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春枝过去时, 白明霁还没起来。
昨日半夜两人才回来,收拾洗漱完合上眼睛时,天都快亮了, 清晨睡得正沉。
自从白明霁嫁入晏家后,老夫人就没有管过她, 请安都替她免了, 今日突然叫过去用饭, 白明霁以为听错了, 闭着眼睛问:“老夫人?”
金秋姑姑立在珠帘外,“回娘子,是老夫人, 春枝还在院子里等着。”在催她快点起来了。
白明霁头晕眼皮重。
讨人欢心这事,果然太耗费精力, 艰难地坐起来,身旁意外没了人,下床正穿着绣鞋, 见晏长陵穿了一身单薄的衫子从净房走了出来。
整个人似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发丝还在滴着水, 湿漉漉的水渍浸湿了衣衫,自颈项的位置慢慢晕染开, 贴在他心口, 隐隐透出里面结实的轮廓。
与陆隐见和晏玉衡不同,晏长陵并非只是锦衣玉带的白面书生, 除了身上的矜贵之外, 还有一股战场上的硬朗之气。
那股硬朗, 在脱了衣衫后, 便完全彰显了出来。
白明霁回忆起他身上那些纵横的线条, 心头微微一跳。
天气虽慢慢地热了起来,但也没有热到需要一大早起来就沐浴的地步,白明霁瞥开目光,低头蹭鞋,问他:“夫君不困?”
“我睡眠一向短。”在军营内习惯了一日只睡两个多时辰,睡眠不在多,在于质量。
晏长陵朝她走了过来。
衣橱不在这边,白明霁不明白他过来作甚。
晏长陵继续往前,到了床榻前,白明霁正要起身避让,他突然倾身压过来,湿衣粘住的一片胸膛,近在迟尺。
随着他弯身,本就松垮的衣襟敞开,露出里面水渍泠泠的胸膛,再往下便是硬朗的线条,每一处都蹦得紧紧的......
白明霁心跳突然加快,身子不觉僵住。
晏长陵道:“屁股抬一下。”
白明霁:......
他要干什么?
他,他没听到金秋姑姑适才说的话?胸前的一粒水珠从她的眼皮子底下慢慢地往下滚落,他身上的皮肤与脸上不同,偏向小麦的颜色,水珠沿着中间的一道浅浅沟壑,一点一点地滚落,浸过之处,留下隐隐可见的水痕,水珠越来越慢,越来越小,滚烫的热气,熏得白明霁脑子一团迷糊,嗡嗡直响,突然闭上眼睛,一把把那粒水珠子拍在了五指山下,不让它在作妖,磕磕碰碰地道:“下,下回吧,老夫人叫着呢......”
上回两人圆房之后,尽管他告诉自己,不会再疼了,可她还是怕疼,曾拒绝了他几回,如今已将养好了,是不该再逃避。
但这会儿老夫人的丫鬟还在外面等着,不妥。
话说完,晏长陵却没动。
半晌不见动静,白明霁诧异地抬头。
“腰带,坐着了。”晏长陵面色平静,下颚一扬,看向她身后。
什么?
白明霁茫然地转过头,果然,自己屁股底下压着了一条锦带。
“哦”了一声,慌忙挪开了屁股。
晏长陵神色淡然地抽走了那条锦带,也没去问她适才到底误会了什么,兀自走去衣橱旁,解开身上的单衫,胳膊往后微微一展,利落地退下了衫子,单手抛向了边上的屏障上......
白明霁虽然及时地闭上眼,但还是瞧见了他劲瘦有力的后腰。
竟有个腰窝。
耳尖“腾腾——”烧了起来,他是故意的吧,一大早,来勾人春心。
外面金秋姑姑已经备好了水,见她出来了,还穿着昨儿夜里的长裙,一面走一面拿手背碰着自己的脸颊,到了跟前,见其脸色确实有些红,关切地问道:“娘子怎么了,可是热到了?”
