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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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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天色比之盛夏来的灰暗的多,朝露此刻被他堵在暗处角落里,两边回廊形成一个恰到好处的风口,刚好能把她那句拒绝之言顺利的送达到肖晗耳里。

他听后直起了身,拧着眉头看着这个比自己矮了近半个头的女子,即将十五岁的年纪,若是放在京城的高门里头,也不过是一副娇生惯养的姿态。

而她不同,自从被他从西戎带回来后,也并未因为得了公主的身份而骄纵自己,幼时就听话懂事的跟在他身后,又自知自己身份尴尬,对宫里任何人都是一副软和的性子,也从不给人添不必要的麻烦,规矩的就像那多宝阁上放置已久的书册,平日里不声不响,等你需要的时候,又能看到她静静的立在身后,规规矩矩,本本分分的样子。

帝后也是因为见其懂事,又看在他的面上,这些年来对她尚算以礼相待。

可就这么一个娇娇软软的女郎,对待任何人和事都是一副软和的态度,偏生到了自己跟前就生了一身的反骨,顶着一张乖巧无害的面庞,说的尽是能伤人心的话。

他初时不明所以,以为她只是一时间心境的变化所致,可当他固执地用朝堂上的那套方式来同她相处,认为只要绝对的掌控和拿捏,便没有所谓攻克不下的。

是以,过去的他霸道又蛮横,凭着强硬的手段和方式来令她乖乖听话。

刚开始,她或许能屈服在他的淫威之下,可打压掌控的越狠,她的反骨生的越多,直到察觉出她对自己的畏惧逃避胜过主动亲近之时,才发现两人之间的相处已经出现问题。

八岁以前,她尚能跟在自己身后甜甜的唤哥哥,出了那件事后,她见到自己就躲,更甚之,事情发生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只要他一靠近,她便会大喘粗气,难以呼吸,憋闷快要窒息的样子着实令人害怕。

太医院的医正也没了法子,提议让她在看不见他的地方静养些时日,于是就有了她寄养在裴家两年的事情。

后来,她病情渐渐好转,但二人的兄妹之情比之以前寡淡不少,客气有加,亲密有间,刚开始他没太在意,也就这样囫囵的相处着。

直到上月裴劭回来,玩笑间的说起她好像还在排斥害怕他时,才惊觉这些年来的自己似乎是用错了方法。

眼前的女子,生的娉婷袅袅,从小就端方美艳的脸庞这会正定定的看着他,那双像被浓墨泼过的黑瞳正无所畏惧得看着他,像极了多年前在西戎初见时的样子。

多年来的内廷生活似乎已经让他淡忘,她原本就是一副无所畏惧的性子,只是因为关在内廷太久,身上的尖刺都被她刻意隐藏,却又在需要的时候自发的保护起自己来。

而他自裴家的宴席过后,便在刻意收敛着自己的情绪,又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觉出二人那有所缓和的关系后逐渐摸索出同她相处的方式。

如今的她已经能在他面前展露一些自己的情绪甚至敢于说出心底深处的想法,虽然,不是那么的好听。

而参悟透彻一些东西之后,再次面对她时就又是不一样的心境。

他喉结微动,思绪在脑子里打了好几个弯,那已经快到喉头有些强硬的话被生生憋回,唇齿间流转了几个来回后,才悠悠然开口:“就当是孤为了救你而输了秋猎的补偿。”有别于此前的一意孤行,音调里头难得的带了些商量的意味。

他憋了半晌就只说了这么一句似是而非的话,让已经做好要同他激烈争论一番才能得到公平的朝露大为费解,就像她卯足了力气,用力挥出有力的一拳,最后却发现是打在轻飘飘的棉花之上似的,虚浮的很。

她目光微愣,惊讶到失语了片刻,冷静过后,才在细思之下认同他方才所言。

没错,肖晗为了救她,输了秋猎不提,还被皇帝训斥,且回宫以来,自己又受他照料颇多,知晓她一到秋日身子便会不适,那千金难得的血燕便日日都在东宫的小厨房内温着…她性子本就软,又受了他这许多的恩情,无论如何都不能半路就过河拆桥,可如此一来,那有些不能道明的东西就如鲠在喉般不得而出。

脑子里在快速流转,她唇角微抬,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后一本正色的道:“那,总得要有个期限。”

她可没忘记他方才说她听信卢绪的一面之词,可若是不定下个期限,他那伤势便可像而今这样‘没完没了’的无法痊愈,她是不想再生事端,只想安安静静的在宫里过活,之后在徐徐以图出宫的事情。

是以,在整个京城和内廷,她最是不能纠缠不清的人便是他肖晗,这场名为“补偿”实为“独处”的照料也必须要定下一个期限。

许是她眼中的坚定之色太过明显,肖晗一垂眸就能看到那双杏眼深处所释放出来的目的,他的异常所为小姑娘好似是察觉了,甚至不知不觉的和他谈起了‘条件’来。

可她却忽略了是在和谁进行谈判,肖晗浸淫在内廷和官场中这么些年,就连那些宦海沉浮多年的臣下也不得不对他甘拜下风,更何况是这心思已经被他看透过不知多少次的小姑娘。

他故意发问:“什么期限?”

