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让尘的意识很模糊。
空气是灼热的,眼前的画面在扭曲,画面的边缘染上了淡淡的血色。
“怪物!”
“疯子!”
“我当然恨你,是你杀死了我的亲人。”
“下地狱!下到地狱里去!”
怪叫、谩骂、嘶鸣,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太多的情绪沉积在他的体内,顷刻之间爆发,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被吹过头的气球,随时会爆炸。
他们说得对。
夏让尘想,该活下去的是他们,不是他。
他是一个冷血的怪胎,应该下到地狱去,这一切都是他罪有应得。
应该回到应该待的地方。
夏让尘抱住自己的头,躬下身,努力把自己缩成一团,像是当年在唐博士的实验室一样。
他在下坠。
却有一个人托住他,把潮湿的头发捋到脑后,再次让他仰起头。
“夏让尘,”那个人在叫他的名字,“你看着我!”
夏让尘伸出手,想要抓住那个人。
但是他实在太疲惫了,像是充满了棉花,使不上力气。
意识陷入混沌,不是非黑即白,而是一片绵延不绝的灰色。
他能感觉自己被人拽上车,咔哒一声,似乎是安全带的声音。
那个人说:“你要是敢吐,我就把你从车上扔下去。”
放得话很狠。
冰凉柔弱的毛巾覆盖在他的额头上,却带着沁人的温度。
“我累了。”
夏让尘喃喃说出口,他不确定自己身边的人是否听见。
这二十多年,他几乎没有一个晚上能够安寝。
所有人都在害怕他,也在指望他,他不敢有半点松懈。
这一生,太久远,也太疲累了。
“我知道指望不上你,”那个人似乎叹了一口气,“到了叫你。”
夏让尘合上眼,他觉得这个音色很熟悉。
漫天的红色玫瑰,他和那朵白玫瑰,是天地间唯一的亮色。
夏让尘看不清他的脸。
一种挥之不去的熟悉感如影随形,他感觉这个人会回头,他一定会回头,看自己一眼。
但是,从始至终,那个人只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白玫瑰。
好像,这朵玫瑰才是他存在的所有意义。
夏让尘恢复意识醒来时,发现自己在车上。
商务车,是他们来时的那一辆。
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坐在后座,而是坐在副驾驶座上。
而且,车上只有两个人。
安全带扣得很紧,显而易见,把他绑在这里的人不懂怎么照顾人,光顾着安全,根本不管他的死活。
夏让尘觉得自己快要被憋死了。
他想要调整一下自己的安全带,有个白色的物体在他低头的瞬间掉下来。
夏让尘慢了两秒,才意识这是什么。
毛巾。
他昏睡的时间应该不长,因为额头滚烫,但是搭在他额头上的毛巾还很凉,没有侵入他体温的热气。
“醒了?”听到他这边的动静,驾驶座上的人偏头看了他一眼,“很快就到了。”
梦中人清醒时就在自己身侧,这种感觉有些奇怪。
夏让尘慢了两秒才皱眉。
这么快就到扶仁医院了?
这和毛巾的温度并不匹配,他们应该还在附近。
季歇却没有给他提问的机会,雨天路上没什么车,他撤了一只手,捡起那块被夏让尘攥在掌心的毛巾,再次按在了夏让尘的额头上。
“别闹。”季歇的命令很简短。
毛巾很冷,大概浇的是冰水。
这一点低温反倒衬得季歇聊胜于无的体温有了几分暖意。
夏让尘难得没有反驳,顺言避开季歇的手指,贴住了那块毛巾。
他确实有些累了,不想再和季歇计较。
车子转了个弯,夏让尘发现,这不是他们回去的路。
“去哪里?”
车驶进了一块僻静的别墅区,这里很空旷,每一家都是独门独户,即使是在暴雨天,这里也相当安静,只有寥寥几家亮着灯,大部分都是一片漆黑。
“到了。”
电子感应门缓缓开启,季歇把车停进车库。
他先打开自己这侧的车门下车,再绕到夏让尘这侧,打开车门。
很熟悉的动作,夏让尘有不祥的预感。
他不敢下车,抓着安全带,眼神警惕,又重复了一遍。
“这里是哪里?”