白明霁目光躲了一下,点头,“啊。”
金秋姑姑道:“娘子还是忍忍,没到立夏用了冰,对身子不好。”
匆匆洗漱完,再进去更衣,内屋的门口处两人遇上,晏长陵已穿戴整齐,掀眼同她道:“我去外面等你,不必着急。”
知道她要去见老夫人,金秋姑姑特意替她描了妆容。
不同于往日的素色,今日换了一身雪白长衫,外罩了一件对襟宽袖春绿绫罗褙子,对襟的领子为雪色,金线绣成的花枝从裙摆一路缠绕到领子,盘扣扣完后,依旧露出了一段雪白颈子,发丝绾成髻,发髻上插了一根镶嵌着红宝石的翡翠簪子。
先前的瞌睡,被早晨那道美色刺激后,早扫了个精光,对着铜镜照了好几回,白明霁才走出去。
晏长陵背靠在廊下的抱柱上等她。
听到动静偏过头,散漫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后微微一凝,顿了一阵,面色却很平静,不似之前那般,对她欣赏的爱意,毫无掩饰,站直了两条腿,同她道:“走吧。”
白明霁:“......”
他没看见吗,她抹了口脂。
白明霁加快了脚步,在廊下追上了他,伸手拽了一下衣袖,待他回头来看,便问:“好看吗?”
“嗯?”他故作不知。
白明霁拿手指轻轻抹了一下嫣红的唇角,艳丽的粉末黏在了她白嫩的指尖上,“二夫人前儿送来的,说夫君会喜欢,我抹上了,既然夫君没注意到,应该是二夫人她诓了我,下回夫君喜欢什么颜色,直接告诉我便是,我买来,抹上......”
说话时,她轻抿了一下红唇。
她唇瓣本就饱满,不说话时如同樱桃大小,今日涂了口脂,多了一层艳丽剔透,随她那一抿,彷佛听到了一道无声的“波——”音。
晏长陵眼眸沉了沉,紧紧盯着她。
白明霁若无其事搓了搓指尖,把那道嫣红搓开,从他身旁走过,催他道:“夫君赶紧的,别让老夫人等久了。”
她走了好几步了,晏长陵才转身。
视线中的那道背影,又正巧抬起手来,轻拂了一下发髻上的玉簪,手臂罗莎滑下,露出来的白皙小臂如同嫩藕。
晏长陵轻笑一声,扬了扬眉头。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她厉害着呢。
—
今日晏老夫人请来的小辈不止两人,还有二房嫡出的二娘子,庶出的三公子和三娘子,还有一位表姑娘,乃晏侯爷的妹妹,晏长陵的姑姑所出,五六岁时父母在一场意外中丧生,晏老夫人便把人接到了跟前养着,说是说表姑娘,但所有人都知道她与晏家的姑娘没什么不同。
除了二房的二公子,晏家的小辈也算到齐了。
白明霁前世几乎没接触过晏家人,背地里虽打听了他们了出身和背影,可自己一个在新婚夜便被抛下的新妇,并没有机会,也没有必要去讨好交际。
是以,晏家覆灭的那日,她才能走得洒脱。
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随便去与人套交情。
还起来麻烦,求上来更麻烦。
两人到时,其余小辈都已到了院子,围在老夫人屋里,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远远便听到了一片笑声。
在白府,白老夫人随时都是一派肃然样,面见小辈时更是不苟言笑,说话大声点都会被她刀上一眼,别提在她面前畅怀大笑了。
这番欢声笑语的情景,白明霁从未见过,挺意外。
晏长陵迈腿跨入门槛,走在前,白明霁紧随其后。
见丫鬟禀报两人来了,里面的声音陆续地安静了下来,扭头的扭头,抬头的抬头,目光齐齐落在两人身上。
白明霁目不斜视,只管跟着前面的人。
晏长陵先领着她到了老夫人跟前行了礼,礼毕转身走到了旁边的空位上,两人的位置挨着老祖宗,晏长陵凑近问道:“祖母,身子可好?”