朝露有些语塞,但依旧道:“就是照料皇兄的时间,还需要一个期限。”

眼前的男人身形高大,立在朝露面前挡住了大半的光线,以至于嘴角轻扯的弧度都让人难以察觉,更加不易发现他潜藏在内的目的,视线不经意瞥见镂空窗孔外的一簇小黄花,秋日萧瑟的园中,是独树一帜的俏丽,让人很想采撷,却又怕惊扰到她而不得不克制。

他喉结微动,故作思忖的样子,朝露等的有些心急,就在忍不住催促的时候,只听见他说:“伤势的事情谁又能说的清楚,该好的时候自然就好了。”

朝露也是没想到,堂堂大燕的太子,竟也会说出这等模棱两可混淆视听的话,什么叫该好的时候自然就会好,既要如此说,那要是他不想,是否也可以不用好?

她那会本想争论一二,转念的时候突然想起了皇伯母的交代,舌头微卷,嘴角嗫喏的抿了起来,过了须臾,才勉为其难的点头同意。

两月以来,她已然成了东宫的常客,卢绪和瞿恒都已经习以为常,每次见礼过后便直接引她入内殿,这些日子多是卢绪伺候在侧,今日没见到人不免有些奇怪,朝着肖晗嘀咕:“今日怎还没见卢总管。”

坐在上首的肖晗手中批注的笔墨一顿,复才开始行文,嘴里倒也在回答:“他犯了些错,被孤派到别处了”

他说的轻描淡写,像是在问起今晨的天色如何这种寻常问题,可侯在一旁的瞿恒却是再清楚不过其中的密辛。

起因很简单,只因太子那日回宫后没见着公主人,殿内等了大半日后依然是不见,惦记着之前围场的事情,也害怕是公主哪里出了岔子,殿下才将卢绪唤来问了两句,最后却知,是卢绪没管好自己的嘴,说了实话让她知晓。

殿下当时没说话,一边批阅奏表一边有意无意在问,卢绪做实回答,哪知一番询问过后,他从一堆折子中抬起头,眼神不见疲惫,但见不耐:“明日起,你便自去领了卫所的差事,替孤好好练练那帮整日赋闲的家伙,什么时候练好了,什么时候回来。”

卢绪当时没大反应过来,直到瞿恒送他去卫所,看到那帮懒散不堪的兵痞后才惊觉这不是份好差事,他同瞿恒共主多年,见他还是有些看不明白,没忍住规劝了那么两句:“殿下最是在乎公主这个妹妹,你往后在她面前千万记得,谨言慎行。”

关于肖晗隐瞒手上伤势的事情,两人都很是默契的没有再去提及,像是风过细沙般,了无痕迹可循,二人俱都端着各自心底那么些不纯的目的在相处着,像狩猎者,在耐心的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时机,以期能有不一样的收获。

没出几日,肖晗手上的刀伤已然痊愈,右手已经能灵活的运用自如,不说批阅折子,描绘几幅大燕的山水图都不在话下。

朝露进殿那会,他手上的狼毫正在纸间挥斥,之前因着受伤,已经许久没有这般大幅度的动笔,可即便如此,也丝毫不影响他下笔的稳重感。

他一丝不苟的低垂着头在挥墨,朝露好奇的凑上前去,不过一眼就看出他笔下的缭乱来自哪里,嘴里有些惊讶的问到:

“皇兄画的可是我边境的遥城?”

本打算一划而下的笔尖微顿,不合时宜的停在了半中央一瞬,她见此嘴里发出一声轻浅的‘咦’后,才看到那笔尖继续画完剩下的部分。

肖晗置笔上架,脸色如常,只是语气听得出有些发了沉,他双手掌心撑在桌沿,就这样侧头看着朝露,嘴里状似无意道:“只一眼就能看出孤画的是遥城,你可是去过?”

她懵懂着抬头,撞进一双晦暗的眼眸中,受了蛊惑般,没加思索就说了实话:“之前李大人曾和我说过有关遥城的事,我听后觉得甚是有趣,便去藏书阁借了几本有关遥城的书…”

她话还没说完,就逐渐弱了下去,因为她已经看到肖晗的眼神,透着不悦和警告,识相的在这个时候及时打住后面的话。

他闻言收回手,慢条斯理的捏起桌上刚画完的图就道:“那看来昭昭还对李大人念念不忘,人已经走了好几月,你却还能一眼就能认出他此时外放的地方。”

他眼神落在手里的图上,话却是对朝露说的,听语气还有些讥诮:“怎么,是想日后若寻着机会再去一次遥城,在遥城又继续‘无话不谈’?”