“我家,”季歇的第一反应很简短,大概是觉得夏让尘难以意会,又补充道,“应该能算是曾经的家吧,小时候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
这里是季歇的领地。
夏让尘一愣,没想到季歇会带他到这里。
他不喜欢别人冒犯到自己的领地,理所当然认为季歇也不会想要别人侵犯自己的领地。
“我自己去医院。”
“你怎么去?”季歇站在车边,不动声色拦住夏让尘的路,问他,“这里很偏僻,路上根本没有计程车。”
季歇不能理解夏让尘的坚持。
这种坚持在他的眼中很没有意义,因为他的每一个决定都会得到落实,别人根本没有反抗的权利。
大概眼前的这个人只是单纯挑战一下他的权威。
偏偏这个人还是个病号,季歇拿他无可奈何。
“你的主治医生是我,带你来这里的也是我,我有义务保证你的安全。”季歇蹙眉,强迫自己耐下心来解释,“所有人都看见是我带你走的,你是个病人,到时候在暴雨天发着高烧晕在路上,新闻肯定会指责我。”
果然还是因为要面子。
夏让尘心中了然。
季歇没有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
他把保镖放回后座的拐杖扔给夏让尘,头也不回。
“快点,”季歇催促,“别让我等你太久。”
夏让尘知道自己别无选择。
他攥紧手中的拐杖,跟上季歇。
这栋别墅很大,也很豪华。
不过,也很空洞。
寥寥几件家具上罩着白布,显然已经空置许久,不过应该定期有人打扫,地面和白布上都很干净,没积上灰尘。
太冰冷了。
也许曾经存在过的生活痕迹被冲刷殆尽,说这里是样板房也不为过。
这里说是家,实在是有些牵强。
季歇不知道夏让尘的想法,他掀开覆盖着的白布,对夏让尘招了一下手。
“坐这里。”
“不用,我站着就行。”
季歇提着白布,笑了:“我一直有个问题。”
“什么?”
“你车祸之后怎么了。”季歇直接问出口,好整以暇地盯着夏让尘,“我说一句,你就反驳一句。怎么?以前不是一直哥哥、哥哥追在我身后叫吗?”
夏让尘被呛到了,低咳两声。
“坐吧。”季歇似乎得到了自己满意的结果,“我不介意把你打晕了扛过去。”
夏让尘没再客气,他把拐杖放在一边,坐姿笔直。
季歇一直没有闲下来,他先后把几件家具上的白布都掀了,开了灯,设置了空调,似乎还抽空去打了个电话。
夏让尘无意知道那是什么电话,趁着季歇消失的那段时间仔细观察四周的环境。
揭开束缚的家具没比之前好多少,色调太冷了,倒是符合季歇一贯的风格。
水晶吊灯的光线绚烂,像是碎钻,斑斑点点照在墙壁上,很漂亮,也很落寞。
外面的雨势随着夜晚的降临愈演愈烈,呼啸的风声挡也挡不住,树木发出弯折的哀鸣声,将窗外仅有的路灯光线吹得摇晃不定。
恶劣的天气总会给人一种压抑感。
夏让尘认为,在这里,于他而言,和风雨交加的窗外没有任何区别。
很危险,因为审判者和他待在一起。
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夏让尘突然想起一件事。
他拿出手机,解锁,再去搜索那条酒吧的新闻。
果然,他没有记错,酒吧的名字被打码了。他不熟悉这里,单纯凭借一张模糊的,没有店名的照片,很难分辨出这里是哪里。
夏让尘将新闻中的那张照片保存,用他刚刚从沈深那边学会的搜图,一无所获。
大概是被屏蔽了。
夏让尘不死心,之前被推搡之间,有记者说他经常出入的是一家同志酒吧,他就在搜索引擎中耐心打下几个字——附近的同性恋酒吧。
搜索结果令人眼花缭乱,铺天盖地的广告迎面而来,还有奇奇怪怪的图片。
夏让尘忽略那几张照片,翻了好几页,勉强找到了一个标题还算正常的网页,点进去——
“网络连接出现异常,网警正在监视你的网络连接”。
这是什么意思?
夏让尘直觉被网警监视的不是什么好网站,飞快退出浏览器。
手机上的很多功能他都还不是很熟悉,桌面上有个绿色小气泡被他退出浏览器时误触,无数个小红点争先恐后跳出来。
密密麻麻的头像,一个个交叠,手机滴滴不停,过了整整三分钟,才勉强安静下来。
夏让尘随意划拉了一下,大部分是面目不清的各种人问他身体恢复怎么样,表示关心。
没什么关键信息。
夏让尘直接点了一下时间,回到开头。
最上面的置顶只有一个人,黑色头像,名称是“哥”。
夏让尘点进去,聊天记录全是语音时长,不知道聊了什么。
基本上全是夏让尘这边拨出的,时长都很短,最长的那条只有一分半。
但是在5月20日到21日这两天,季歇难得主动给他拨出了两条语音。
第一条,晚上10:25,已接通,通话时长00:23。
第二条,凌晨3:07,未接通。
他们的聊天记录至此戛然而止。
夏让尘想起,他6月21日醒来的时候,沈深说他整整昏迷了一个月。
车祸发生在5月21日凌晨。
夏让尘很难不把这两通电话和事故联系在一起。
他的手指悬在那个头像上,纯黑色的头像让他想到了季歇的眼睛。
指尖颤了颤,聊天记录就这样多了一条——
我拍了拍“哥”。
这是什么意思?
夏让尘难以理解,皱眉。
季歇打完电话,端着水杯走向他。
他低着头,视线停留在手机屏幕上,神情古怪地扫了夏让尘一眼,夏让尘不用动脑就知道他在看什么。
赶在季歇开口之前,夏让尘先发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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