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山璟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在拨弄他的四肢身体，他很想睁开眼，努力了几次都没有成功。他绷紧了自己的身体，缓了一下，积攒了一些气力，终于睁开沉重的眼皮。
眼前模糊慢慢散去，他第一眼见到的是俯身在他身上的乔婉娩正在他腰间似乎忙着什么。他一时慌乱，喉间发紧，不禁咳了起来。
乔婉娩被他的咳声一吓，险些栽在他身上。涂山璟的动作比他的脑子快，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双手已经伸出扶住了乔婉娩的双臂。
“你醒了？”乔婉娩的嗓子是哑的，眼睛也肿了，大抵是救涂山璟时候哭的。
涂山璟自己撑着坐了起来，这才发现身上已经换了干爽的衣服，只是上身的衣带还没有系好，他这样一坐起，那衣带一松，便露出了他的胸口——满是可怖疤痕的胸口。
涂山璟苍白脸上微微一红。
所以刚刚她是在帮他换衣服系衣带？她腿还不方便，所以才用那样费力的姿势……
乔婉娩却没有想这些，她见涂山璟的衣服又开了，自然地伸手帮他把衣服盖好，又三两下系好了带子。
“船家大哥帮忙找了件衣服给我们换，你的身量虽然高于大哥，但是他壮你不少，这衣服你还能穿……”乔婉娩见涂山璟没有说话，又解释道，“我知你不愿意别人触碰你，可是你现在比较虚弱，换些干爽衣服会好一些。帮你换衣服的这坏人便是我来做好了。”
“你……为我好，”涂山璟突然低声说，仿佛是有些犹豫，他说的很慢，“不是坏人。”
乔婉娩不禁笑了。
“姑娘，你帮他换好了么？”船家大哥抱着一叠米黄色的衣服进了船舱，“我船上也没有女式的衣服，这是我媳妇给我做的新衣服，我一次未穿过，你不如先换上这个。”
船家大哥瞅了一眼坐起身的涂山璟。
“啧啧，你相公也是个命大的。”他哈哈一笑，“就是穷讲究多，我说姑娘你行动不便，我帮你相公换衣服吧，你还不坚决不肯。”
乔婉娩接过船家大哥的衣服连连道谢。
涂山璟这才发现，乔婉娩的衣服还是湿透的，她自己都没换，却先忙着帮他换干爽的衣服。
船家大哥走了。
涂山璟撑着下了床，晃晃悠悠站了起来。
“璟，你……干嘛？”乔婉娩急着喊他。
涂山璟走到船舱门口，伸手撑住门框，他背对着乔婉娩。
“婉妹，你放心换衣服，我在门口，绝不回头。”
乔婉娩哑然失笑，原来他想的是这个。
“好。”乔婉娩温和地应了一声。
“婉妹……”涂山璟背对着乔婉娩，闷闷地问道。
“嗯？”
“你救我之时，怎会哭得如此伤怀？”涂山璟问，“你知我沉疴难愈，本就……没多少时日……”
“胡说。”乔婉娩打断了涂山璟的话，“璟，你是病了。但是你族里的医师说，你现在的状况已经好转了很多，好好调理怎么就会没多少时日？而且……我哭的那样厉害，却倒真的不全然是为了你。”
涂山璟竖起耳朵。
“我跟你提过的我少时爱恋过的少年，十年前就是与人在东海决斗掉落海里，下落不明。十年了，我无数次幻想着可以在海边寻到到他，救回他。璟，说起来你真的需要感谢他，因为我就是因为怀着救他的念头，才专门找人学了应对溺水的救治方法和渡气的方法。”
“他是不是叫，李相夷。”涂山璟轻轻问道。
“嗯，”乔婉娩苦笑，“你看，你是查我查的很清楚。当我看到船家大哥将你从海里捞起，你毫无生息地躺在甲板上，那一刻，李相夷的影子和你重合起来。我的脑子炸了，我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我要救起你……璟，我谢谢你活过来……”
涂山璟的身体一僵。
“真的谢谢你，你恢复呼吸和心跳的那一刻。我才觉得，那十年的噩梦终于结束了。我救回了那个十年前我爱的少年，我也终于从那十年的煎熬、痛苦、悔恨里，彻底走了出来。”乔婉娩平静地说。
涂山璟一时心里有些复杂，乔婉娩和李相夷之间的事，他是知道的，他得到的信息是——乔婉娩一个人在李相夷失踪后撑着四顾门，苦苦寻觅了他十年。十年后他回来，却是换了身份，而最后的最后，她和李相夷的缘分似乎也戛然而止。
这样坚韧重情的女子，便是涂山璟也很少见过。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乔婉娩说到他和李相夷的影子重叠的时候，他会心里有一股酸楚。不应该，涂山璟自嘲般苦笑，自己如今这种情形，又期待什么呢，更怎会有这样的想法……
“好了，璟，你转过来吧。”乔婉娩说道，“我换好了。”
