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娘收到弟弟和儿子的“联名信”,知道儿子平安以后,心情顿时豁然开朗,暗暗后悔自己方才鲁莽,如果不是这位蔡玄千总及时将自己救起,那就真的闯下大祸,再也无法弥补了。她对蔡玄千恩万谢,随后找到还在城中四处寻访的樊七,三人于次日清晨出发赶往武当山,终于在三天前到达响水镇父母家中。杜月娘向父母诉说了家中变故,父母都十分难过,所幸老天眷顾,樊简被杜青林遇到,不日将送回响水镇,于是一家人便收拾洒扫,准备迎接杜青林和樊简到来。蔡玄当日便回南京复命,杜月娘一家再三感谢,并送其白银百两作为路费。
众人听完杜月娘讲述,都唏嘘感叹不已,母亲秦氏和老仆人樊七等人都再次泣不成声。杜青林也将樊简是如何被带到南京,如何在江边救人遇险被朱冀救命,如何进入训练营与人打赌失手将人打伤,以及最后被周三爷误伤的经过简略说了一遍。大哥杜青云听说樊简小小年纪竟已打通经脉,修成真气,不禁眼前一亮,再看向樊简的目光中就多了一些灼热。杜青林再三叮嘱父母和哥哥杜青云,一定不能让外人知道樊简母子的消息,否则可能会引来杀身之祸。
杜青林和司芸依二人在响水镇住了两日,便乘马车返回南京,向周三爷送去樊简“不治身亡”的消息,从这天开始,樊简和母亲便悄悄在这响水镇住了下来。
为了能给母子二人营造一个更好的生活环境,外祖父杜如海专门找人在主屋一侧的大花园里清理出一片空间,建起一座幽静独立的小院。原来的老仆人樊七现在是杜月娘母子的救命恩人,虽然他还坚持想要服侍杜月娘母子,但是杜家又怎么会再让他做这些琐事,恰逢前段时间家里大管家年迈归乡,杜如海知道樊七在京城樊家历练多年,又见他为人忠厚老实,处事又精明干练,便让他接替做了这个家里的总管,另外给杜月娘母子派了一个经验丰富的婆子和一个聪明伶俐的小丫头。
有了上一次的惨痛训,杜月娘对儿子的照顾愈发精细,几乎达到了偏执的程度。虽然家中有两个仆人,可是樊简的日常起居、衣食住行她都坚持亲力亲为,甚至樊简在杜家的大院子里玩耍活动,她也要全程陪在一旁,须臾不离左右。大哥杜青云见妹妹如此执着,便劝说她道:“这响水镇不同于汴梁城那种大城市,整个镇上也就一两百户人家,平常难得见到一个陌生人进来,更何况杜家是整个镇上首屈一指的大户人家,在自己家里活动还是很安全的。”无奈杜月娘一时三刻见不到樊简便会心慌,只有看见儿子在自己视线内活动,她才会觉得踏实,杜青云也没有办法,只得随她去了。
杜青云也和父亲杜如海讨论过妹妹这种情况,杜如海见多识广,思忖片刻说道:“早年曾听一位随军医师说起过,行伍之中有一种病症叫做精神创伤之症,说的是有些人在战场上受到那些暴力、血腥、恐怖等场面惊吓刺激,虽然能够侥幸存活下来,肉体上看起来与常人无异,但是其精神上受到的伤害却在很长时间中都难以平复,甚至有些人的性情还会与之前大不相同,我看月娘这种情况,也算是一种精神创伤之症,只不过没有上过战场那些人那么严重罢了。”
杜青云点点头表示同意,接着又问道:“那这位医师有没有说,这种精神创伤之症应该如何治疗?”
