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烦自认为没偷没抢, 靠自己的脑力和体力赚钱,没什么见不得人。
看到有几个大爷大妈过来,叶烦拉开围巾:“买猪肉啊?”
一个大妈问:“上午在东城卖的?”
叶烦点头:“只卖今儿一天, 您的邻居要买的话都过来吧。村里其他的猪都被肉联厂拉走, 我们找两个村才找到这些。”
大妈听闺女说过, 原本叶烦不打算卖了, “有猪网油吗?”
叶烦点头:“有的。但是贵。”
大妈二话不说, 直接掏出手绢打开里面的钱, 然后把盛馒头的小竹筐递过去, “都给我。”
跟她一起来的大妈不乐意:“说好的一人一半。”
叶烦:“让我爱人先称,你们回家慢慢分?”
那个大妈摇摇头:“不行!拿到她家她更不可能给我。”
耿致晔就问大爷买不买肉,先给大爷割肉。
大爷问排骨怎么卖, 耿致晔就说跟猪肉一个价。大爷就要五花肉。可是一想到小孙女喜欢排骨,又要两根肋排。
叶烦见大爷买的多,给他一个猪大骨, 半颗酸白菜。争猪网油的两位大妈看到红白相间的五花肉,意识到好的肉要被买走,于是各退一步,一人一半。
前半个小时, 一会儿来两三个, 一会儿来四五个人, 不如前几次挤一堆人, 于家村两个村民很担心:“会不会卖不完啊?”
叶烦:“这边不好卖就去国营单位门口, 卖给下班的工人。”
耿致晔提醒:“今儿周末啊。除了个别单位, 大部分人都在家。”
叶烦:“那就去菜市场门口卖。”
耿致晔瞪大眼睛, 你怎么不说开进菜市场卖啊。
四个村民忍不住笑了, 突然笑容凝固——三个人朝这边走来, 手里没拿篮子,双手抄兜,板着脸,一看就不像买肉的。
叶烦顺着几人视线看去,三人已经到跟前,两男一女,两个男同志四十左右,女同志五六十岁跟于文桃年龄相仿。
女同志到跟前指着运输车直接问:“谁让你们在这里卖的?赶紧移走!”
四个村民吓得不敢吭声。
不能好好说话吗?叶烦问:“您是哪位?”
“我是这里街道主任!”女同志大声说。
原来只是街道主任?叶烦顿时放松地笑了,没好气道:“您不说我还以为你是工商局领导呢。”
女同志脸色微变:“怎么说话呢?街道主任就不能管?”
没想到真遇到个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叶烦心说,也算开了眼了。
同行的一个男同志说:“没听见?赶紧移走,不然别怪我们故意为难你。”
叶烦顿时懒得同几人废话,直接问:“我违反哪条法律法规?”
女同志反问:“不知道猪肉限购不准私下买卖?”
“上面没有规定自家养的猪不许。你找出一条来,我立刻走人!”
一直没说话的男同志眉头紧皱:“胡搅蛮缠是不是?”
“你要这样说那我就有的说了。”叶烦拿下挡着脸的围巾,跟他好好说道说道,“上面前年年底刚提出改革开放,你们就在这里阻止对内改革 ,怎么着?对上面领导有意见?”
三人脸色骤变,异口同声:“你别乱扣帽子!”
叶烦冷笑:“你们可以扯大旗,还不许我扣帽子?真是官不大官威不小!”
女同志工作这些年没遇到过这么强硬的,心气不顺:“甭跟她废话!你不移,我们帮你清理!”说着话就上手。四个村民心疼肉下意识上前,耿致晔一把把他们拽过来。
叶烦让开:“请!动我一块肉,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吓唬谁呢?我工作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女同志上手抓肉想往地上扔,叶烦没等她抓住,朝手就是一巴掌。女同志被打蒙了。两个男同志上前,耿致晔到叶烦跟前。两人比耿致晔矮半头,不由得停下。
女同志这辈子没这么丢人,回过神要跟叶烦拼命。耿致晔给叶烦使个眼色,尽管教训,我看着这俩。
叶烦不敢近身,怕被女同志抓住头发,抬脚一脚把她踹倒在地,就在这时跑来一群中年人,到跟前就问出什么事了。
女同志立刻说叶烦打人。
叶烦:“怎么不说为什么打你?不让我在这里卖肉,问她我违反哪条法律法规,说不出来就抓着我的肉往地上扔。瞧把她能耐的!”
