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侯府。
负责到侯府搜查的是刑部姜主事, 名为搜查,实则皇帝要的只是一个过场,没有谁敢真正地去搜。
进门前,姜主事先让人通报。
侯爷不在, 姜主事先去了晏老夫人的院子, 见到老夫人, 姜主事有些为难, “老夫人,多有得罪了, 姜某来贵府走完这一趟,也能回去交差了,老夫人不必移步。”
晏老夫人却主动从屋内出来,含着笑道:“没有什么得不得罪的,我晏侯府一门的清白还得靠大人查证,大人请吧。”
姜主事见此, 只好让人进去搜。
搜查的人也小心翼翼, 东西轻拿轻放,很快搜完出来,姜主事再次同老夫人赔礼, “晚辈今日打扰到老夫人了,还请老夫人见谅。”
最初听说刑部的人来了府上后, 各个院子都慌了神,急急忙忙收拾紧要的东西,生怕被人砸坏了, 几个姑娘则早早地躲了起来。
后来见老夫人的院子都让人搜了, 并没有发生打砸, 这才慢慢镇定下来。
姜主事每到一个院子, 都会先禀报,客客气气地把各屋的主子请出来,再客客气气地进屋去查。
很快轮到了白明霁的竹院。
都是老熟人了,不待姜主事开口,白明霁便把里面的丫鬟唤了出来,站在院子里,供他们搜查,“姜主事,请吧。”
姜主事笑了笑,“旁人不知,少夫人还不清楚?不过是形式而已。”
白明霁揶揄道:“你们裴侍郎不是说不接此案吗,怎么又接了?”
姜主事摸了一下鼻尖,“他不接也得接啊,锦衣卫指挥使,大理寺少卿一道把自己送进了宫,这烫手的山芋,也只能甩给刑部,不过......”
白明霁转头看他,不过什么。
“主子说,之前欠大娘子的人情今日都还上了,送去白府的聘礼,还请大娘子笑纳,不能再退回去。”
白明霁倒是对裴潺有恩必报的作风,生出了佩服。
知道他是答应了白星南,才会迎娶阿槿。
但他裴潺怕是还不知道,真正帮他的人,并非白星南,而是白明槿。
也不可能知道,这一切皆是因为当年他自己的一个善举,救下了一位姑娘,那位姑娘铭记于心,多年后报了恩。
什么捡来的册子,白明槿压根儿就没有。
那些个证据全是她白明槿,一点一点地收集起来,再一笔一笔地亲自抄写成册,这期间她共花费了四年。
一个姑娘的四年,几乎占据了她的半个青春,要她嫁给裴潺以外的人,她怕是一辈子都不可能再喜欢上。
她要嫁,裴潺是最好的选择。
白明霁对裴潺已没了上辈子的厌恶,道:“他有本事让二娘子点头,我无话可说。”
姜主事高深莫测地一笑,“这个大娘子就不必担忧了,二娘子已经点了头。”
没去看白明霁诧异的神色,姜主事对里面的人招了一下手,人手撤出来后,便同白明霁抱歉地道:“大娘子也知道,主子昨日抓了两个人,知道了你们侯府的账目有问题,不查清楚,只怕是对不起朝廷给咱们的那份俸禄。”不敢去看白明霁的脸,姜主事目光偏向一边,轻咳一声道:“大娘子放心,只要知道那笔钱流去了哪儿,咱们都能松一口气。”
白明霁嘴角一抽。
屁个人情。
那两人还是靠她抓到的,如今竟要死咬住不放了。
—
二夫人从未觉得日子如此难熬过,经历了漫长的一夜,已从噩耗中醒过神来,心里只剩下了滔天的恐惧。
比起她贪墨的那些个银钱,私造兵器才是掉脑袋的大事。
她一人也是算了,整个侯府都被她牵连了进去,老夫人,二爷,她的一双女儿,全要毁了......
昨夜她便被自己的女儿骂了一通,哭着问她,到底要图什么?
