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临海,乔婉娩从中原来青丘之前就已经是知道的。但是当时她急着完成与涂山老夫人的承诺,并没空余的时间心情去看青丘的海。更让她想不到的是,她这个对海有些恐惧的中原人,第一次见到青丘的海,却是这样的情景。
乔婉娩抬头,这艘残破的渔船并没有棚,而夜色已笼罩了整个海面的上空,繁星点点如晶莹的宝石般璀璨夺目,是那样美丽而神秘,她一时有些惊呆了。
怀里的男人突然轻微地动了动,乔婉娩低头,她的青丝便无意间滑落在涂山璟的面颊之上。涂山璟觉得痒痒的,带着桂花的清香。
他缓缓睁开眼睛,乔婉娩清秀的面容映入他的眼帘。涂山璟的眼睛生得极美,眼尾微扬,眸色漆黑宛如耀石。他并没有昏很久,此时初初清醒过来,眼神里还带着一丝懵懂和迷茫。
乔婉娩看着他这个样子,和之前他冷淡疏离大为反差,却显得有些可爱,她不禁微微地笑了起来。
涂山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此刻的姿势——他枕着乔婉娩的腿,躺在她的怀抱里昏迷这么久。他心里一乱,近乎慌张地爬起身。然而他就这么一动作,身上披着的外套也滑落下来,他定睛一看。
是乔婉娩的外套。
所以她脱了自己的衣物给自己盖着的么……涂山璟的眼波微动。
乔婉娩昂头看着他,自己却没有动作。
“对……不起,对不起……”涂山璟苍白的面色上升腾起了一丝红晕,他慌得似乎只会用自己喑哑的嗓音说出这三个字。他拿起乔婉娩的外套在手里,仿佛那是一件会发烫的东西。他僵在那里,一时间不知道是想把衣服还给乔婉娩,还是不想还给她。
“我腿麻了。”乔婉娩依旧坐着,她神情安然若水,她佯装叹了口气,“你睡了这样久,把我的腿压麻了。你哥哥的迷烟真是厉害,我现在腿都不能动,你又这样把它们压麻了。真让我担心以后这腿还能不能用了。”
“大哥应该用的是鲛烟,中此迷烟会浑身酥麻无力,但是过一段时间药效会渐渐褪去,除了双腿……”涂山璟有些担忧地解释,“这烟如其名,会让双腿虽有知觉却长时间不能动,宛如传说中的鲛人一样腿如鱼尾……需要解药方能解。”
“需要解药?”乔婉娩心里一荡,难不成这腿就动不了了?
“是,家里有……可是我现在身上没有。”涂山璟老老实实地回答。
乔婉娩抬眼,见涂山璟手里紧紧攥着她的外套,一脸局促地站在那里,不禁轻笑出声。
涂山璟望着她的笑颜,一时间有些愕然。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居然还能笑得出来,许或是自己看上去有些可笑么……
“你坐。”乔婉娩拍了拍她自己身侧的甲板。
涂山璟走近她,乖乖坐下了。他伸手把外套递给乔婉娩,乔婉娩接了外套却没有穿,她只是展开那衣物,然后盖在了涂山璟的腿上,又往上拉了一下遮住了他的腰。
“我……”涂山璟脸微微一红。
“你衣服也没干,又大病初愈……你盖着会暖和一些。”乔婉娩解释说,“而且你是为了救我才落到此境地,如若因此你病情加重,我良心不安。”
一时间两人又没话了,只听得见海浪翻涌的声音。
“我不明白,你大哥又倒卖神仙粉,又……害你成现在这样,你为何对他如此留情?”乔婉娩抱着自己膝盖,突然歪头问向涂山璟,“你们同父异母,也不见得会有多亲密吧?如若亲密,他又怎会对你下如此狠手?”