女同志爬起来:“上面不许私下买卖,我让你走哪儿错了?你二话不说上手打人,看把你能耐的!”拽住叶烦的胳膊,“跟我去公安局!”
刚来的一群人下意识劝说:“有话好好说!”
“这事没法好好说!”女同志大声道。
跟她一起来的男同志问:“是不是来买肉?去菜市场!他们不合法!”
叶烦不禁皱眉,真没有明文规定农民不能卖自家的东西,就是那十年也不曾出明确规定,他看的哪国的法律条文?叶烦这一刻无比想学法:“仗势欺人是不是?可惜我不是任由你们呵斥的小老百姓!”看向耿致晔,“去路边公用电话亭打电话,让公安局局长来见我!”
女同志不由得松手。
叶烦一把推开她:“我的肉卖几天了,西城北边街道不管,东城北边和南边街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这里显着你了?在这里等着,肉卖完我开车拉你们去公安局!”
三人互相看了看,女同志说:“去就去,谁怕你!”
叶烦点头表示听见了:“那你先让开。”问刚过来的一群中年人,“要几斤?”
这群人互相看一下,不是不让卖吗?这是什么情况?其中一个男同志不怕事,立刻说:“给我称十斤五花肉。”
叶烦:“十块钱啊。”
男同志二话不说掏一张大团结。
叶烦接过去,指着剔出来的猪棒骨,“要这个,还是要酸菜?”
“酸菜!”
叶烦拿两颗酸白菜,“你怎么拿回去?”
男同志变戏法似的从兜里掏出两个网兜,一个装酸菜一个装猪肉,嘴里念念叨叨:“老子终于可以大口吃肉!”
跟他一起来的人也不客气,你要三斤五花肉,我要五斤猪排骨,还有人要一个腿子肉,付了钱才说蹄髈里面骨头大,他买亏了,叶烦也得送他两颗酸菜。
叶烦心说,看你的架势还以为你要我送半斤肉。叶烦不但送两颗酸菜,还给他一把小葱。
同志转手把肉给身旁的女同志,叫她送家去,然后问:“没有鱼啊?”
叶烦听出来了,是上午那位同志的同事,不然他不可能知道自己卖过鱼。叶烦抱歉地摇摇头:“只有靠河的村里有鱼。上午的猪跟下午的猪不是一个村的。我们一开始只想在自家和亲戚那边卖,不知道大家都没卖肉,很多猪都卖给肉联厂。”
那个同志立刻说:“以后别卖给他们。”瞥一眼虎视眈眈的三人,“现在政府对这种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回头还在这边卖,我看谁敢不让你卖!”
三人又不由得互看一下,这些人什么来头啊?不动声色地往后退几步。
叶烦眼角余光瞥到这一幕,嗤笑道:“以后再说吧。”
“怕啊?”男同志看向那三人,“怎么称呼?正好过几天区领导去我家拜年,我跟他聊聊,这么认真负责的同志,必须好好奖励。”
三人怀疑他吹牛,可又怕是真的,女同志就说:“我还有事,没空跟你废话!”说完就走。
叶烦大声说:“这就走啊?不去公安局了?你要是这样,我以后天天在这里摆摊!”
三人充耳不闻,就跟他们来时一样迅速。不过来的时候不可一世,走的时候灰溜溜的。
叶烦冷笑一声,对众人说:“没吓着你们吧?”