他这话说的有些拧巴,里面蕴藏的含义太多,朝露听后不禁有些紧张,语气故作柔软的回答:“遥城山高路远,我五岁进了宫后便没再出过京,此番真想去的话,倒是要问一问皇兄的意思了。”

没让她等待太久,几乎是话音刚落,对面的肖晗就道:“你若真的想去,下次巡幸带上你也不是不可。”

虽说语气还是生硬,但那调子听起来已经好了太多。

朝露像是猜到了肖晗想听什么,简单的两句话就让他的锐气消减不少,而此刻她手心微湿,心里大为松了一口气,是在庆幸他尚没发觉她心里存的旁的心思。

话题就这样被轻轻揭过,她倒是没忘今日来这儿是做什么,一应要用的东西瞿恒都已准备在侧,万事俱备,只待她来。

而她心里记挂着皇后的嘱咐,上药的时候那目光都一直似有似无的往他桌案上撇,想去看看他有没有在看皇后说的那劳什子的小像册子,一个心不在焉,没留意手上,药粉洒在了他胸前的衣服里都不知道,直到肖晗提醒:

“期限是你要孤定的,不认真做事的也是你,这要是耽误了伤势,时间到了还未痊愈,究竟算你的,还是算孤的?”

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这事是挺疼的,好在他这会是背对着她,有些话听起来就少了那么两分揶揄之意,否则就能看见她这会眼里一闪而过的局促和些许的不自然。

她这会正在替他上药,之前他不说她也一直不知道,他右肩也受了伤,扑倒那老虎在地上激烈缠斗时被顺势咬上了他的后背,好在力气卸去的快,没有撕裂流血,只留下一圈不浅的乌青。

诚然如她所言,男女本就有别,可偏偏二人身份上还披着兄妹的这层幌子,既能当借口,又能做遮掩,是以真当肖晗裸露着半个肩膀面对她时,心里还是存在那么一两分的芥蒂,甚至在思考,二人如今的相处方式,真的只是兄妹吗?

但也容不得她多想,思绪便被打断,许是察觉到二人之间的气氛过于凝滞安静,肖晗主动开口打破:“方才在想什么?”

她做事一贯稳妥,若非是真有什么心事,否则她不会出现方才那样失态的情况。

她还在给他的伤口处涂药,手上动作继续,但看着伤口的样子又不免忆起了那日皇帝说的话来,语气中带着些愧疚的意思道:“三皇兄不日就要抵京了,皇伯父有没有说过皇兄这次的惩罚何时能结束?”

由于他在围场的擅作主张,皇帝惩罚他留在殿内好生反思,除却必要的去凤栖殿问安外,早朝和勤政殿他都不去了。

她心肠软,而这事终究也是因她自己的缘故而累及了他,今日想到这里便就顺势说了出来。

可眼前的肖晗反倒轻笑一声,猜到了她心里所想:“既然觉得心里有愧,那下次便不要再这样贸然的答应别人,孤知晓你性子好,不会拒绝别人,若下次再有,便可拿孤当做借口。”

怕她以后也会因为心软而受欺负,肖晗正在给她出主意,可偏生她就像没开窍似的,纯真无暇的面孔凑到他眼前,满脸疑问的道:“可皇兄不能当我一辈子的借口啊。”

“为何不能?”

药已经上好,她行至跟前替他将衣服拢好,肖晗接过她手里的衣襟自己系上,就听她说:“因为皇兄日后是要娶妻的,皇兄往后的年岁里要当的自然是皇嫂的借口。”

她在一旁垂着头收拾东西,没去看肖晗这会的脸色,等到事毕后,肖晗已经兀自穿好了衣物,神色如常的坐在那里。

她端着收拾好的托盘准备往外去,不小心碰到了放在桌角处的折子,那折子堆成一摞摞的,中间有些缝隙,受到挤压后里面就掉下来一个东西,小小的,长长的,像一本小札。

那东西朝露见过,是上次在凤栖殿请安时皇后拿在手上的东西。

她低头瞥了一眼,顺势将手中东西置在一旁的桌上后,慢吞吞的蹲下,拾起,又当着肖晗的面亲自展开。

她动作轻盈,行云流水的动作下来也是一种赏心悦目的存在,小扎在纤长的指尖中被翻开,看清是什么东西后,莹莹双眼闪着兴奋的光芒凝视着肖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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