“……”涂山璟对乔婉娩突然的问题问住,他停了下,缓缓说道,“婉妹,你查我。”
乔婉娩身体一僵,随即点点头。
“婉妹,那你呢?你明明是四顾门的背后掌事人之一,明明可以随时回四顾门的。”涂山璟的语气平静冷淡,“可你却为何告诉我,你无人可依,无处可去。”
“你看,你也查我。我们还真是扯平了。”乔婉娩却放松地舒了一口气,她笑了笑,“我就说涂山族长哪可能是清纯小白兔,大抵还是藏着尾巴的狡猾狐狸。”
乔婉娩没看到,她刚说到“狐狸”,涂山璟的手不禁握紧了。
“我这个人,最不喜欢的就是欠人的——情、钱、理,我都不想欠。”乔婉娩说的轻快而坦诚,“你奶奶十年前借了很大一笔钱给我应急,我不过是来还债的。”
结果,好像这债,越欠越多了——面前的涂山璟先是为了陌生的她与奶奶争吵昏死在喜堂,然后现在又为了救她跳上了这艘破旧的渔船,置身于险境。
乔婉娩这样直接坦白,出乎涂山璟的意料。他自小生活在青丘,所见的女子大都端雅,唯独不太一样的是——小夭,他重伤垂死在清水镇遇见了乔装为玟小六的小夭,许是扮成男子太久,小夭虽然恢复了大王姬的身份,她和涂山璟相处起来,总是会不经意地冒出一些男孩子气的豁达和不拘小节。
眼前这样直接坦荡的乔婉娩,似乎是被她感染,涂山璟突然有了一丝倾诉的欲望。
“我大哥和我是自小被我母亲抚养长大。”涂山璟望着远方的海浪,海浪翻腾着仿佛想努力挣脱,却无法破开这浓重的夜色。“他一直待我很好,就像正常人家的兄弟一样,关心我,容纳我。但是母亲对他的态度却总是不太一样,时而亲密异常,时而……冷若冰霜。那时候我还小,我不懂为什么会这样。”
乔婉娩盯着涂山璟,今夜海上月并不是很亮,渔船上又没有灯,她在这微弱的月光下仔细辨认着涂山璟的轮廓。
“八年前,我母亲去世,我和大哥才知道,大哥他并非我母亲亲生,他的生母是个身份低微的丫鬟,我父亲痴恋于她,却遭到了全族长老的反对,后她积郁成疾而很早就病逝了,我的母亲就代为照顾大哥……而我父亲并不是病死,而是……”
涂山璟突然停了下来,仿佛有些不愿意说。
“是什么?”乔婉娩轻声问道。
“是殉情。我和大哥知道这件事以后,大哥很受打击,我不知怎样安慰他。恰逢族内让我去中原谈一笔生意,我推脱不掉便离开青丘走了。”涂山璟低了头,似乎很是自责,“待我回来后,大哥说要为我洗尘……那酒里下了十足迷药……”
乔婉娩见涂山璟的肩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接下来的事,乔婉娩是知道的,涂山篌囚禁虐待了他三年,三年后他在清水镇遇见了浩翎大王姬,并得她所救……却因为无法退掉和防风意映的婚事,而被王姬分手……她伸手抚上了涂山璟的肩,这一次,涂山璟没有拒绝。
“我母亲虽然抚养大哥,但是大哥他越长大便越像我的父亲,母亲她所以……才会那样对待大哥。”涂山璟深吸一口气,“是母亲的错,只能我来弥补。”
“这是什么道理?”乔婉娩不禁提高了声调,“这些事跟你有何关系?本就是上一辈的爱恨纠结,为什么都是你去善后?这不对。”
涂山璟愣愣地侧脸望着乔婉娩。
“涂山篌的悲剧是你母亲造成的,你母亲的悲剧是你父亲造成的,你父亲的悲剧是你们涂山族长老集体造成的……璟,冤有头债有主,这些都与你何干?而且涂山篌现在虽然因为血统不纯没有资格继承涂山族长,但是就贩卖神仙粉一事,他贵为青丘涂山大公子,选择本就是自由非常——是他贪心不足,自己选的去做这样的害人之事。璟,难道他自己的选择,也要你去负责吗?也是因为你做的不好吗?天下就没有这样的道理!”
乔婉娩说得有些义愤填膺,涂山璟从未见她这样,一时间不知道回什么好。
“咕噜”。
乔婉娩的脸一下红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璟,你会抓鱼吗?”乔婉娩对着涂山璟好看的眼睛,突然冒了一句,“我饿了。”
涂山璟诚实地摇了摇头。
乔婉娩叹气。
“看来我们是要饿死在这破船上了。”
“我去找找,也许这渔船上还有残留的食物……”涂山璟即刻站起身,想去船内翻找,却被乔婉娩一把扯住了衣袖,拉得坐了回去。
“这么破旧的船,肯定很久没人用了,怎么会有食物。”乔婉娩伸手在怀里取出一个小纸包,她小心地打开那纸包,“我真是后悔,当时应该多买些糖的……当时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所以只每样拿了一点点。”
还没等涂山璟说话,他嘴里已经被乔婉娩塞进一颗柔软的东西。
是麻糖。
也是乔婉娩纸包里最大的一块。
芝麻的香味儿带着甜甜的味道充斥了涂山璟整个口腔,因着饥饿,这甜味显得尤其明显。
涂山璟见乔婉娩要把纸回去,心下一愣,她不自己吃吗,只取了给他吃的?明明肚子都已经饿的叫了……
乔婉娩还没包好,却被一只温柔的手按住了自己的手。乔婉娩一愣,感受着他手里的温度,只见他打开纸袋,取了一颗最大块的糖塞进了乔婉娩的口中。
她抬头对上他温柔恬静的眸子。
“婉妹,你也吃。”涂山璟轻轻牵动唇角,乔婉娩看的有些呆住,口里是酸酸甜甜的味道——是话梅糖。
乔婉娩没怎么见涂山璟这样没负担的微笑,他在她的印象里总是文雅而疏离的,一时间她也有些分不清是嘴里的糖甜一些,还是涂山璟的笑更甜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