几个女同志小声说:“有点害怕。”
最先买肉的男同志笑着说:“怕什么?天塌了有我在这儿呢。”对叶烦说,“我家有个亲戚在工商局,只说不能明面上投机倒把。像自家养的种的,甭管你卖多少钱,只要买的人没意见,人家都懒得问。也就那几个多事,不知道是不是闲得蛋疼,还是那十年革命期间耀武扬威习惯了一时难改。”
说“区领导”的那个男同志道,“我爸其实只是区里一个小领导,不过区领导开会时说过,上面政策不明朗,对下面这些事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效果好以后肯定放开,不好再收紧政策。现在是试验阶段,就是真去公安局,也不会把你关起来。”
叶烦笑着说:“谢谢。不过公安局不敢直接关我。”
最先买肉的男同志见多识广,一眼就看出耿致晔不一般,不由得打量耿致晔,好奇他什么来头。
耿致晔失笑:“她嫁我是低嫁。”
男同志惊了一下,问叶烦父母做什么的,没等叶烦回答又问:“那你怎么在这里卖猪肉?”
村民一看这么多人帮他们,那仨跟闹着玩似的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顿时大胆起来,说:“猪肉是我们的,烦烦帮我们卖,她平时还要上学。”
叶烦笑着说:“是呀。”
村民一见叶烦没阻止他,立刻自问自答:“知道我们烦烦在哪儿上学吗?京大!”说完伸出大拇指。
那个同志下意识问:“你是老三届?我也是。可惜我以前不是读书的料,这两年努力两年也没考上。”
叶烦:“早点工作早点拿退休金也挺好。”
这位同志敢买一个腿子肉,正是因为他是正式工。他被京大的学生叶烦夸不错,心里挺美的,笑着说:“那以后不来了啊?”
叶烦:“周末不下雨又正好村里有东西就来。”
有个女同志问:“有鸡蛋吗?”
几个村民一起摇头。
叶烦:“卖给收购站了。”
女同志问:“离你开学还早吧?你元宵前能来一趟吗?我们想买点鸡蛋,家里有两个孩子,需要营养,可是每次去供销社都说卖完了。”
叶烦看于家村村民。两个村民点头。叶烦道:“天气好的话就过来。冬天鸡不爱下蛋,供销社可能真没有。别生气,大过年的,不是有肉吗。”
女同志忍不住笑了:“那给我切几斤五花肉吧。”
村民立刻切肉。
可能这拨人相互认识,不好意思争抢,所以不急不慢就把肉买好了。叶烦也不至于忙的跟被狼追似的。
最后一个买好肉的同志见车里还有许多,对叶烦说:“我帮你找人。”
叶烦立刻给她一把小葱叶。
正准备离去的这群人顿时忍不住夸叶烦会做生意,说她以后适合去商务部。
这群人也很实在,东西送回家,就出来吆喝路口有卖猪肉的,不限购!
大约十多分钟,一个两个人过来,然后一群人过来。
买肉送骨头,送晒干的豆角茄子之类的,对买肉的市民而言属于意外之喜,回去的路上看见认识的人就显摆,这辈子头一次碰到买肉还送菜,前些天托关系弄肉票都没弄到,还是乡下人大方云云。
很多守规矩的人不屑跟叶烦打交道,可是听说猪肉和菜都是村里人自己种的养的,那辆车是农民城里的亲戚帮忙租的,便不那么介怀。
其中一个守规矩的人跟家人商量一下可以买点肉,她便朝运输车走去。
刚到路口碰到邻居,她挺不好意思,下意识想躲起来,邻居先一步开口:“孙老师,你也买肉啊?”
孙老师不自在地点点头。
邻居只顾高兴,没注意到她脸色不对:“快去吧。肉不多了。”
孙老师着急忙慌到运输车跟前,然而不好意思往里挤。幸好有人认识她,扒开身边人,“买好就让开!”
叶烦下意识说:“别推搡,还有。”
“叶烦?”
叶烦循声看去,戴着棉帽和眼镜的女人四十多岁,像是在哪儿见过。耿致晔在叶烦身边给大家拿送的东西,见状心说不会真遇到叶烦的老师了吧。
耿致晔见叶烦没认出对方:“是不是你老师?”
