度,还驳回了建立司礼监的提议,得罪了世家,又罪了宫中的一帮子阉人。
可谓四面楚歌,里外不是人啊。
皇帝一死,太子登基。
天下,便要握在一帮太监手里了。
晏长陵没答。
片刻后,周清光反应了过来。
孟家,不也是少夫人的母族?
孟挽一旦落网,少夫人也会受到牵连。
这可难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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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侯府,白明霁还没睡,坐在软塌上,撑着脑袋沉思,晏长陵到了跟前,她也没反应。
晏长陵一屁股挤在她身旁,问道:“想什么?”
张婆子说的那些话,再加上金秋姑姑留着自己的那一个装着婴儿服饰的包袱,已经很明了了,白明霁道:“孟挽应当有个孩子。”
“嗯,我也想到了。”晏长陵拍了拍她的肩膀,“先睡,既然已经知道了,便不急,只要孟挽人还在京城,迟早会得知答案。”
白明霁往边上让了让,替他腾出了位子,脑子里的疑惑,始终没有解开。
若婆子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孟挽必然与那位叫做顾玠的马夫,有一段感情。
而在她出嫁之前,生下了他们的孩子。
母亲的死,只怕也是同那个孩子有关。
到底是什么原因,孟挽要毒|死她们。
因为那个包袱?
她怕她们知道那个孩子的存在?
可外祖父都已经走了,她也被夫家赶了出来,即便有个孩子,带回来便是,有何可怕的。
除非这个孩子的身份特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