杜如海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这种症状没有成熟可行的治疗方法,只能靠时间慢慢平复。”
杜青云轻轻叹了口气,看来妹妹这种情况还要持续很长时间。好在她还年轻,他们母子现在所处的环境又很安全,他相信妹妹一定能慢慢恢复过来的。
虽然生活稳定了下来,可是樊简觉得自己似乎比从前待在京城时还要忙碌。那时候父亲整天忙于公务,陪伴在皇帝身边,叔叔又喜欢四处游历,经常不在家,只有爷爷一个人教导自己习武,虽然爷爷也很严厉,可是总不能一天到晚都在习武,所以一天中还有半天时间可以玩耍。现在可倒好了,自己不光有母亲陪着,还有外公和舅舅盯着,每天要学的东西从“一门”变成了“四门”,日子过的格外“辛苦”!
樊简的第一门功课是医术,外祖父杜如海想要将一身精湛的医术传授给樊简。他虽有两个儿子,但是长子杜青云从小酷爱习武,并且武学天赋出众,于医术一道却是兴趣缺缺。十岁之前跟随自己学习医术,没有太多亮点,之后便被紫霄宫现在的掌教俞逍遥收为弟子上山学艺,直到这两年方才能够经常回来,以他的医术水平,也就勉强协助经营一下医馆,要说继承父亲衣钵,那是绝无可能了。次子杜青林更不靠谱,虽然医道天赋比哥哥杜青云要好很多,可是他极不安分,不愿意留在这小小的响水镇,所以早早便到南京太医院谋了个差事,在外面逍遥自在。可怜老爷子毕生精研的绝世医术,竟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继承人,现在突然天降一个小外孙,看起来比自己大儿子更加聪明伶俐,还比二儿子更加懂事听话,老爷子简直欣喜若狂,直接认定了樊简就是自己毕生医术的继承人。
第二门课是大舅舅杜青云亲自传授樊简武功。自从那日从弟弟杜青林口中得知,樊简小小年纪竟然已经初窥了体内真气运行之道,并且在无人指点的情况下,竟然已经能够调用体内真气附着于普通攻击之上,虽然还只是十分简单粗糙的运用,却实实在在的展现出了惊人的武学天赋。
杜青云回了一趟武当山,向自己的师父俞逍遥报告了樊简的事情,俞逍遥也感到十分惊讶,立刻随同杜青云下山来到杜家,亲自出手测试了樊简体内的真气状况,从而验证了杜青云说法的真实性。值得称道的是,俞逍遥的方法完全不像周三爷那么简单粗暴,而是十分的温和舒适,只是用一只温和的手掌轻轻覆在樊简的小腹处,微微催动体内一丝真气进入樊简气海穴,樊简只觉得一股温热的气流从气海穴流进体内,非但没有任何异常的感觉,反而十分舒适受用。这股进入樊简气海穴的柔和气流,竟然与樊简体内的微弱真气产生了神奇呼应,并且在其带领下,将樊简体内已经打通的“冲脉”巡检了一圈,整个过程就像一个小孩兴高采烈的带领前来串门的邻家老爷爷参观的自己的小小王国一样,十分和谐圆融。不得不说,俞逍遥身为一代武学宗师,在此处一点小小细节上便可窥见一斑。
按照俞逍遥的想法,他要将樊简带回武当山收做弟子,由他自己亲自教导,杜青云自然喜出望外,以自己的小外甥的武学天赋,如果能够拜俞逍遥为师父,那一定前途不可限量。不过,有两个人却坚决反对,第一个便是杜月娘,她现在几乎如同樊简的影子一般,走到哪跟到哪,须臾不能离开自己视线,自然不能让樊简跟着俞逍遥上武当山学艺。
还有另外一层原因,樊简所修内功源自樊家祖传的天元锤法配套的天元功,历代樊家男儿都是从六七岁开始,先练习天元锤法,待锤法小成后,再修炼天元内功,这种由外至内、循序渐进的方法相对容易练成,樊简的爷爷和父亲也都是这样练起来的。然而,到樊简这里却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变化。他爷爷樊鹏举从小便将天元功的心法当做启蒙经书,一遍遍读给樊简听,却不给他解释具体含义,只想樊简能将这内功心法熟记于心,将来修习之时也能省去不少麻烦。哪曾想,时间一久,这些心法口诀竟然在樊简的潜意识作用下,自行开始在其体内经脉中默默运转,虽然在三年多的时间里,没有任何一条真正贯通,但是日积月累之下也取得了不俗的进展。直到在少年营与石小虎赌斗,巨大压力之下,其中一条经脉竟豁然贯通。