涂山璟一手捂着唇闷咳，一边转身，却在转身的那一刻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了。
乔婉娩穿着船家大哥给的米黄色男装，袖口挽着好高，她头发披散着，还有些潮湿。乔婉娩这样子，让涂山璟瞬间好像看见了……
玟小六。
那个在清水镇治好他创伤的玟小六，也是这样单薄的身材着了破旧的男装。
她说。
十七，你来了啊。
涂山璟闭上眼睛，不让自己的泪水涌出。
……
乔婉娩是在后半夜开始发烧的。
她烧的迷迷糊糊，嘴里嘟嘟囔囔不知道说着什么。她的这个烧倒是确实急坏了涂山璟，涂山璟先是不停以湿布巾擦着乔婉娩的额头、手心帮她降温，又问了船家大哥船上是否有退烧的药材。大哥热心地翻箱倒柜找到了药包，涂山璟翻了一下药包，心稍安。
还好，可以配出退烧的药。
涂山璟就捧着那点子药，一瘸一瘸地去煎了。
其实若是平时，青丘族的九尾狐是可用灵力疗愈病痛的，但是涂山璟此刻真是半分灵力也使不出了。好在他在清水镇学了一些医理，才能在有限的药材里配出一副退烧的药。
“你们小夫妻都是大夫吗？”船家大哥抱着一捆柴送给涂山璟。
“额？”涂山璟被大哥的问题问得一愣。
“你娘子救你的时候，她不仅会控水，她还会渡气……”
“你说昨天……她……渡气给我了？”涂山璟才反应过来。
“啊，对啊。”船家大哥点点头，“你小子真命大，不对，应该是命好，有这样漂亮还会医术的媳妇。”
涂山璟脑子里乱乱的，他下意识伸手摸了下自己的唇。
……
涂山璟待药稍温，才将药端进去。他将将进仓门，就听见乔婉娩嘟嘟囔囔的呓语。他走近了几步，仔细分辨。
“……痛恨……”
涂山璟立在那，一动不动。
“……所有抛弃……一切……轻易去……死的人……”乔婉娩说。
涂山璟端着药碗的手轻微地颤抖起来。
所以，她痛恨所有抛弃一切轻易去死的人……那现在的自己……涂山璟想到自己，他从来不否认自己是个胆小懦弱的人。
现在又……跛着……
怎么又有不该的想法，涂山璟再次痛恨起了自己。
……
乔婉娩是被一股香味引得醒了。她坐起身，仓外的天已经亮了。船家大哥端着盘子刚进仓门便见刚刚坐起来的乔婉娩。
“姑娘……你醒了？”
船家大哥说得口齿不清，乔婉娩这才发现大哥嘴里还叼着半拉金灿灿的饼。
“哎呀，姑娘你相公这个手艺真不错，他在炉子那烙饼呢，他自己走不开，催着让我过来看看你醒没醒。我说实在的，你再不醒过来，我可真的全给吃完了。”
烙……饼？
乔婉娩觉得可能自己起床的方式不太对，青丘首富涂山族族长……烙饼？
“哎！小伙子！你媳妇醒了！”
船家大哥无视乔婉娩懵懂的眼神，粗声大气地喊了起来。
乔婉娩就听见一阵慌乱的脚步声，涂山璟一瘸一瘸地跑了进来，他那样慌乱，因为守着炉子而面颊被熏得红红的，脸上还粘着面粉。
“婉妹，你……好点了么？有哪里不舒服吗？”他急急地问。
乔婉娩见他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她轻轻摇了摇头。
“好香啊。”
涂山璟没想到她这么说，怔怔地望着乔婉娩。
“我好饿，可以给我拿点吃的吗？”乔婉娩望着大哥手里的盘子，补充道。
“好。”涂山璟才反应过来乔婉娩说的是饼，“你等我去给你拿。”
乔婉娩没想到涂山璟做的饼这样好吃，松软咸鲜的口味，夹杂着猪油特别香味，饼被他烙得金灿灿的，圆圆的。
两天没好好吃东西，乔婉娩真的是饿极了，有些不顾形象。
“慢点吃，我那边还烙了很多。”
涂山璟递给她一碗温水。
乔婉娩抬眼看着涂山璟，她觉得四顾门给她的信息真的不够全面，比如就没有告诉她涂山璟还会烙饼。
虽然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也算不得小事。毕竟乔婉娩自己的厨艺绝对算不上好。
……
涂山璟和乔婉娩坐着船家大哥的船，又颠簸了半日，才回到青丘涂山府。
两个人休整了一日，方才恢复了精神。
这天，乔婉娩照例去送药给涂山璟，却听到下人们说涂山篌在自己的房间发飙。
她留了心眼，又多方面打听。原来是他的货船泡了水，货物都废了因此大发雷霆。
神仙粉最忌水。
乔婉娩当下明了，必然是她看见的那二十艘货船。
只是她觉得事有蹊跷，便在送药时候跟涂山璟聊了几句。
“许是报应吧。”涂山璟只淡淡地说道。
乔婉娩一愣，好像明白了什么。
“璟，难道是？”她不禁脱口而出。
涂山璟笑眯眯地点点头，宛如一只计谋得逞的狐狸。
乔婉娩当即明白了，这事绝对是涂山璟做的。所以他其实早对涂山篌的黑货有了应对，并且付诸行动了是吗。
亏他还瞒她这样实。
她看涂山璟的眼里多了份敬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