叶烦从记忆深处扒拉出班主任:“你是孙老师啊?好多年没见都不认识了。”对身边的大爷大妈们说,“大家让一下,让我中学老师进来。”
大爷大妈们此刻已经知道叶烦是“京大”高材生,都很给面子。有个大爷也认识孙老师,一边往旁边退一边说:“孙老师,你的学生厉害啊。”
孙老师突然看到叶烦太惊讶,顾不上街坊说的“厉害”,慌忙走近两步:“真是你啊?”看一下叶烦的穿着,脚上棉鞋脏的没法看,戴着套袖,就像围着灶台转的农妇,“怎么变成这样?”
大爷大妈们愣住,叶烦也愣住,变成哪样了。
耿致晔不禁眉头微蹙,又不好当众问她何出此言,就说:“孙老师,您也买肉啊?算我和烦烦请你。”
“你认识我?您是?”孙老师朝耿致晔看去,十分困惑,她怎么完全没印象。
耿致晔道:“我是她丈夫,烦烦的老师就是我老师。”
孙老师心惊,叶烦的对象不是那个谁吗?
耿致晔见状不禁挑眉,这位老师好像很惊讶。
叶烦虚龄三十二,有丈夫不是很正常吗。耿致晔忽然想到发小说过,叶烦有个对象,俩人还要一起下乡,难道这位老师是知情人。
耿致晔不敢问叶烦,担心把人惹恼了。耿致晔找丈母娘旁敲侧击过,然而丈母娘眼里他媳妇千好万好,绝不可能早恋。
耿致晔怕被丈母娘骂,更不敢直接问。机会难得,耿致晔立刻问:“我不像啊?”
孙老师下意识摇头,心说真不像。
耿致晔此刻穿着脏兮兮的军大衣,麦肤色的脸庞像干了一夏天农活捂白一点,在孙老师眼里他就是个农民。叶烦家的情况孙老师知道一点,父母都很厉害,怎么可能叫叶烦嫁给一个农民。
孙老师不好当众嫌耿致晔配不上叶烦:“不是,没想到叶烦这么早结婚。”
叶烦没有读心术,就没有怀疑老师的说辞,以为她忘了,“老师,我今年都三十二了。”然后提醒村民割肉。
村民砍一刀。孙老师下意识说:“不用,不用那么多。”
叶烦:“多的算我的。”
“这哪行啊。你要这样,我就不要了。”孙老师说着就走。
叶烦赶紧叫村民切掉一半:“孙老师,等等,别人多少钱我也收你多少钱。”
孙老师停下,称重量的村民说:“三斤四两算三斤吧。”
这人还怪好的?孙老师心说,叶烦不介意下嫁,应该是看中村里人朴实。孙老师这样一想心里好受多了,给叶烦三块五。
叶烦收下没找零,给耿致晔使个眼色。耿致晔有点可惜,可惜叶烦在旁边,他没法直接问,更可惜遇到个讲究人,竟然只字不漏。
耿致晔拿三颗酸白菜。
孙老师摆手不要,认识她的街坊说:“买肉送酸菜。孙老师收下吧。”然后让她看一下自己的菜篮子,里面有半颗,“也送我了。”
孙老师为难:“可是这么多啊。”
叶烦:“大白菜是自家种的,不值钱。”
街坊点头:“对,就是个心意。不想吃酸菜回去拿个碗,让你学生挖一碗胡萝卜和腊八蒜。”
孙老师自己腌腊八蒜了,倒是没想到用白菜做酸菜:“酸菜也挺好。”接过去就说,“叶烦,你,回头别走了,去我家吃饭吧。”
叶烦:“不能啊。车是工厂的,我们要赶在下班前送回去。”
“肉没卖完怎么办?”听说农村人很不容易,肯定不舍得自己吃。孙老师也不舍得全包了,“你别着急,我这就去帮你找人。”说完就走。
叶烦赶忙叫住:“孙老师,不用,一会儿就卖完。你回头把人找来肉没了,人家还得埋怨你。”
街坊笑着说:“对,对,孙老师,不用找人。”
“可是还剩那么多。”孙老师回头看看车里的肉,估计还有一扇猪肉,还有许多排骨和骨头。
叶烦道:“大家给面子,一人都买三五斤,再来十来个人就差不多了。”
大爷大妈们点头。
孙老师见状奇怪:“那你们怎么不买?”