老夫人没抬头,“托你们的福,好得很。”
晏长陵一笑,一张嘴自来甜,“孙儿的福分那都是老祖宗给的。”说着正要屁股落下去,晏老夫人眼皮子一掀,“等会儿。”
晏长陵一顿。
身旁的白明霁也只能收回要落下的屁股。
晏老夫人这才抬头看向两人,目光先盯向晏长陵,也没问他一句,眼神里的一抹轻微斥责,便代表她对他近段时间的所作所为,什么都知道。
晏长陵早就摸清了她的脾气,碰了一下鼻尖,冲她弯唇,给了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
晏老夫人被他一逗,笑骂了一声,“皮猴!”
白明霁本以为与自己无关。
但等了半晌,也没听老夫人发话赐座,忍不住偏头看了过去,却正好对上了晏老夫人的目光。
那双眸子衰老但不浑浊,眼神里带了些质问和探究,并没有影响到那眼底的慈祥和温柔。
不似白家老夫人的和提防,倒像是来自一个真正的长辈的训斥。
白明霁被她这一瞧,竟生出了没来由的心虚,突然不自在起来,垂头道:“祖母。”
晏老夫人收回视线,吸了一口气,“一个二个,瞧来是彻底忘了。”转头吩咐春枝,“奉茶。”
春枝早就备好了,端着托盘到走到了晏长陵和白明霁跟前,老夫人又道:“人回来了,礼数就得补上,新妇入了我晏家,敬茶这一关,不能少。”
白明霁确实忘记了。
确切来说,是觉得没有那个必要,毕竟新婚已过去半年,这些礼数,也就可有可无了......
没料到晏老夫人会记得。
茶盏递到了跟前,白明霁伸手捧过。
敬茶的礼数,成亲前教化嬷嬷来白家教过她,她知道,双膝跪下与晏长陵并肩,茶盏举过头顶,待晏长陵奉茶完后,便膝行两步,同晏老夫人道:“祖母,请喝茶。”
没让她等待多久,晏老夫人接了过来,抿了一口,轻声道:“甜。”偏头示意身旁的春枝。
春枝从身后一名婆子手里接过了匣子,再走过去递给了白明霁,笑着道:“这些礼,老夫人都备了半年了,就等着少奶奶这一杯茶呢。”
新妇敬茶,都会有回礼。
上辈子白明霁没能走到这一步,到死与老夫人说过的话,也没过十句,这辈子突然受了她的东西,心头有些异样。
白明霁双手接了过来,磕头谢恩,“多谢祖母。”
晏老夫人看着她,温和地道:“先前你们新婚,云横去了边关,新婚夜丢下你一人,说句难听的,能不能回来咱们谁也不知道,祖母没拘着你,也没把你当晏家人,是想替你留一条后路,牵扯得少了,将来也能有利于你另寻出路。”
白明霁愣了愣。
上辈子那封放妻书,是她主动前去求的,并不知道,晏家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绑住她。
即便她不去求,最后晏家,也不会让她陪葬。
晃神的功夫,晏老夫人又道:“如今云横回来了,这盏茶之后,晏家便是你的根,叶可落,根断不了,祖母这一盏茶也不是白饮了的,有什么事,祖母会在前罩着。”
怕她跪久了,晏老夫人没有多说,道:“祖母这儿也算礼成了,再去给你们父亲敬一盏茶吧。”
同样是晏长陵在先,白明霁跟着他捧上了茶盏,“父亲,请用茶。”
晏侯爷口上说着不用尽这些虚礼,但能看出来有些激动,脸上的笑容藏不住,一个大佬爷儿们,说不出来老夫人那些话,只得赶紧接了茶盏,让两人起来,“好了,起来,往后好好过日子。”
说起好好过日子,倒有一句话要交代白明霁,“那小子要是有什么坏心眼了,你不要怕,同我说,我去收拾他。”
白明霁起身,还没来得及点头,晏长陵抢先道:“你儿子良心好得很。”
晏侯爷懒得理他。
今日过来没备礼,但她想要什么,可以自己去取,转头同二夫人道:“老二媳妇,把那库房钥匙拿出来,交给少奶奶,咱大房也终于有了人管家。”
二夫人正在等着那盏茶,茶还没等到,被这噩耗砸下来,心口空空一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