她也不知道自己图什么,她儿时连一顿饱饭都吃不饱,日子过得太艰苦了,总觉得手里攥着大把的银钱,才会安心。
可自从嫁入侯府,府上从来没有短缺过她东西,过的日子实际已是她曾经梦寐以求的好日子了。
人心就是这样,有了好的,想更好的。
她心中一直没忘,侯夫人活着时的那副雍容华贵,东施效颦,也想把自己拾掇出来,可衣裳首饰金钱能买得到,里子里的东西却改变不了。
她想着只有把王家拉扯起来,娘家好了,她才是真正的贵妇人。
加之自己的儿子不争气,不喜读书,娘家兄长的儿子却是个读书的人才,便把希望寄托在了娘家的兄长身上,大把银子往下砸,替他找最好的先生单独授课,想着将来他能考上一份功名,她在晏家,甚至在整个贵妇圈子里,都能有脸面,再也不会有人背地里说她是野鸡成凤凰,走了大运。
谁知道......
事情没办成,竟把自己的家给毁了。
她是千古罪人啊。
早上二爷望她的那一眼,都谈不上失望了,眼中一片麻木,哪里还有一点感情,讽刺地对她说,“满意了?所有人都为你陪葬。”
之后便把人软禁了起来。
从昨夜到现在,二夫人滴水未进,却一点儿都没感觉,听下人禀报刑部的人已经到了府上搜府,二夫人吓得腿脚都软了,陷在圈椅内,怎么也站不起来。
几个院子都搜完了,最后才轮到她。
本以为也是走个过场,这回刑部的人却没有草草收场,而是召见了二爷,直接问道:“侯爷今日虽不在府上,但姜某听说近两年来侯府的产业乃二夫人在打理,姜某便不用再跑一趟去请侯爷回来,若二爷能把侯府所有的账目拿出来,最好不过。”
二爷赶紧去了老夫人那里一趟,问该怎么应付,老夫人反问他,“你真私造兵器了?”
二爷一愣,“儿子怎会......”
“那不就得了,他要什么就给他。”
二爷回去后,便把二夫人带到了刑部面前,二夫人脑子一团乱,尤其是看到刑部的人,语无伦次,又生怕说错,成了一问三不知了。
二爷深吸一口气,“把账本拿出来。”
整个侯府的性命都捏在她的手上,二夫人哪里还敢藏着捏着,赶紧进去屋内,把所有的账本都拿了出来,也没敢看白明霁的脸色。
姜主事说了一句,“那我就公事公办了。”回头同底下的人示意。
白明霁先前还好奇,前来搜府为何还有人背着箱箧,此时看到那两人从箱箧内掏出了一把把的算盘的纸笔,一时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真不愧是他裴潺,这是有备而来啊。
搜府为假,查账为真。
五六个人,算了一个上午,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把账目算清了,姜主事有模有样地问二夫人:“照侯爷万户侯的食邑,还差三成,不知道这些账目流向了哪儿?”
二夫人又开始紧张了。
姜主事宽慰道:“二夫人不必害怕,姜某问什么您答什么,保证句句属实便是。”
到了这时候,二夫人也只能说出实情。
很快牵扯到了张嬷嬷。
昨夜素商看守了张嬷嬷半夜,后半夜周清光过去替换。
收到传唤,周清光把人拖到了跟前,张嬷嬷倒是认得干脆,“大人明查,庄子的分成奴才是有多少交多少,奴才拿到手的,也就只有从二夫人那里顺来的首饰,旁的,奴才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这点姜主事知道,牢里的两个人口供一致,又问:“对方是什么人,你没见过?”
张嬷嬷摇头,“我只负责从铺子庄子里抽成,抽来的钱财都是我家那口子去碰头交接,且每个月结账之日对方才会出面,奴才是真没见过......”
没等姜主事发话,一旁的周清光突然问了她一句,“你们是如何被对方讹上的?”
张嬷嬷脱口而出,“我家那口子好赌......”
白明霁眸子微微一顿,看向周清光。
周清光神色自若,丝毫不慌。
姜主事道:“说下去。”
“奴才记得那日我家那口子一夜之间输了个精光,最后只得掏出还未来得及挡掉的一枚簪花,殊不知就是这枚簪花惹了祸,对方当夜便找上了咱们,说认识那簪花,是晏侯府的东西,以此为要挟,要奴才继续盯着晏侯府,且顺出来的东西,五五分成,否则就拉咱们去报官.......”
说完,张嬷嬷又道:“奴才突然想起来了,对方似乎是赌坊里的常客,我家那口子说他虽蒙着面,但声音有几分熟悉。”
姜主事问:“是男子?”