“我们买好了啊。”一个大妈说。
孙老师愈发奇怪:“买好了还在这儿?”
大妈:“看这闺女卖猪肉啊。”
孙老师不懂卖猪肉有啥好看的,不放心地问:“叶烦,真不用我找人?”
叶烦摇头。
孙老师就说“她先回家”,到家跟丈夫说卖猪肉的是她以前的学生,家境挺好的,不知道为什么嫁到乡下,这么冷的天还出来卖猪肉。她丈夫就说,“要不再买点?”
家里已经买了三斤肉,还买了一只鸡和一条鱼,孙老师不舍得再买,叫丈夫出去问问左右邻居买不买肉。
孙老师的丈夫觉着左右邻居早买了,因为是邻居提醒孙老师去买肉。周围也有几个老师,跟孙老师一样守规矩,没去过黑市,也没偷偷跟人交易过,孙老师丈夫估计那几家只有用肉票买的一两斤肉,就过去问要不要猪肉,又说自己也买了。
那几位男老师和女老师跟孙老师的丈夫到路口,看到叶烦惊呼:“叶烦!?”
叶烦浑身一震,抬头看去,每个人都眼熟。又扒拉扒拉记忆,叶烦脸色微变,竟然全是她中学老师。
今儿捅了老师窝了吗。
孙老师丈夫不禁说:“我忘了他们是孙老师的同事,肯定都教过你。”
叶烦笑着说:“您找来的啊?嗳,刚才跟孙老师说了不用麻烦。您看,就剩十几斤了。”
可能冬天没什么事,退休在家的大爷大妈们太无聊,好不容易遇到一件新鲜事都不舍得早早回家。
先前帮孙老师叫别人让开的大爷也没回家,说:“有我们在哪用麻烦孙老师啊。我早打电话叫亲戚来买了。”
孙老师丈夫问他带来的人,“那还买吗?”
几个老师相互看一下,说:“买吧。”
叶烦让村民把十几斤肉平均切开,让老师们自己选。老师们正想上前,挤进来一个大妈:“来晚了,来晚了,闺女,还有板油吗?”
叶烦:“一到这里就卖完了。”
“那给我几斤五花肉吧。”大妈随手指一块就掏钱,恐怕慢一点被别人挤开,“听说买肉送菜?”
叶烦心说又是一个被亲戚邻居介绍来的,“送的。有萝卜干,还有晒干的茄子豆角,还有酸菜,你自己选一样。”
耿致晔把车头的菜往车尾移。
大妈抓半颗酸菜:“我要这个。对了,排骨怎么卖?”
叶烦:“排骨跟肉一个价。”
大妈犹豫片刻,咬咬牙要三根排骨,嘴里嘀咕着:“孙子孙女馋得很。”
耿致晔送她一个猪棒骨,问:“帮你切开?”
大妈点头。
村民抡起斧头把大骨棒切四半。大妈把排骨肉都放篮子里,拎起来沉甸甸的,她不由得笑眯眯地问:“闺女,年后还来吗?”
叶烦看于家村村民,两个村民犹豫不决。叶烦见状就对大妈说:“还能找到猪,正月十四又没下雨,就上午过来。”
大妈:“农村还能买不到猪?”