杜月娘陪伴在樊忠身边多年,对樊家天元功法和天元锤了解颇深,知道像樊简这种蒙童阶段就打通体内经脉的情况极其罕见,而且一旦打通之后立刻修习天元锤法,将会取得事半功倍、甚至是多倍的效果。因此,她坚决反对樊简跟随俞逍遥返回武当山,就是不想让樊简错过这个快速提升天元锤法的阶段,至于如何修习,杜月娘自然有办法,她从京城家里逃出来的时候,就在樊鹏举的提醒之下,把家中视若珍宝的一套天元功法和天元锤法古籍带了出来,每每想起此事,她都十分感佩他老人家的先见之明。
另外一个反对俞逍遥将樊简带走的人,自然就是樊简的外祖父杜如海了,他还指望这个宝贝外孙继承他的一身医术。于是,围绕樊简将来何去何从,几个人就在杜如海家的会客厅里召开了一场紧急会议。经过一番激烈的“讨价还价”,最终形成的决议是,俞逍遥将樊简收为弟子,人仍然留在响水镇杜家大院中,先由“师兄”兼舅舅杜青云代为传授武当的基本内功心法和外门拳法。不过,每年要抽出一个月时间,由杜月娘陪同樊简住在武当山上,接受师父俞青子的亲自教导和考核,具体时间也由他们母子自行决定。
像这种在外人看来简直有些不可思议的条件,最后竟然还是在一代宗师俞逍遥放低姿态恳求下,杜家父女才勉为其难的同意,当事人樊简甚至完全不知情,不得不令人感慨,这该死的天赋,真是招人稀罕!
第三个门功课就是杜月娘教导的天元锤。对樊简母子而言,这门课最大的挑战不在于学生,而在于老师。由于杜月娘十分感念自己与丈夫樊忠的爱情,以及樊家人对自己母子的恩情,所以暗暗发誓,一定不能让樊家天元功法和天元锤在樊简身上失传,甚至以后有机会仍要将其发扬光大。
然而,真正实践起来,却发现困难远比想象的更多。首先,她自己要先将古籍上的锤法招式学会,为此,她专门命人按照丈夫所用八棱金瓜锤的模样,打造了一大一小两对样式相同的空心铜锤,作为母子两人训练时用的兵器。此外,为方便平日练功,她还将自己平时喜欢的女装裙裾和钗环坠钉都收了起来,整日就穿一身玄色紧身服,对于杜月娘这样一个平日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子而言,突然改穿紧身衣,挥舞两柄赤铜大锤,实在是有些令人难以接受。
更加困难的是,她没有任何前人的经验可以借鉴,也不知道自己教的到底对还是错,往往就是一个教的似是而非,一个学的模棱两可,进展极其缓慢。好在他们有大量的时间可以挥霍,又有杜青云这样的高手可以共同参详,一段时间下来,倒也不至于一无所获。
第四门功课最简单,那就是母亲杜月娘教他读书识字。这门对于平常孩童而言可能最为头痛的功课,却成为樊简每天的最大期盼,每到这个时候,他就可以在母亲的陪伴下,安安静静的坐在小桌前面,或读或写,或画或算,总之与每天数个时辰的艰苦习武和辨识药材相比,都是难得的休息时间。
时间就在这种充实的忙碌中悄然流逝,转眼之间,樊简到达响水小镇已经半年有余,时节也到了春暖花开的人间四月天。杜月娘禀明父亲,决定带樊简上紫霄宫拜见掌教俞逍遥,既是为了践行每年一个月的约定,也是为了请俞逍遥指点母子二人在练习天元锤中的一些困惑,毕竟作为一代宗师,在武学上的见识和悟性都远非他们母子二人以及杜青云可比,他们想不通的地方,在这位武学宗师眼中或许只是寻常之极的问题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