张嬷嬷点头,“是,对方有两人,一男一女,女的每月负责到福天茶楼收钱,男的倒是很少露面,除非有很紧要的事,都是约我家那口去赌坊。”
“哪家赌坊?”
张嬷嬷答:“财源滚滚。”
—
昨夜熬了一个通宵,天亮了朱世子朱锦城才从赌坊出来。
母亲过世那夜,他被国公府的人抓回去,国公爷劈头盖脸一顿骂,骂他不成器,骂他不成才。还打了他一巴掌,问他为何就不能像晏世子那样稳沉,有脑袋有城府。
旁人便罢了,朱世子最讨厌别人拿他与晏长陵相比。
碍于母亲刚过世,朱世子忍着那口气,等戴了三天的孝,替母亲送完了葬,实在忍不住,当夜便偷偷摸摸地去了赌坊发泄。
本以为会输个精光,谁知运气极好。
把把赢。
接连三日,就没输过。
赢来的不只是金银,还有各种首饰,加起来得有十万两了。
朱世子摸了摸怀中赢来的那些钱财,笑得眼泪花儿都出来了,“谁说我没本事?这才叫本事!他国公爷能三日赚回来十万两?”
不可能。
这个时候回去,铁定又要挨他国公爷的骂。
骂他一无是处,挑不起大梁。
朱世子索性不回去了,在路边的酒铺子买了一壶酒,上了马车,饮了一大口,才同马夫道:“去庄子找美人儿。”
侯府不准他在外面沾花惹草,不准他逛青楼,他便藏起来养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外室。
人到了庄子,已经醉得不成人样,见到美人儿出来,一把搂住她的腰,“吧唧——”在她脸上亲了一口,醉醺醺地问道:“想我了没?”
“公子说呢?”美人儿在他怀里扭了扭,笑骂道:“公子就是个没良心的,还问奴才想没想,奴家想得快要死了,公子可算记得来了......”
还是这儿让人放松。
朱世子很是受用,心里高兴,出手也阔绰,从袖筒内掏出来了一堆的珠钗项链,一股脑儿地塞到了美人儿怀里,“看看,喜不喜欢?”
美人儿一愣,欣喜若狂,回头也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多谢公子,这些都是公子买给奴家的?”
朱世子一笑,“怎么,除了我还有哪个野男人送你?”
美人儿得了东西,喜笑颜开,也不恼,撒着娇把人扶进了屋内,一进屋,两人便滚到了榻上。
这处庄子离闹市虽近,但环境不太好,四面都是房屋,凉风挡住了,一到夏天,热得闷人。
两人抱着滚了一阵,还未进入正题,身上便是一层薄汗,身下的美人儿喘着粗气,嘟嘟囔囔,“改明儿,公子还是给奴家换个屋子吧......”
“美人儿说换,咱就换。”他现在手头有的是钱,买一个像样的院子不在话下。
正说着,外面的奴才到了门口,禀报道:“主子,送冰的来了。”
来了太及时了。
朱世子转头便道:“叫他们赶紧运进来。”又捏了一把美人儿的脸蛋,“可别把我心肝给热坏了......”
—
晏家军军营。
晏侯爷同底下的兵将早早就等着了。
从昨晚开始,国公府的兵马便围在了军营外,扬言晏家军有谋逆之心,要替陛下捉拿逆贼。
堵到了天亮,日头都出来了,终于来了人。
来人晏侯爷倒是认识,刑部侍郎裴潺,身后还跟着一人,国公爷朱光耀。
裴潺的马匹停放在了军营外,下马同晏侯爷行礼,“晚辈参见侯爷,今日奉命行事前来打扰,多有得罪。”
朱国公一想起朱贵妃的惨状,恨不得立马提刀屠晏侯府满门,对于裴潺的惺惺作态极为不耻,人骑在马匹上,盯着对面晏侯爷的那只瘸腿,讽刺一笑,也没打算下来,不屑地道:“裴大人同一个逆贼客气什么?”
侯府和国公府积怨已久,彼此都看不惯,蒋副将一抽腰间的佩刀,“口说无凭,谁敢进......”
晏侯爷抬手压住他的刀柄,“裴大人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