叶烦道:“我们只敢帮亲戚卖。要是找不认识的人,万一他使坏,我们几个得被抓进去。”
大妈想想现在政策不明,“小心点也好。你回头来的话给我留几斤肥肉啊。”
叶烦点头:“您慢走。”
大妈挥挥手就过马路。
叶烦转向自己几个老师,这几位老师立刻上前让叶烦称肉,恐怕慢一点又被突然跑出来的大爷挤开。
孙老师的丈夫看到还有两根排骨,就叫村民称一下。村民把剩的两根大骨头切开,也给孙老师的丈夫。孙老师的丈夫说拿不完,街坊立刻把篮子递过去:“放我这里。”
孙老师的丈夫苦笑,他哪是拿不完啊,不要钱的东西,他用衣服兜也要兜回去。他只是不好意思要学生的东西。
耿致晔把骨头放篮子里,问大爷大妈:“猪肺猪肝要吗?不要我们就回去了。”
大爷:“我想买猪大肠。”
耿致晔:“大肠不好清理,我们过去拉猪的时候大肠还没洗干净。年后吧。”
大爷不舍得买国营饭店做好的——贵,又因为很馋,就叮嘱:“下次还来这儿啊。”
叶烦点点头,对大爷大妈们说该回去了。大爷大妈立刻让开。
孙老师的丈夫看着车走远,叹气道:“真不容易!”
孙老师同事点头:“她家条件那么好,竟然出来卖猪肉。是不是父母都不在了啊?”
准备离开的街坊们停下:“说叶烦啊?不是,她帮乡下穷亲戚卖的。那两个切肉称肉的村民说叶烦和她丈夫是他们村的外甥媳妇和外甥。”
叶烦的数学老师震惊:“那个是她丈夫?也是农村人?”
爱吃大肠的大爷一副“你什么眼神”的样子,“她丈夫一看就是军人啊。”
“军人?!”
大爷:“对啊。你没看走的时候都是他开车。农民哪用过运输车。再说了,那闺女能考上京大,这么有本事,就是嫁个农民,她丈夫也会在她的帮助下考上大学。”
孙老师的丈夫脸色变了又变,半晌憋出一句:“京大?”
一个大妈道:“我邻居的儿子说的,错不了。”
几个老师想高兴又后悔刚才怕说错话伤了叶烦的自尊心没跟她多聊几句。
同时,耿致晔问:“刚才那几个人过来没吓到吧?”
叶烦翻个白眼:“虎父无犬女!”打开车窗朝后面问:“刚才那几个人过来没吓到吧?”
于家村村民笑着说:“挺害怕的。不过看你不怕,还敢动手,我们就不怕了。咱们以后还能去那边?”
叶烦点头:“本本分分,童叟无欺,没人敢找你们麻烦。就算又遇到故意找茬的,就跟他们去公安局,说请家里人接你们,然后给我婆婆打电话。我家附近有个商店,店里有公用电话,回头我把号码写给你们。”
几人连连道谢,然后叫她去车里,别着凉了。
耿致晔见叶烦真没往心里去,才敢调侃:“碰到一群老师有何感想?”
“原来老师跟咱们一样也馋肉啊。”
耿致晔不禁翻个白眼:“明知道我不是这意思。”
叶烦:“好好开车吧。也不知道大嫂来了吗。”
耿致晔的大嫂中午到的。因为路不熟还坐过了,公交车到师大她才发现。幸好师大到叶烦家附近站牌不需要转车,没再坐过。
下了车,走到胡同口,耿致晔大嫂杨孟夏就看到大宝和二宝。杨孟夏到跟前喊一声“大宝”,大宝愣了一下,朝院里喊:“奶奶,大妈来了。”
于文桃因为怕耿致晔大哥,所以对杨孟夏特别客气,叫耿致勤拿两斤虾出来解冻,她又拿一条海鲈鱼去厨房。
前些天叶烦给往首都送货的横山食品厂临时工二十块钱,临时工帮叶烦捎来两桶鱼和虾。虾放冰箱,鱼挂外面绳上——首都没下大雪最高温度也在零下三四度,室外是天然冰箱。
于文桃把耿致晔拿来的半个猪头卤了,她切一个猪耳朵和一些猪头肉,又切两斤五花肉,一部分煎出油烧鲈鱼,一部分炖白菜。
耿致晔的两个侄子馋了,一开始还很克制,于文桃和耿致勤总让他们多吃点,不知不觉就吃撑了。
于文桃看到碗碟干干净净的很高兴,觉着两个大孙子给面子,问:“晚上想吃啥?”
杨孟夏:“晚上还早。于姨,烦烦和老三呢?”
耿致勤也怕她大嫂有意见,先说村里的猪想多买几个钱,请她三嫂想想办法,三嫂就去工厂租一辆车,村民杀了,她和三哥拉过来卖。
杨孟夏:“不是你舅舅家的?”
于文桃心里咯噔一下。耿致勤没慌:“舅舅家只有两头,前天就卖了。这两天卖的都是其他乡亲的。”
杨孟夏点头:“自己赚点钱,也帮乡邻乡亲赚点钱,不错!什么时候回来啊?”
于文桃有点意外,以为这个儿媳妇跟二儿媳妇一家一样嫌出去摆摊丢人,“四五点吧。烦烦说猪肉缺口大特别好卖。”
杨孟夏问:“有没有人找她麻烦?我一个亲戚在工商部门——”
耿致勤打断:“不用麻烦亲戚!三嫂被人盯上也没大事。再说了,人家一看到三嫂能弄到运输车就知道她人脉广,轻易不敢找她麻烦。大嫂,累不累?是洗澡还是休息?”
于文桃可不敢给大儿媳妇添麻烦,立刻顺着闺女的话说:“床铺好了,你困就先睡会儿。”
杨孟夏问:“我是不是回老宅?”
耿致勤先说不用,接着说后面还有一套房子,她三嫂支持买的,当时一万,现在一万二也有人抢着要,最后才说她妈还不乐意。
杨孟夏诧异道:“这么便宜?”
耿致勤点头:“现在想卖房的人都想出去,觉着外面遍地黄金,早出去一天就能早赚很多钱。三嫂说在自己地盘上都混不好,还想去人家地盘上赚钱,简直异想天开。”
耿卉卉忍不住说:“就是。有本事在哪儿都能赚钱。我三婶把一切费用去掉,一天六七十,这几天赚的相当于人家一年存的。”
耿致勤笑道:“她们出去也好,不然哪能便宜咱们。”
杨孟夏以前就知道叶烦胸有邱壑,没想到她这么厉害,而且执行力这么强,说干就干。
“听烦烦的没错。”耿致晔向大哥汇报工作时没忍住显摆几句叶烦带岛民致富,耿大哥跟妻子聊叶烦时满口称赞。杨孟夏又问,“明天还去吗?”
耿致勤:“不去了。明天嫂子去叶家,给她妈送肉。下午给爸上坟。”然后说叶烦开车拉她们过去。
杨孟夏道:“租人家的车肯定要担人情,我们自己坐车去吧。大宝和二宝太小就别去了,墓地不吉利。”
大宝摇摇头:“大妈,我不怕,我以前在岛上每到清明就去扫墓。”
二宝说她也去过烈士林园,不可怕。
杨孟夏夸他俩是好孩子。大宝得到称赞很高兴,忍不住显摆:“大妈,我两点去公园代写春联,你去吗?”
耿致勤主动解释在家没事,请三嫂帮忙想个办法赚点钱,然后就想到写春联。原计划卖十天,没想到这几天有人跟风,大宝不高兴,可家里的红纸用光了,索性去公园代写。
大宝伸出一把手:“大妈,我上午赚了五块钱。”
耿卉卉和耿犇犇立刻说他俩也赚很多钱。
代写春联这种事杨孟夏拉不下脸,可是看到几个小辈这么高兴,杨梦夏又挨个夸一遍。
于文桃以为杨孟夏很支持,悬着的心总算踏实了:“小勤,别拉着你大嫂聊天。孟夏,不想去后面就在二宝房里睡一会儿。森森,磊磊,你们去大宝房里。大宝,和二宝去你爸妈床上睡午觉。”
耿卉卉道:“我可以睡奶奶房里,犇犇可以睡罗汉床。”
杨孟夏身上刺挠,就叫俩儿子去洗澡堂。
洗好澡回到家耿卉卉正收拾折叠桌,杨孟夏好奇地问:“现在就去公园吗?”耿致勤率先问她去不去,又说衣服先扔洗衣机里,大家一起去公园,公园湖里有人滑冰,挺好玩的。
杨孟夏见俩儿子想去,硬着头皮跟过去。
到公园,大宝把桌子展开,放好笔墨,就有人拿着自家裁好的红纸过来,说:“正打算找邻居写。大宝啊,给我写好看点。”
大宝拿掉手套,用从家里带来的草稿纸练一下笔就开干。这些天经常练字的缘故,一副对联写下来行云流水,写对联的人很满意,没等大宝写横批和福字,他就把钱掏出来。
杨孟夏仔细观察众人神色,无人鄙视,不禁嫌自己小心过头。
等看到大宝的小手冻红,杨孟夏就说:“大宝,大妈帮你写吧?”
大宝担心生冻疮不敢逞强,让给他大妈。杨孟夏用草稿纸练一下笔,懂点书法的大妈不禁问:“练过?”
杨孟夏谦虚道:“年轻的时候练过几年。”
字写出来哪是几年,比大宝年龄都长。大妈等她写完一副就对请她写对联的人说:“你赚了。”
大宝的字好看归好看,由于年龄小手腕力不足,跟杨孟夏的字比起来软趴趴的。不懂书法的市民也能看出杨孟夏的字更有神韵,挥洒自如,像透着一股温柔。
年三十才贴春联,很多人家都打算二十八或二十九再写,有人听到大爷大妈夸杨孟夏的字就回家裁红纸,请杨孟夏写。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没人光顾跟风者。卖对联的人不好意思临时降价,担心被大爷大妈们埋汰,就换个地方卖对联。
这个时节几乎家家户户都买了红纸,不是那么讲究的都打算自己写,买的人极少,他们换了几个地方才卖完。
杨孟夏写了近一个小时,手腕实在撑不住,把笔给耿卉卉。来晚一步的人问她明儿还写不写。大宝回答:“明天上午写。下午去上坟。后天再写一天。”
想请杨孟夏写对联的人就把红纸收起来。耿卉卉见状不禁说:“我大妈不一定有时间。”
收起红纸的市民就说:“她没时间后天叫你写。”
最先找叶烦卖对联的人还记得大宝的爸爸也会毛笔字,就问:“大宝,你爸呢?”
大宝:“找我爸写吗?我爸没空,帮亲戚卖猪肉去啦。”
一个大爷忍不住问:“不是没了?”
大宝点头:“我舅爷爷家没了,亲戚家还有。不过今天也没了。我妈说被肉联厂买走了。我舅爷爷家的猪原本留着过年杀的。”
大爷问:“小猪养大了还卖吗?”
大宝哪知道这事啊,就找奶奶。于文桃在不远处,闻言大声说:“等八月十五吧。”然后暗暗决定明儿见着兄弟让他们再抓几头小猪仔。
由于昼长夜短,四点多太阳就下山了,于文桃担心太阳落山后二宝着凉,四点钟就提醒耿犇犇写完面前的几个就别写了。
大宝说他明后天还来,没有写到的人也不生气,当出来逛公园了。
一行人刚到家,叶烦和耿致晔就回来了。耿致晔送叶烦回家,他准备一个人去还车。听耿致勤说明儿乘公交车去公墓,叶烦就弄一壶热水,把车皮冲干净,今儿直接还给工厂。
耿致晔走后,叶烦回屋,大宝把兜里的钱掏出来,说是他今儿一天赚的。
叶烦摸摸他的小手:“没生冻疮吧?”
“妈妈,看我的钱!”大宝大声说,“重点错了。”
叶烦点头:“看见了。回头叫爸爸带你买烟花。”
“我不想买烟花,我想存起来。”大宝道。
耿致勤说:“自己赚的钱不舍得花了吧?”
大宝瞪一眼小姑,然后依然把钱塞妈妈手里,让他妈数数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